56.第五十六章
挽袖接過婢子遞過來的帛巾,蘇紅纏正欲往著長心的臉上擦,卻聽到長心『咯咯』笑出聲:「哎喲,娘親你可千萬別擦!」
「怎麼了?」蘇紅纏一瞬竟是被長心的笑驚住了。
「心兒的臉上可是塗了胭脂呢!」長心認真地仰面給蘇紅纏看。
「嗯……」蘇紅纏凝眸瞧了瞧長心積在側頰的粉,不禁也跟著笑出聲,「娘親的傻心兒,竟是連粉也未曾鋪平……」
話罷,蘇紅纏順手讓身側的婢子把銅鏡聚到長心面前,指點道,「心兒且睜眼看看,你這側的粉已是有……」
「娘親也覺得心兒這粉鋪得不好?」長心對著銅鏡皺皺眉。
發覺長心對著銅鏡擠眉弄眼,蘇紅纏笑意又擴大了幾分。哪個姑娘家不愛俏?到了愛美的年紀,自然是遇見銅鏡都喜多看兩眼。想她當年,也是抱著銅鏡不舍撒手呢。
「怎麼,難不成還有人說心兒的粉鋪得好不成?」蘇紅纏想了又想,打趣道。
「自是有的!」長心委屈地看了蘇紅纏一眼,嬌聲沖著身後喚道:「翠兒!」
「啊……小小姐……」被喚的人戰戰兢兢從婢子中閃出來,跪倒在蘇紅纏和長心面前。
「你剛才是怎麼告訴我的?」長心背手擺出刑訊犯人的模樣,又逗得蘇紅纏一陣笑。
這小姐問話有千種萬種,何曾有像心兒這般一本正經的問妝容的?
「這……」翠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長心的背影,又把視線朝著蘇紅纏的方向探了探,而後低下頭,委屈道,「翠兒……翠兒說,說小小姐的妝容點的極好……」
「本小姐的妝容是真好看么?」長心忽地拉下臉,朝著翠兒的方向擲了一根金簪。
「心兒!」見長心竟是有了傷人的意願,蘇紅纏不禁抬手把金簪攔下,慢言道,「心兒……何必朝著翠兒撒火呢?不過是妝容,點壞了重點就是……翠兒與你言你的粉鋪得好,想必也是想要你開懷……既是她心意是好的……」
「可娘親……」見自己的金簪竟是被蘇紅纏攔住,長心愈發委屈,「心兒是想讓娘親高興!心兒這妝可是在窗下點的!」
「嗯……」聽聞長心說自己點妝是為了自己高興,蘇紅纏的身子也是一顫,她卻是沒想過有人會為她點妝。她卻是為師尊點過妝就是。女兒家年歲小的時候,常會覺得姿容便是無往不勝的利器。但任著時光飛逝,卻會逐漸發覺,姿容的意義,許就是為了一見鍾情做鋪墊。既已然入心,且不是第一見,那便自然很難因為妝容而情鍾。就如同師尊縱使不點妝,只是清冷的模樣,便讓她神魂顛倒,晝夜難忘。
想到師尊,蘇紅纏也不禁低目輕嘆了一口氣。待餘光掃到身側已然快與她同高的長心,蘇紅纏也是一陣恍惚,她竟是覺得心兒與師尊越來越像了……不禁神像……形也越來越像了。
師尊似乎從來不是良善之輩呢……
想想師尊徹行谷規,冷麵無情的模樣,蘇紅纏不由得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金簪。
「心兒只是想讓娘親高興么……娘親高興……」蘇紅纏低喃著附身去撿拾落在地上的金簪,口中道,「該在頭上的東西,還是擱在頭上好……」
「可娘親還是為了娘親的師尊難過呢……」長心平目看著蘇紅纏的鼻尖,「娘親,已死的人不就是該被埋進土裡,而後忘懷么?」
「已死的人未必會被埋進土裡……她或許會被刻到記憶里……然後她就會屬於擁有記憶的那個人……永遠……因為人只要一死,她的故事便不會再繼續,也不會再改寫……她會永遠是你認識她的時候的樣子……」蘇紅纏喃喃地說著,直到她想起心兒是個記憶時斷時續的怪孩子,才聲音一咽。她似乎說錯話了呢?
「心兒怎會突然想起娘親有師尊呢?」蘇紅纏迅速收回手,不敢看身側人的眼睛。
「呃……」長心一副並沒有聽懂蘇紅纏意思的樣子,輕笑道,「娘親就是木訥,心兒不就是方才在窗下偷聽到的么?」
偷聽?
長心話音一落,蘇紅纏隨即不經意地勾起了嘴角。她竟是忘了她方才與粉蝶說話時,心兒在窗外。
「日後心兒若是想知何事,直接來問娘親便是……」蘇紅纏沒做多想,只是再次接過一旁侍婢捧著的帛巾,輕柔地幫著長心擦去了臉上的粉,「娘親的心兒縱使不點妝也是好看的。」
「比虞馥姐姐還好看?」長心任著蘇紅纏的手在自己面上拂動。
「那是自然不如……」蘇紅纏認真道。
「娘親!」長心有些惱怒。
「那是自然不如我家心兒的。」蘇紅纏低笑著補上下句。
「這般說還差不多!呵呵呵……」
長心的笑聲傳得老遠,蘇紅纏也樂見其成。就這般嬉鬧著為長心檫完臉,蘇紅纏正欲問問長心為何會知曉虞馥,卻聽到了敲門聲。
「世子大人,粉蝶姑娘那邊來人催了!」
普普通通的女聲,沒有半點蹊蹺。
「好,本世子知道了……」蘇紅纏抬手把布帛放到一側的貢盤上,低頭與長心囑咐道,「心兒且在府中安心候娘親回來,莫要惹是生非,也莫要搭理些不明不白的人……」
「知道啦……娘親……」長心不耐煩地沖著蘇紅纏點點頭。
「呵呵呵……」見長心竟是對自己這做娘的不耐煩,蘇紅纏也掩唇笑出聲,她能遇到心兒,也算是好氣運。別得為娘的,許是要十幾年才能領略到這般心思百轉,她卻是一朝一夕便得了個十五六歲的女兒。
想著數月前,與長心在館中相遇……蘇紅纏出門也是一陣恍惚。
見著蘇紅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野里,長心斂住面上的不耐煩,轉成一臉的冰霜。
「起來吧……娘親已經走了……」
「小姐……」翠兒有些不適應長心的轉變。她更喜歡原來一臉厲色的谷主。
「這是給你的!」長心隨意地從袖中拋出一粒藥丸落到翠兒手上,「今天這齣戲演得不錯……」
她是不知道為何翠兒會聽命於自己的,也記不起那白日來尋她的鳥是什麼來頭。她是谷主?她是什麼谷的谷主呢?前日她一覺醒來,除了記得自己有個娘親叫蘇紅纏外,她便什麼都不記得了。幸虧手上有張字條,說前夜一個叫虞馥的女子會來找她。
那女子倒是說了些她與自己娘親的淵源。但長心也不得不承認,她看到那女子的時候,心裡格外的不舒服。特別是當那女子告知自己她與自己的娘親成過親后。
娘親明明就該是屬於她的,那個女子不該覬覦她蘇長心所覬覦的。所覬覦的什麼的呢?
長心想了片刻,卻想起了蘇紅纏方才說的記憶。
娘親許是已經刻在她記憶里了。長心低眉把視線投到了翠兒身上。
翠兒發覺長心竟是把視線投到自己身上,連忙嬉笑著把長心擲到她手中的藥丸含到嘴裡,叩頭道,「都是小姐教導有方……」
「是嗎?那你可要記得,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旁人喲……」長心抬眸看了看窗外升得老高的太陽,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人,懶得再費神。
也許她下次醒來的時候,就不記得這個人了。那何必再費力氣呢?
「是,小姐……」翠兒應。
「今夜虞馥姑娘還會過府來么?」長心覺得自己的記憶許是該找那個女子找回來。娘親雖好,卻未必是知曉自己記憶的人。譬如,她看自己的眼神,真的是在看一個孩子,而虞馥看自己,卻是在看一個長者。
長者?原來自己是個年歲已高的人么?長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明明是個十五六的女兒家啊!
「依著前幾日的消息,應是回來的。」翠兒低頭不敢看長心的動作。谷主殺人如麻是每個暗門皆知的。
「那,便按照前些日子的約定辦。」長心本能地應了翠兒一聲,雖然她不知道翠兒說的是什麼。
「是。」翠兒轉身欲走,卻聽到長心又道了一聲,「嗯,這些可千萬不要讓娘親知道呢。」
「是。」翠兒躬身,帶走院中半數的婢子。
自從知曉谷主來到了京都,又知曉她藏身於蘇王府。這蘇王府的婢子半數便已是情谷中人了。
想必當朝天子也是不知,情谷在京都還有一個暗部。暗部的主子還是當年被谷主逐出情谷的紫檀。
可惜,紫檀主子竟是被長清謀害於情谷中了。那分明是個厲害的女兒家呢。
……
跟在宮人的身後,蘇紅纏緩緩踏上馬車,她似乎有些明了上面人的心思。她原以為粉蝶是為心兒而來,如今看,粉蝶卻是為自己而來的。
為自己而來?
細思片刻,蘇紅纏抿唇而笑——師尊說得真是在理。
情谷中人尚且貪戀駐顏,更不要說這世間的王侯將相。
自己這番是要去見君王啊?
呵呵,真沒想過自己此生竟還有契機見君王呢……
蘇紅纏坐入轎中,起簾看了立在門頭的蘇志允一眼,又緩緩把簾幕落下。有了心兒,她倒是甚難體味蘇志允的心境,真不曉得用了自己兒子的命去換宮裡人歡心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