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醒情

風起，雪飄。

漫天漫地的白，掩埋了地上鮮紅的血。

周圍是聲聲廝殺，秦暮然卻已然聽不到。

她的眼裡，只有那個注視著自己的人。

冰冷，漠然。

彷彿往日的調笑，戲謔，溫暖，都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讓開。」

對面的人終於開口，幾分薄涼，還有不耐。

哧啦！

心像是撕開了一個口子，凜冽的風不停的往裡灌。

這種像是對陌生人一樣的語氣……

即使魂魄分離，都未曾比此時更痛。

「別讓我說第二遍。」

話音落下，秦暮然的眼前，忽的落下一道光。

剎那間，冰盾起。

轟！

漫天的冰晶飄散在風中，閃著細碎的光。

秦暮然的指尖，一縷冰氣散去。

「有點能耐，那接下來呢？」

眨眼間，眼前的人不見。

身後有急風至。

秦暮然手中冰劍出，轉身一劍斬下。

落空！

下一瞬，她疾速後退，堪堪躲開攻擊。

那道光飛了出去，將一個妖將橫生生斬下。

只見鮮血飛灑，染紅了飄雪。

秦暮然神情一凜。

如果剛剛沒有躲過去，死的就是自己。

這個人，是真的無情了。

或許，還有憎恨……

那是千萬萬年的怨……

遠處的空氣里，顯出人影。

一襲白衣，雙手黑白劍。

「秦暮然，或者，我該稱你為重琅。」

她的聲音，涼洌似春天初化的冰水，直直涼到人的心裡。

「無論是上古，還是現在，你都不是我的對手。趁我心情好，你走吧。」

秦暮然定定注視著她，半響，唇角輕輕一彎，「是嗎？」

「是。」

「你這是，過河拆橋？」

「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你欠我的錢，什麼時候還？」

秦暮然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得讓每一個人都聽到。

時間一瞬間卡頓。

轉瞬，又再度廝殺聲起。

重琅和桓默默低頭，她們什麼都沒聽見。

凰的眸子，卻注視著那一襲白衣。

她看到那個人的表情，有難得的一怔，卻轉眼又冰冷。

「這些，夠不夠？」

望著那伸出的掌心，上面靜靜躺著一枚黑色的尾戒。

秦暮然笑了。

「你是易熠，還是極？」

「我是誰重要嗎？」

「易熠欠我錢，極不欠。」

「……」

靜寂的沉默，秦暮然終於聽見一句。

「你在耍我。」

轟！

九天之上，一道銀色劍光斬下。

東君的身體直直墜落。

他大喊：「你不能殺……」

聲音戛然而止。

世界霎那黑暗。

所有的人，俱是停止爭鬥，神情駭然望向天空。

然而……

轟！

銀色的光劃破黑夜。

一道極快的光落在地面，轉眼化作人形。

她的眉眼，薄涼似雪，「秦暮然，你也只能靠躲了么？」

「我，我……」

說話的卻是一名妖兵。

望著眼前這名渾身殺氣的神祇，他的雙腿一軟，撲咚跪在地上。

下一瞬，他的身體飄出一縷白煙。

轉眼消失在天地間。

呼啦！

方圓百里，所有的妖魔和人類修士全都跑得一個不剩。

她神情冰冷，拂袖欲走，卻聽見身後腳步聲。

轉身看去，便見黑暗中，遠處出現點點藍光，像是天上的星。

噔，噔。

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離得近了，她終於看清那是一名女人。

黑髮，風衣，雙手插在口袋裡。

不同這個世界的衣服，還有那張久遠回憶里的臉……

她手中的劍，毫不猶豫斬下。

轟！

三千雲空之上，遙望地面那人毫不猶豫殺了自己幻化出來的閔亞，秦暮然苦笑。

失敗了……

彎月冉冉升起，黑暗暫時驅逐。

柳歸煙落在地面，她手中的劍，還殘留著金色的血。

凰靜靜望著她，「你殺了東君？」

「沒有，但是至少要養半年傷。所以沒有太陽的這段時間，你想辦法吧。」

「你在怨我？」

柳歸煙氣息微頓，半響，她輕輕吐了口氣，「沒有，也不能怪你。」

然而，凰卻道：「確實，如果沒有我，就不會有這些事情。」

「不，你沒有錯。」

稚嫩的童聲忽然□□來，兩個人低頭，就看見桓望著她們，一雙眸子純澈似水。

「被喜歡，並沒有任何錯，更不該背負那些枷鎖。」

話微頓，她低頭，輕聲道：「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錯了，那隻能是媽媽。」

如果不喜歡，就不會自毀情根。

不會連累凰。

更不會有今天種種……

凰的神情，終有微瀾。

柳歸煙輕聲一嘆，抬手揉了揉桓的腦袋，沒有說話。

如果時光能倒流……

「我未曾後悔。」

耳邊有聲，柳歸煙抬眼，便見凰的側臉。

黑暗中，她的光影飄渺，彷彿一陣風吹來，就會散去，徹底消散在這天地間。

「凰……」

重琅抬手，按住心口。

那裡面，跳得愈發激烈，幾欲掙扎而出。

「阿然……」

「這一次，你逃不掉了。」

秦暮然定定望著朝自己走來的人。

依舊是黑白雙劍，劍上卻有鮮血，不知是何人又被斬於劍下。

啪嗒！

一滴血落在地上，暈染了純白的雪，開出妖冶的花。

「我從未想過要逃。」

秦暮然手腕反轉，冰劍折出幽藍的光，「易熠，你我之間註定一戰，來吧。」

「不許叫這個名字！」

剎那！

光起！

兩個人雙雙消失。

再出現時，只見茫茫冰原，凜冽寒風呼嘯。

轟！

一道銀色的光橫空斬下。

秦暮然再次消失，原地留下虛影。

「你所謂一戰，就是逃？」

天空遙遙傳來女聲，涼洌似春寒。

「當然不是。」

秦暮然再次現身，她的眉間，有幾許懷念。

「你還記得這裡么？」

「極北荒原？」

女子身形漸漸顯出。

她的腳步，沉而穩，卻步步殺機。

秦暮然卻彷彿未發覺，她抬手，遙指浩瀚星空，輕問道：「你看那裡，不覺得眼熟么？」

「只是天空，還能有什麼？」

「那是你誕生的地方。」

腳步聲忽停。

秦暮然回眸，望向那一襲白衣。

「不管過去多少年，千年，萬年，還是無盡的歲月，我始終都記得最初的你。」

她的眉眼，有淺淡的笑。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飄渺的雲。

彷彿下一刻，就會離開。

「最初的……我……」

秦暮然看到她有一瞬的迷茫，卻轉眼又變成冰冷，輕吐出一句。

「人總會變，回憶只是浪費時間。」

「是嗎？」

秦暮然抬手，劍尖指向走來的人，唇角一彎，「我卻從未變，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以及將來。」

來者腳步再度一頓，眼神迷惘。

然而，下一刻，她疾速後退。

無數帶刺的冰棱從地面一個接一個拔地而起，像是海潮洶湧而來。

轟！

漫天冰雪同時也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

「秦暮然！」

「我在。」

聲音卻從後方來，「你可知道注視著一個人背影，是什麼感覺？」

她回頭，一劍迎上那幽藍的冰劍。

「我為何會知道！」

轟！

冰晶漫天，折射出無數光影。

每一個棱晶中，都有秦暮然的身影。

「那是一種，望著你，卻無法靠近，便願窮盡一生，去守候，只要看著你幸福。」

她的聲音，清淺似水。

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

「生生世世，不悔。」

漫天風雪有一霎那的停止。

轉眼，風乍起。

轟！

極北荒原被耀眼的光覆蓋。

天空染上淬銀。

卻轉眼，絢爛的光躍出，照亮了黑夜。

天下無雙。

遙遠時空，重琅驀地捂住心口，神情大變。

「阿然！」

凰抬眼，她的眸子終於不再沉靜。

「極……」

「我要找她們！」

桓猛地抓住柳歸煙的衣袖。

那是難掩的急切。

還有痛。

「是極回來了？」

荒川海的天空下，青龍遙望那片絢爛的光，卻沒有笑。

「快放開老子。」

「閉嘴！」

玄武一巴掌將白虎拍在地上，抬眼朝天空看去，「要結束了嗎？」

「是吧……」

朱雀的目光，穿過遙遠時空。

她看見了。

那兩個人……

劍上滴滴嗒嗒有血，落在雪上，暈染了紅。

秦暮然緩緩抬手，輕撫上眼前人的臉，「易熠……」

她的聲音太輕，輕得只能靠近才能聽到。

「這一次，是你嗎？」

淬銀的雙眼，漸漸褪去冰冷。

卻有痛。

「……是。」

「真好。」

秦暮然的唇角輕彎，緩緩低頭。

她的額頭，輕抵在近在咫尺的人的肩上。

「我贏了。」

「阿然……」

耳邊有聲音，飄渺得彷彿下一瞬就散去，「你不會死，對不對？」

秦暮然閉上了眼，輕笑，「你猜。」

「不……」

「膽小鬼。」

「阿然……你能不能先讓我……」

「別說話，就讓我靠一會兒。」

片刻沉默，才聽見一聲極輕的聲音。

「……好。」

「易熠。」

「在。」

「你不想問我什麼嗎？」

然而，秦暮然沒有聽到回答。

下一刻，她卻被抱緊。

怦。

怦。

心跳聲一聲傳來，秦暮然輕笑。

「易熠，這一次，是我自私了。」

「我怕你再變成極，那樣你的眼裡，就不會再有我。」

「像這樣，你就不會忘了我，對不對？」

她的聲音漸輕，轉眼就被抱得更緊。

「是……你贏了。」

聽到那隱隱壓抑的嗓音，秦暮然睜開了眼。

她緩緩抬頭，便對上一雙黑色眸子。

沒有淚，卻泛紅。

她抬手，輕捏了捏眼前人的臉。

如過去一樣，軟軟的，沒有任何反抗。

秦暮然輕輕喘了口氣，才微笑道：「易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說起來，這還是你欠我的。」

「你說……」

「不要像凰一樣，用時間之能去逆回這個世界。」

她看到易熠的臉色，終於大變。

「阿然！」

她伸手，食指輕按住眼前人的唇。

「噓，別說話。」

易熠泛紅的眸子，終於有淚。

「別哭。」

秦暮然唇角微彎，清淺一笑。

「我不想看你和凰一樣長眠，那樣，你就等不到我了。」

「這是……什麼意……」

未說完的話，卻被以吻封緘。

怔然中，易熠聽到唇齒間流連的清淺氣息。

「一定，等我轉生回來。」

啪！

劍落在地上。

眼前的人終於消失，無數藍色光點飄散在風中……

「阿然！你又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