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賭
天空與大地消失。
世界一片荒蕪。
青色祭壇拔地而起。
一縷細如青絲的銀光無聲無息出現，靜靜懸在混沌虛空。
嗡——
四道光從天而降，綠、白、黃、紅。
吼！
獸鳴響徹四方，虛影呼嘯而來。
左青龍,右白虎,北玄武,南朱雀。
四道光轉眼化作四神獸圖騰，遙守四方。
銀絲終於動了。
它的速度，如最快的光，霎那劃破虛空。
混沌兩分。
上為天，下為地。
日月星辰，山川，河流。
時間化作長河。
「**有光，八荒生靈。四方神識，生生不息。」
有女子聲音在蒼穹響起，幽幽輕嘆。
「極。」
話音落下，天空出現一縷絢爛的光。
它的光芒，掩下日月星辰，舉世無雙。
「何人擾吾安眠。」
有人從光里走出。
青絲三千，白衣翩然。
如冬月初雪，又似仲夏夜夢。
她的眸子，淬銀染瞳。
卻冰冷，又無情。
她開口，音涼而冽，「凰？」
天空有一瞬的沉寂，方才聽得一聲，卻是軟糯。
「媽媽。」
小小的人兒出現。
她抬頭，注視眼前的人，純澈的眸子，滿是眷戀。
然而，被仰望的人，只是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
對上眸子的那一刻，桓終於承認。
最親近的人，終究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小小的嘴巴一扁，卻硬生生忍住了淚。
最後這一面，註定不能圓滿。
早就知道的，不是嗎……
桓閉上了眼，雙手開始結印。
若成神的路，註定是一條孤獨與無情的路，她願以身化魂，永遠陪在媽媽身邊。
牽情印，化魂路。
嗡——
淡淡的銀光從桓的身上漾起。
然而……
轟！轟隆隆！
巨大的響聲突然自四面八方傳來。
彷彿被誰驚擾，發出憤怒的咆哮。
桓一個激靈，結印硬生生被打斷。
她小小的身體如風中的落葉，被狂風掀起，又卷向天空。
慌張中，她才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又回到最初的世界。
一望無邊的神之冢。
還有無數漩渦的灰色天空。
「哈哈哈。」大笑聲傳來。
一個男人出現在空中，一襲金甲，手中一柄長刀。
他的臉龐稜角分明，剛武英俊，眉眼卻陰霾。
只見他伸手，一把將桓抓在手裡。
「還是讓小傢伙好好活著比較好，死了多可惜。」
然而，他的手一疼，驀地鬆開了手，「你這個小混蛋，竟敢咬我！」
下一刻，桓出現在柳歸煙身邊，吐了一口水，「我還嫌你臟呢！」
「我可是在救你！」
「不用你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柳歸煙伸手，輕揉桓的小腦袋，抬眼看向男人，「東君，看來你是一意孤行了。」
「是又如何？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我們的，現在不過是拿回來！」
「所以，你就要利用極？」
「話可不是這樣說，我不過是順著她的心愿。」
東君看向始終不發一語的極，眉頭一挑，「你說是不是？」
秦暮然睜開眼，見到的就是那雙手負后，抬頭仰望的人。
依舊是熟悉的容顏，神情卻冷漠疏離。
有風呼嘯而來，撩起她一襲白色長衣，獵獵迎風。
她注視著東君，緩緩開口。
「你下來，我看著累。」
那一瞬間，秦暮然的腦海里只有一句話。
神者，至無情。
東君一愣，而後大笑。
「有意思，太有意……」
話音未落，一個人影已閃到他面前。
轟！
他接下了那一拳，卻還是震得手臂發麻。
下一瞬，攻擊如雨點接踵而來。
秦暮然愣愣看著天空中打得激烈的兩人，她有些恍惚。
這是極，還是易熠？
如果是前者，並不喜歡這種近身攻擊。
但後者，那面無表情的臉，又哪裡還有當初的模樣。
然而，她很快釋然。
無論是誰，都是她追隨了千萬年的那個人。
「凰，你在想什麼？」
柳歸煙望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凰，「如果神殿倒塌，怨氣衝出神界，對人間界將是一場浩劫。」
然而，她並沒有等來回答。
「凰！」
柳歸煙眉頭輕蹙，「你該不會是真的是想……」
話音未落，她就聽得一聲尖嘯。
抬眼看去，只見原本緩緩轉動的漩渦，驟然加速。
東君見狀，大笑，「來了！」
這一分神之下，他的臉被重重揍了一拳。
轟！
東君砸進了進神之冢墓地里，整個人又因為慣性向後倒飛數百米。
一片煙塵中，天空開始撕裂。
嗚——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響起，無數黑氣衝出天幕。
大地出現裂縫，神之冢的石碑，一座接一座倒下。
「走。」
一直沉默的凰，終於開口。
柳歸煙無奈扶額，一把撈起桓，又對秦暮然和重琅道：「走。」
「那主人……」
話音未落，她們眼睜睜看著極消失在原地。
轟轟轟！
外面傳來巨大的轟鳴，像是千軍萬馬的聲音。
「三界之門已開。」
東君站了起來，擦去嘴角的鮮血，「如今，你們已經無法阻止。」
話微頓，他看向凰，「這也是你的期望，不是嗎？這裡的怨氣久久不散，總有一天會衝破天空，到時對神界將是巨大衝擊。如今借著極再度成神，將它們引至人間界化解。待塵埃落盡，再讓桓與極融合，蒼生各自歸位。不可謂是一箭雙鵰。」
「你胡說！」
桓開口，小小的臉上滿是憤怒，「凰才不會這樣想，如果是這樣，剛才她就會阻止我。」
然而……
「如果沒有你，也不會到這一步。」
凰的話，讓桓瞪大了眼睛。
柳歸煙輕嘆。
這就是凰。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會在她控制範圍中。
除了極。
「哈哈哈，不管如何，你和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東君大笑，人轉眼消失。
轟隆隆！
諸神之殿開始崩塌。
下一瞬，柳歸煙一行人，也消失在虛空中。
眼前再次出現景色時，秦暮然看到的就是狼煙戰火。
蒼穹之下，濃烈的血氣盤桓在天空，久久不散。
無數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妖人，呼嘯而過的魔氣，還有頑強抵抗的人類修士，這一切，讓她以為自己回到了上古大戰。
桓愣愣望著眼前這一幕，「這是……人間界？」
她忽然從柳歸煙的懷裡掙扎著要跳下去，「師父！姐姐！」
靈宗的那些人……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消失。
然而，她被按住了。
「桓，你看。」
小傢伙愣愣望著柳歸煙，看著她的手心出現一泓水波。
待水面平靜，那裡面倒映出靈宗的山。
卻不同於她們看到的戰火狼煙，竟是安靜如常，彷彿並沒有被影響。
「這是……」
桓咬著手指，景色卻再度切換。
她看到了靈宗天外峰的廣場上，竟是人滿為患。
無數陌生的凡人或站或坐，人人臉上都是惶惶不安，但並沒有受傷的跡象。
秦暮然看的卻是天外峰上空，卓然而立的年輕女子。
白衣翩然，腰間一柄長劍。
她的眉眼面無表情，卻不同於極，並不讓人覺得冷漠。
「這是，白芨？」重琅問了出來。
水面消失，柳歸煙輕闔手心，「曾經是。」
「曾經？」
然而重琅卻沒再等來回答。
轟！
巨大聲音響起，還伴隨無數尖叫聲。
眾人抬頭，便見無數人從天空墜落。
鮮血紛灑而下，像是下著雨。
秦暮然的目光，穿過三千里雲空，看到那一襲白衣翩然，眉眼冷漠。
她的指尖，微顫。
「易熠……」
「媽媽……」
桓也獃獃的望著天空。
「不分敵我，擋路者殺。」
柳歸煙將青色玉璽交到秦暮然手裡，「我去攔她。」
眨眼間，人消失不見。
然而……
秦暮然清楚看見有人攔住了她。
「之前輸給你，是我大意，這次可不一定。」
雲空之上，傳來柳歸煙的聲音，「看來，你真的該讓位了。」
秦暮然的目光轉回，便對上靜靜望著自己的凰。
四目相對，一時靜寂。
許久，她垂眸，「我想，我已經明白了你的意思。」
桓獃獃望著兩個人，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重琅卻捂住了心口，那裡跳得劇烈。
秦暮然抬眼，唇角輕彎，「我願意賭，這是我的選擇，與任何人都無關。」
凰沉靜的眸子，終有微瀾。
「阿桓，你好好獃在這裡，哪都不要去。」
秦暮然彎腰，將青色玉璽放到桓的手裡，輕揉了她的小腦袋，「你的媽媽，會回來的。」
「阿然！」
重琅欲攔住人，卻落了個空。
她只能聽見空中傳來一句，「好好護著她們。」
冰雪終於漫天而下，落在她的臉上。
極涼，像是冷入了心裡。
凰抬眼，望向那遙遠雲空。
誰也沒有發現。
她的手，輕攥成拳，轉瞬又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