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淮安縣主
清風徐來,梨花香飄散在空氣中,清甜極了。花渡抬眸望向梨花林,長袖一拂,梨花瓣脫離了枝葉,凝聚成型,片片連結迭起,在蒼穹之下織就成一件霓裳長裙。又翻手凝氣,天上雲彩飛下,和於長裙。
終成。長裙款款落在玉手中,那雙手轉送到驚嘆不已的花詢面前,花渡微笑道:「穿上吧。」
「真要贈我?」花詢驚喜萬分,「卻之不恭,敢不從命?」便把裙子接了過來,捧在懷裡。
裙子入手絲滑極了,彷彿是上好的絲綢綉成了真的梨花瓣,天衣無縫,巧奪天工。她抬頭去看花渡,花渡已走向那座房舍,她為難地看著手裡的裙子,竟然不知如何下手。
正想著,那衣服化成一片虛霧包裹住她,一眨眼就穿在了身上了。白色的霓裳梨花流雲裙穿在身上,輕如蟬翼,薄如雲紗,無風自動。花詢咯咯地笑了,張開雙臂轉了兩圈,看著裙擺轉成一朵花,梨花瓣宛若鮮活飛起,心中不知多雀躍。
花渡聽見笑聲,回頭去看。只有到她腰間的小人兒笑得燦爛,那身白色的裙子穿在她身上正合適,好似一直翩翩飛舞的白蝴蝶,在墨色山水畫里的小仙子,精靈可愛,叫人心軟得一塌糊塗。
她垂眸一笑,手裡的葉子放在唇邊,輕輕吹響。
清脆的聲音從唇邊逸出,空蕩天地間餘音環繞,那一聽便不像是人間的俗曲,好似九霄凌雲天神譜曲。一時間仙鶴起舞,花草隨風而動,白鳥環顧,引吭高歌。
花詢停下來仔細傾聽,她聽得如痴如醉,感覺就像身處萬花叢中,花香飄逸,甜入喉舌,鮮絕味嗅。
一曲散去,花渡抬眸,嘴角逸開一笑,天地黯然失色。背後的梨花眾木成林,不及她白玉臉龐,清淺微笑。
「好聽!」花詢回過神來,跑到花渡身邊,可憐兮兮地仰望著花渡道,「花渡,你教教我好不好,我也想學!」
花渡笑而不語,輕手揚起手裡的葉子。綠色的葉子突然消失不見,原來那葉子卻是花渡用仙術虛幻幻化來的。
「等你長大了,我便教你。」
「那我什麼時候能長大呀。」
「等你在夢外見到我的時候。」
「什麼時候才能在夢外見到你?」
「時機到的時候。」
一大一小,倆個傾城女子站在江邊,背靠梨花林,面朝江河高山。小小的人兒好奇地問個不停,仙氣縈繞的女子眼底含笑,眉目如畫。
盛興四年一月十九,花府大小姐花詢六歲生辰,花君侯會宴全城三日,請高官貴族赴宴,聲勢浩大,極其奢靡。
花府門口車水馬龍,至暮色將臨時,府門人聲鼎沸,恭賀之聲不絕,車馬喧嘩,上至太守,下至小吏,受邀的人紛沓而至。
大雪下了一夜,家僕們盡心打掃乾淨。護衛成群結隊保護著這座權勢不小的府邸,不敢有一絲一毫懈怠。婢女們忙進忙出地端茶送水,舞姬們在躺下薄紗輕舞,歌台暖響。炭火燒得屋裡暖暖,美酒佳肴布列案上,大人們觥籌交錯紛紛擾擾。
管家杜仲顧不得滿頭大汗,皺著眉檢點花名冊,查看禮物,吩咐家僕將禮物歸置入庫。全城的大家小姐都受邀隨同夫人們前來,內外倆院忙成一團卻井然有序。
花君侯正在與太守交談,忽然聽見前邊有人高喊:「天使駕到!」眾人停下議論聲,跟隨者太守和花君侯出了門前。
皇家的車架穩穩停在花府門前,一隊精銳的御林軍與四個面白無須的常侍將車架保護在中間。車架的門帘靜靜垂著,也不知裡面是誰。但聽得「天使」二字也知是天子的使臣,誰也不敢怠慢,忙跪倒在門口,齊聲道:「臣等恭迎天使,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車廂里傳來一聲嬌嫩的女兒聲,卻不乏威嚴:「眾卿平身。」
「謝陛下。」太守與花君侯領著人謝恩站起。眾人心中卻暗自嘀咕,怎麼會是個小女兒,難不成是假冒的?
一個常侍趴在地上,另一個常侍上前撩開車簾,小巧的身影從裡面出來,踩著趴著的常侍的背下了車架。
跟在君侯夫人身邊,隱在人群中的花詢一看,這小女兒面如冠玉,膚若凝脂,雖不到十歲之齡,卻自有威嚴之色。唇紅齒白,粉雕玉琢,長得極為好看。頭梳總角髮髻,兩邊上系著兩條流蘇長長垂至肩頭;身著紫色雲紋襦裙,依稀可辨認得出是上好的蜀綉宮廷手藝;腰間配著一塊小玉牌,不知寫什麼字,應當是身份的象徵;白嫩青蔥的手裡捏著玄黑色的錦帛,穩穩噹噹的;腳下一雙暗紫色小靴子,是皇室樣式。
花詢暗暗稱奇,覺得這人生得頂好看,讓人不禁生出好感來。
「下官花城太守……見過天使。」
「太守大人免禮。」那女童又開了口,聲音端莊清澈,「本使奉天子之命而來,請君侯陳香設案,好讓本使宣讀陛下的旨意。」
不但人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花詢暗自點頭。
花君侯應是,請天使入府,並吩咐杜仲準備接旨。
手腳麻利地擺設香案,天使上位,眾人居下一列跪好。等了半天天使卻沒有宣旨,花君侯不明所以。
有常侍俯身對花君侯道:「還請大小姐上前來接旨才是。」
花君侯恍然,花詢被帶到前面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使嚴肅地宣讀聖旨,一篇莊重的辭藻長文在太過年輕的聲音中緩緩被念出來。
跪在最前面的花詢偷偷抬眼看她,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天使卻有著皇家濃重的端正肅然,她突然羨慕起這位女子,能成為大陳第一個女使千古留名,換成她她是如何也做不到的。叫她封侯的父親大人都跪在腳下,可見權勢如何。
「……封花詢為淮安縣主,食邑三千戶。……」
花詢一聽驚住,天子無緣無故怎麼會封她為縣主?雖說王侯嫡女封為縣主本是應當,可斷沒有出生時不封,等六歲了再封的道理呀。她的臉皺成一團,迷惑不解。
「……淮安縣主,接旨。」天使合上聖旨雙手捧著等花詢來接。
「謝陛下恩典!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花詢回過神來,趕緊起身繞過香案,恭恭敬敬地接過聖旨。
花君侯等人也磕頭謝恩。
「恭喜淮安縣主,得陛下隆恩。」天使微微一笑,換上溫和的模樣。
「安河郡主大駕光臨,代天子宣讀聖意,辛苦了。」花君侯呵呵一笑,對花詢道,「不知寧王殿下可好?」
安河郡主恭謹答道:「父親近來身體感染風寒,只是小恙,自有宮中醫匠妥善治療,嬪妾們服侍,無礙的。」
「那便好。」花君侯頷首,「哦,今日正是小女花詢生辰,郡主與小女年歲相仿,還請不要推辭,留下與小女暢飲一杯。小女素來仰慕郡主聲名,今終得見,幸甚。」
這官場文章花詢在旁邊聽得煩心,卻不敢胡鬧。但花君侯提起了她,果見安河郡主回頭看她,她盈盈一笑,說道:「父親大人且待客去,郡主女兒自會好生侍奉的。」
安河郡主向花詢投去讚許的目光,她道:「那有勞淮安縣主帶路了。」
花詢俏皮地對安河郡主回了一個眼神,兩人便相攜往後院去。
「我只痴長了你三歲,沒有什麼相差的。我們不必講究那些虛禮,我叫你花詢,你叫我楚衍就是了。」安河郡主和花詢並排走一起,她如此道。
「那……要是父親大人怪罪下來,你可要說是你說的。」花詢嘻嘻笑著,小包子臉已經漸漸瘦了下來。
楚衍抿嘴一笑:「這是本使的意思,要花君侯不從就是抗旨不遵。」
「遵命!」花詢行了個禮。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拉著楚衍道,「你來的時候可見外邊花全都開盡了?」
楚衍點頭,她沒想到這花神之說還真是有七分可信。本來聽說花詢出生之時百花盛放,花城草木逢春般她還不肯信,直覺得是妖言惑眾哪裡可能。不曾想竟然親眼所見了,她無比震驚。
「走!」花詢急匆匆拉著楚衍往花園裡走。
「去哪兒?」
「我家有一株白海棠,所有花草都在我生辰時齊齊盛開,卻唯獨這株海棠從未盛開過。我今日早早起來就被拉過來前邊,還沒去看過海棠。你隨我去看看。」她想著萬一今年海棠花開了,那得多完美。
楚衍來了興緻,加快腳步跟著花詢往後花園去。
花園裡什麼花都有,白的、藍的、紫的、紅的,地上、樹上、牆壁上,到處開滿了花。唯獨有一個角落空著,百草不生,只孤零零立著一朵白海棠。
海棠花身邊霜雪覆蓋,白雪皚皚,白海棠彷彿生在雪中,清冷高傲,蔑視天下花卉。園裡萬紫千紅,卻不及此處寒意之美。
花詢和楚衍興沖沖地來,卻見海棠花仍舊不開花,花詢不由得垂頭喪氣。這株白海棠氣節如此,不肯隨波逐流,真是讓花詢又愛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