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禍起蕭牆
窗外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吵鬧著,陽光透進窗戶,帶著光亮灑滿房間。熏香裊裊飄散著舒心的香氣,紗簾被風吹動,輕輕擺弄。花詢安安靜靜地沉睡著,她似乎難得睡這麼香,淡淡的眉毛平緩安詳,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唇瓣略有些干,還帶著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許是夢裡她做了什麼美夢,才能這般安適。過了一會兒,陽光越來越亮,她眉頭皺了一下,在精緻的臉龐上,宛若被風吹皺的池塘水鏡,說不出的美。睫毛顫抖了一下,她翻了個身,以為自己會碰到花渡,卻撲了個空。她猛然驚醒坐起,發現身旁的位置整潔乾淨,沒有一絲紊亂。上面也沒有一絲溫度,空了半邊的床榻,讓花詢心狠狠一撞,蒼白著臉四處環顧,尋找花渡的身影。房間里安靜無一人,彷彿一開始就只有她在罷了。
花詢慌忙下了床,不等收拾好,穿著白色的裡衣光著腳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才三四月的天,早上冷得很,霜露冰冷結在梅花和桃花枝頭,花詢的臉慘白如紙,卻緊緊繃著臉,抿著唇一言不發地衝出了閣樓,鈴蘭端著木盆帶著一群人來伺候花詢梳洗,花詢冷著臉推開人群,搖搖晃晃地下樓。
「主子!哎呀!主子怎麼連外衣也不披,鞋都不穿就出去了?」鈴蘭急著進門去拿了鞋子和一件淡黃棉質斗篷追了出去。
花詢忍著冰涼的地面的刺激,面無表情地推開閣樓的門。她在院子里轉了一圈,沒找到花渡,唇角抽搐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眼眶迅速地紅了起來。她跑出院子,四處亂逛,因為吹了冷風,早上起來又很激動,不禁有些頭暈目眩。她不敢想象,如果花渡真的已經消失,她會怎麼辦。
她要怎麼辦?花詢茫然地踏過碎石,腳心被尖銳的石子刺到了。她踉蹌了一下,咬著牙忍住了眼淚,轉過假山,終於看見花渡站在湖邊。花渡負手而立,天地間有靈氣彙集而來,從上而下灌入她的身體中,她腳邊的花全都盛放,像被點燃了火焰,鋪天蓋地同化了花府所有的花。凝氣如霧,洗盡鉛華般,她精緻的側臉宛若羊脂白玉,一身白色長裙獵獵吹動,更襯她如畫中仙。
揮袖散去霧氣,花渡回頭撞見了站在身後的花詢。
花詢紅著眼眶咬著唇,黝黑的眸光里含著委屈和欣喜,小臉還有一些白,殘留著她舉足無措驚慌的證據。花渡一愣,目光落在她的腳上,輕輕蹙起眉,向花詢走去,還沒邁開兩步,花詢便飛奔而來,擁著她啜泣。
花渡怔了片刻,抬起手,把她抱住,溫柔地摸著她的頭髮:「怎麼了?」
「我以為……我以為你不見了……」眼淚滾落下來,花詢鼻酸地抱緊花渡。
原來如此。
花渡看著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那你也不能這般衣衫不整地跑出來尋我啊。」她看見鈴蘭一群人氣喘吁吁地追來了,鬆開花詢,輕柔地擦拭掉她的眼淚,溫聲道,「我們回去再說。」伸手一勾,把花詢整個人都打橫抱起。
花詢本來還傷心著,被突然一抱嚇了一跳,停止了哭泣,下意識環住花渡的脖子。
「下次不要這般魯莽了,讓人擔心。」花渡彎了彎唇角,雖是責備,但並不嚴厲。
反應過來,花詢羞赧地低下頭,著急道:「你放我下來,這麼多人瞧著,我面子還要不要了?」
花渡穩穩噹噹地抱著她,抿唇一笑:「你還要面子么?」等鈴蘭過來,把斗篷披在花詢身上,她又對鈴蘭道,「去煮些薑茶來。」
「好,我立刻去。」
就這樣抱著花詢穿過花園,走了一路回了鏡花院。一路上僕人看著花詢埋首在花渡的肩頭,都很是詫異,雖然不敢指指點點,但都投以異樣的目光。花詢只顧著看花渡,並沒有注意,即使看見了,不放在心上。
她仰著頭看著花渡,花渡消瘦的下頷迎著日光,她離得那麼近,可以看見肌膚是多麼白嫩,彷彿輕輕一碰就會滴出水來,上面細小柔軟的絨毛在明亮的陽光下照得清清楚楚,花詢看得心裡彷彿被撩撥了似的。她發覺花渡認真的樣子很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唇也好看。她還發現,以前遠遠看著花渡,覺得花渡應該是天神鵰琢好的玉人,可近來看,能夠感覺到花渡的呼吸,不免覺得這玉人鮮活得不容忽視。
她記得以前花渡吻她的時候,她心都快跳出來了,同寢的時候也經常會胡思亂想。被花渡擁抱著,真有擁抱了一個天下那麼滿足,只是奇怪,怎麼會有花渡長得這麼好看的人呢?難道所有的神仙都這般美么?她好笑自己的想法幼稚可笑,但總忍不住揣測,花渡與她心裡是怎樣的。
被小心放到床榻,花詢還是不說話。平常花詢比起花岸確實話不多,但和花渡在一起話不見得少。花渡覷了她一眼,低頭一笑,淡淡道:「你一句話都不說,又是什麼理由?怕你一開口,我就會消失么?」
花詢撐著臉,臉色雨過天晴,笑著搖搖頭:「不是。我是在想,每個成為神仙的人,都很好看么?」
花渡定定地看著花詢,許久才點點頭,又搖搖頭:「每位神仙都是脫胎換骨經歷了千劫萬難才得以成仙的,她們擁有的法力足夠維護美麗的容貌。可是我見過真面目好看的,只有一個人。」
聽起來不像是在說花渡自己。花詢忽然想起了花岸之前說的,她很像花渡的一個故人。是那位故人么?她沉下臉,不悅地道:「你是最頂好看的,若真有比你好看的,那也作不得數。」
這般負氣霸道的話,花詢自己都覺得不妥,於是她改口道:「我只認識你一個神仙。其他的沒看過,作不得數。還有,你不要同我說這些無用的轉移我的注意,我還沒問你的罪呢!」
「你還想問我的罪?」花渡聽得倒是新奇,她回頭道,「好呀,你說說我何罪之有?」
「你有三大罪。其一,你明知道我擔心你的身體你還不告而別,害我擔心受怕。其二,你身體不好為什麼還要跑出去?外面天氣那麼冷,萬一要是傷寒了如何是好?其三……」花詢撇了撇嘴,黯然道,「你讓我更捨不得離你半步了。」
花渡靜靜聽著她數落,嘴角始終帶著笑,但聽到最後一句,她灼灼的目光卻閃爍了一下。鈴蘭帶著人進來伺候花詢梳洗,侍女跪在花詢面前,準備給她洗腳。花渡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望著寧王宮越來越明顯的紫氣,而長安方向的龍氣越來越弱,朝霞染紅山水,隱約有血光的徵兆。走神地看著天際,不必掐算,她自知道楚衍和花岸的狀況。
楚家自從入主長安之後,其中陰謀陽謀,權力廝殺死了幾多皇室子?楚衍姓楚,自當會捲入其中,花岸本是不必,可偏偏……多了愛恨左右理智。她無顏去說花岸痴傻,堂堂的蓬萊花仙,不是犯了同樣的錯誤么?縱然成仙,還有執念貪念。
一句「捨不得」,她剎那間真心軟得不想再管花府,只想帶著花詢離開,回蓬萊。永生何其苦?可若沒有永生,她怎麼能陪著花詢。花詢尚未雙十,本來她是花仙,還比花詢長壽,現在花詢一介凡人倒是比她好不少。光靠著這一點點自毀根基的葯,怎麼夠?
花渡扶著窗沿,憂慮地極目遠眺。西川蜀州……酆都這些時日必然冤魂遍布,鬼哭神嚎,人間何嘗不是生靈塗炭?每有征戰,幾多人還?
「你在想什麼呢?」等收拾完畢,鈴蘭等人退走,花詢悄悄地走到她身邊,歪著頭好奇道,「你在想怎麼跟我認罪么?」
「我在想你父侯的病,怎麼才能醫治好。」花渡回首,含笑道,「還在想花晏,要怎麼對付我們倆個。今早有太守府的人來找花晏,抬著一具屍體,恐怕是花晏派出監視跟蹤仲辭和無涯的,仲辭許是發覺了便把人殺掉了。」
「這個花晏,果然對我們有逆反之心。」花詢冷笑道。
花渡不置可否,轉過身往外走:「我們先去看看君侯狀況如何罷。」
花詢瞥了一眼熱騰騰的薑湯,沒說話,跟著花渡出去了。
到了房門口,還能聽見花君侯嘶吼著,花詢不用進去看也知道,這是犯病了。遲疑了一下,花詢沒有進去,反倒是拉住了花渡道:「還是不要進去了,他一犯病總想殺我。看不看都這樣,不如直接去找花晏,說不定能套出什麼話來。」
「理應如此。」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嘩啦啦的甲胄兵刃快速遍布四周的聲音,花渡警惕地把花詢護在身後,聽清了四周都有兵士,還有拉弓弓弦緊繃的聲音,以及一串混雜輕浮的腳步聲。花渡低聲對她道:「我們不必去尋了,他自己送上門來了。」
果然,一身紫袍玉冠的少年鐵青著臉色大踏步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群郡兵,手握劍柄。
「花晏,你想做什麼?」花詢又驚又怒喝道。
「哼。」花晏陰柔的臉勾起笑,「阿姐這般大聲作什麼?你是希望誰來救你嗎?」
「我好歹是堂堂的淮安縣主,還是你的阿姐,你居然帶兵闖進來,你眼裡還有沒有陛下?還有沒有長幼尊卑?」
花晏陰鷙地掃了一眼花詢,傲然道:「淮安縣主?好個淮安縣主!來人,把她給我抓起來!」袖子一翻,指著她,眼底充滿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