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伍
就在姜希夷往前走時,身後那女子聲音:「我叫你別走,你聽不懂嗎?」
原本她面對沈浪的時候,面帶嬌笑,說不出的甜蜜可愛,一雙春筍般的纖纖素手輕拉衣袖,一張俏臉嬌媚動人,任何一個男人見到了她,即使在鐵石心腸也不會對那樣的姑娘狠得下心腸,發得出脾氣,也絕對不能拒絕的了她,只能以她為首,說什麼是什麼,說什麼做什麼了。
但她神情狠狠,語氣狠狠,似乎剛剛在沈浪那邊沒討得到好,就將所有的怨氣全部都朝著別人撒了過去。
姜希夷面寒如冰,神情冷漠,一言不發,猶如不聞一般繼續往前打馬,準備一舉進了開封城。
忽然她眼前一花,風中衣袂聲動,姜希夷及時勒住了馬,若她稍微慢一些,馬蹄子就要踏上面前的人了。姜希夷眉間緊皺,看向那位白衣姑娘不滿道:「你想要做什麼?」
那白衣姑娘惡狠狠看向姜希夷,道:「你傷了我家人還想就這麼走了?而且你好不懂禮,我叫你停下你居然動也不動。」
姜希夷道:「第一,我沒有傷到他;第二,我懂不懂禮因人而異;第三,我動了,我正準備進城。」
這時一雙又白又嫩的手,往下緊緊拉住姜希夷所騎之馬的韁繩,將馬頭壓下,道:「我家七姑娘要你等著,你就不能動,我家七姑娘要跟你講話,你就不能不聽,你明白了嗎?」
姜希夷看向了天樞馬背上那位受傷的丐幫弟子,道:「冰天雪地,我是能等,但是那位小兄弟身受重傷。」
七姑娘也看了過去,見到那髒兮兮的乞丐確實進氣比出氣少了,跺了跺腳后,雙眼一亮道:「有了!不然這樣,我家家人也騎馬,你告訴我要去哪裡,我替你將人送到。」
姜希夷道:「我可以自己將人送過去。」
七姑娘道:「但是我不許你現在走,我有話要說!」
姜希夷道:「你真的以為你能攔得住我?」
七姑娘道:「當然,到時候我叫所有家人躺在開封城門口,你要過去就只能讓馬蹄子踩著過去,我不還是將你攔住了嗎?」
姜希夷沉默了片刻,嘆出一口氣,道:「好,天樞,將這位小兄弟交給這位……」
火孩兒忽然道:「是七姑娘!」
姜希夷道:「交給七姑娘。」
七姑娘道:「交給我做什麼,交給我的家人才是。」
話音甫落,七姑娘一雙眼睛已經看向了姜希夷,她目光如箭似冰一般上下打量掃視著姜希夷,不知多久過後,在下一陣風剛剛起的時候,七姑娘忽然道:「我看你也不怎麼聰明。」
天同聽得這女子聒噪半日,脫口而出道:」只要比你聰明就足夠了!」
七姑娘瞬間臉色漲得通紅,正要說話的時候,姜希夷抬起手,道:「天同,慎言。」
天同訥訥兩句后,抱拳道:「是,莊主。」
七姑娘惡霸霸瞪向姜希夷,道:「莊主?好大的氣派,不知道你是哪個庄的莊主?」
姜希夷道:「不大。」
七姑娘嬌笑道:「不大庄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從來都沒有聽過?」
姜希夷道:「我是說那個庄不大,你有什麼正事快點說才是真的。」
七姑娘道:「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看來,你也不是很聰明,而且……」說到這裡,七姑娘又看了一眼姜希夷的臉后,噘著嘴似是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而且也不是很漂亮,為什麼他對你那麼好,為什麼他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呢?」
姜希夷聽力定好,將七姑娘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心中也曉得,她說的那個『他』就只能是沈浪,於是她說道:「我跟沈浪不熟,今天才見過。」
七姑娘一張臉忽然漲得通紅,將下唇咬得嫣紅后道:「我哪裡說過沈浪了?」
那火孩兒見七姑娘如此,咳了兩聲后,道:「沒錯就是沈浪!不管你以後是怎麼認識沈浪的,以後都不許再見他了!」
七姑娘聽得這話,臉上更紅,拉了拉火孩兒的衣裳,推了他一把,道:「你莫要胡說八道!」
火孩兒嘆了一口氣道:「女人真是麻煩,幫你說話也不是,不幫你說話也不是。」
七姑娘咳嗽兩聲后道:「小孩子不得胡說話!」
姜希夷再打量了一下這個火孩兒,雖然他面上帶著一個咧著大嘴的火紅鬼面,只露出兩隻圓圓的眼睛,看起來就是個孩子,不過從他武功上看來,又不算弱,她原本還疑惑,這人是否是天生長不高,還是練了什麼奇功,卻沒想到原來真是一個孩子。
火孩兒再嘆氣道:「七姑娘,我這可是在幫你呢。」
姜希夷將馬頭一拉,倒轉方向,準備離去,口中道:「你們的話說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七姑娘見她方向不再是進開封城,問道:「你不是要進開封城嗎?」
姜希夷道:「原本是要去的,因為要送那位小兄弟進城,不過現在姑娘願意代勞,我又何必再進去?」
火孩兒一拍掌道:「你是在叫我們幫你送人!」
姜希夷道:「多謝。」
語聲未絕,一行人已經打馬往西北方路上賓士而去,七姑娘一跺腳,道:「你為什麼都不將人攔下來!」
火孩兒道:「我方才就說了,再不追就追不上了,現在既然她都走了,我們還不如去找沈浪。」
風雪交集,萬里銀白,姜希夷一行人踏破冰雪,準備重返崑崙的時候,在雪花飛卷中突然見到十餘騎,自南方飛馳而來,馬上人衣衫被狂風吹得斜斜飛起,驟眼望去,有如一片烏雲貼地捲來,更讓人分不清,現在究竟是行走在天上還是地上。
一眨眼到時候,這十幾匹馬已經奔到了近前,當先一匹馬上坐著一個黑凜凜鐵塔般的漢子,手上絲鞭一壓,見到姜希夷后,呼嘯一聲,身後十餘人全部硬生生勒住了韁繩,大漢在馬上雙手抱拳問道:「請問姑娘是否見到過一個穿白衣服的大姑娘和一個穿紅衣服的小丫頭?姑娘見過他們的下落嗎?」
姜希夷打量了他們一眼后,見他們神情和衣著應當不是跟那白衣姑娘一夥的,問道:「你們是他們的家人?」
大漢道:「不是,不過事情緊急,家醜不可外揚,恕我不能告訴姑娘。」
姜希夷道:「我沒有見到紅衣小丫頭,如果你要找白衣姑娘,我就是一個。」
大漢嘆了口氣道:「我們一路追來,不想還是被甩開了。」
接著他縱身上馬,呼嘯道:「前方開封城,我們進城稍作休息!」
等他們奔開后,天樞忽然道:「莊主為什麼不告訴他們?」
姜希夷道:「告訴他們什麼?那七姑娘人雖然刁蠻,但是目光正直,看起來並不壞,而且身家富貴,恐怕是受慣了嬌寵的大家小姐,無論她被追到了,還是沒被追到,都與我無關。而且我確實沒有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小丫頭。」
天樞笑道:「你只見到了一個穿紅衣服的三尺小童。」
姜希夷點頭道:「正是。冬日天黑得早,我們趁著白日再趕一趕。」
就在開封城門離他們越來越遠的時候,天上的雪忽然混雜著雨水一起落了下來,路邊有一座荒廢了的廟宇,屋角積塵,神像敗落,姜希夷嘆了一口氣,她似乎已經許久都沒有這麼不走運過了,還以為自己一向都運氣很好。
天樞道:「我們先進去比一比雨,把火升起來坐一坐,這雨來的突然,應當下不了多久。」
姜希夷左思右想也只有這個辦法,一行人將馬牽到屋后,人坐到神殿中央。
等她走進去后忽然發現,在角落中又一堆剛剛燒完的灰燼木炭,雖然溫度不高並不燙手,但是依舊留有餘溫,看來這邊剛剛有人,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現在淋在風雨中?
正在這麼想著的時候,她耳中聽到樑上有一聲動靜,立刻抬頭朝上看去,只見那滿積灰塵,滿結蛛網的橫樑上,有個腦袋悄悄伸了出來,一雙貓似的眼睛,正盯著他們一行人。
他見到姜希夷盯著他,曉得自己行蹤被發現,也不逃跑,也不急躁,反而咯咯笑道:「姑娘好厲害的耳朵,我還以為我動作夠輕,應當沒人聽得出來。」
姜希夷道:「其實你的動作已經很小了,不過你在意的是我的家人而不是我,所以沒想到我居然能聽見而已。」
那人一個翻身躍了下來,他雖然看起來是個不拘小節的粗獷漢子,落下來的時候,卻連地上一片灰塵都沒有掀起,就那麼輕輕落地,身法之高,也是在江湖中少見的。他口中笑道:「沒錯沒錯,我看你年紀這麼小,身邊帶著十三個用劍的人,自己身邊毫無兵刃,就覺得你應當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富家小姐出來玩耍,絲毫武功都不會。」
忽然他話一頓,目光看向姜希夷腰間的劍柄,雙眼一亮,道:「不過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姑娘不是不會功夫,只怕是功夫太高。」
姜希夷看著他反穿著一件破舊的羊皮襖子,敞開衣襟,左手提著一隻酒葫蘆,腰間斜插著一柄無鞘短刀,年紀雖然不大,不過滿臉都是胡茬子,漆黑的一雙濃眉下,生著兩隻和貓一樣的眼睛,正在看著他們一行人,瞧個不停。
她說道:「武功高低,也要比過才知道,這位單是靠看就能看出來?」
那漢子笑道:「當然,我熊貓兒一雙眼睛無論看什麼都是看得極準的,我說你武功太高,你武功就絕對不低!」
姜希夷道:「如果我武功真的不好,你的這一雙眼睛的招牌,不是要砸在這裡了嗎?」
熊貓兒大笑道:「姑娘這麼為我著想,看樣子為了避免真的失策,我倒要試一試了!」
話音甫落,他突然縱身一掠,飛似的從姜希夷頭頂越過,身法極妙,整個人如雲一般掠起。
姜希夷臉上一笑,劍光一閃,立刻封住了熊貓兒門戶。
熊貓兒身軀凌空,雙足連環踢出,姜希夷手上劍光一偏,擦著他身上削了過去,地上掉下一片毛皮,熊貓兒縱聲狂笑后,大喝道:「好劍法!好功夫!來,痛痛快快打一場!」
語聲不絕,姜希夷身如閃電,忽然撲向了熊貓兒,手中劍光化作一道飛虹,匹練般朝著熊貓兒刺了過去。
熊貓兒牙關一咬,舉起掌中酒葫蘆一拍,聽得當的一聲,這葫蘆居然是精鐵打造,直接拍上了姜希夷劍身,她手腕剛剛受到力后,姜希夷劍上招式一變,立刻以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將這道力氣還了回去。
姜希夷輕道:「好腕力。」
熊貓兒急退幾步后,站穩身形,道:「好聰明的姑娘!」
風乍起,寒風從門口吹了進來,神殿中剛剛升起的那一攤火的火焰,隨著風的方向到處搖曳,雨水、飛雪,也隨著風被吹了進來,一瞬間,這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竟然冷的像是寒冬臘月的雪地。
就在風剛起的時候,一瞬間,姜希夷已經刺出了足足七劍,七劍攻向了熊貓兒不同的位置,或中正,或厚重,或走偏鋒,或輕靈,一劍接一劍,一劍跟一劍,劍鋒破風,熊貓兒但想靠著手裡的葫蘆來抵擋是萬萬不能的。
熊貓兒大笑道:「好好好,你竟然能逼我腰邊神刀出手,劍術一道看樣子在當今武林中已經是登峰造極了!」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熊貓兒突然拔出了那柄短刀,寒光一閃,短刀離腰,有如經天長虹一般,將姜希夷七道劍光全部掃開,攻向姜希夷脅下。
然而當他往前邁出一步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他整個人依舊在姜希夷劍氣籠罩之下了。
熊貓兒臉色微變,大喝道:「居然是無形劍氣!」
但他沒有躲,也不想躲,大喝一聲后,提刀掠向姜希夷。
姜希夷的劍忽然刺出,一道劍光如驚虹,匹練一般斜飛而來,憑空刺向熊貓兒面目,這一下來的極其突然,令人防不勝防。
熊貓兒眼中驚見劍光,清嘯一聲,身形已倒翻而出,他身形變幻之急速敏捷,幾乎要跟目光同樣迅快,然而就算這樣,他身上的羊皮襖子,還是被姜希夷的劍劃破了一道裂口,羊毛飛散。
他不禁脫口道:「好劍法!這是什麼劍法?我為什麼從沒見過這麼厲害的劍法?」
姜希夷道:「因為這根本不是劍法。」
熊貓兒再想了想剛剛姜希夷的那一劍,沉聲道:「不錯,那根本不是劍法,因為那一劍根本沒有辦法能破。」
忽然他又大聲笑道:「你看看,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不過勝負還沒分出,繼續!」
劍光閃動,化為光幕,如風一般擊向了熊貓兒。
劍風呼嘯,劍身帶起了風聲,像是野獸一般的呼嘯。
這一劍,快如白駒過隙的那一剎那!
劍氣如絲,滲入了熊貓兒的骨髓之中,令他動彈不得,但是這一劍,他不得不躲開,但是究竟如何躲開?
他現在一絲都想不出來。
他停在那裡,立刻大喝一聲,體內真氣遊走,他身上立刻有一種奇異的震動,透過他的皮膚,將纏繞在表面上的劍氣層層震碎。
但,這鋪天蓋地如風一般的劍氣如何才能完全震碎?
只要風不停,那麼籠罩在人身上的風,必定是一層又一層,絕對不會斷下。
這個時候,姜希夷已經又刺出了一劍。
劍光忽然停下,劍氣忽然消失,一道風從姜希夷身後吹來,將她頰邊頭髮吹向前面,髮絲遮住了她一張冷若冰霜皎似月的臉,但是卻擋不住那一雙如夏日亮星一般的眼睛中發出的光彩。
姜希夷道:「承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