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陰風一陣,白綾四散飄蕩,木牌間發出輕輕的碰撞聲。
舒明決笑意不減:「那是戮刑池。」
「戮刑池?」李紅袖不解,「是用來做什麼的?那些牌子上都刻了什麼呀?」
「人名。」楚裕搶先回答道,「我們秋寧劍谷的人每次要出谷殺人前,都會把欲殺之人的姓名刻上木牌,掛到這樹上。」
李紅袖懶得理他,卻沒法當作沒聽見,只好順著話問舒明決:「這樹上有多少塊牌子?」
舒明決道:「三百二十八塊。」
李紅袖又問:「唔,那你們成功殺掉的有多少人啊?」
舒明決頓了頓,輕笑道:「三百二十八人。」
李紅袖:「......」
她一時沒再接話,場面有點冷。遠處的木牌被風雨交加著折磨,就像是一個個慘死而不得發聲的亡魂。李紅袖忍不住伸出手拽住了元原。
元原倒仍是風平浪靜的樣子,從容地繼續問道:「為何殺人?」
這話題有點詭異,舒明決卻眉眼彎彎,似乎因這問題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般:「為了喝酒。」
「哦?」
舒明決將傘往元原那邊又送了送:「谷中禁止飲酒,除非用人頭來換。一顆人頭換一壇酒。」
只為了喝酒就可以殺人?
若是換作以前,李紅袖肯定早已震驚且恐懼了。但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現在對此竟沒太大意見。
果然人......是會習慣的。
「那,如果偷偷喝了酒呢?」元原又道。
舒明決低頭望著他,眼裡仍是溫柔澄澈的光:「死。」
元原沉默半晌,笑了:「還好我不愛喝酒。」
從谷門到大殿有很長的一段路,閑得無事,舒明決便給元原和李紅袖講了一路的谷中趣事,順便也將他的諸位師兄弟、師姐妹介紹了一遍。
閑話敘完,剛剛好行到大殿前。
李紅袖奇怪道:「怎麼帶我們來這裡了?不是要去見谷主嗎?」
舒明決道:「谷主就在此處。」
「可他不是生病了嗎?生病了不去休息,還堅守在大殿?」
舒明決笑而不答,只做了個請的手勢,又對元原道:「小師弟,我和楚裕先去為你們安排房間。」
見他離開,李紅袖才收了那副天真無邪的樣子,低聲對元原道:「這谷中怎麼到處都透著一股詭異?那個大師兄看著挺溫柔的,但感覺也不是什麼好人。」
元原笑了:「那你覺得我是好人嗎?」
李紅袖認真地想了想,道:「有時候是,有時候不是。」
元原點點頭:「你評價的很對。有時候善,有時候惡,這世上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個能讓你感到絕對的善或惡的人,那麼......你才要小心了。」
李紅袖似懂非懂,元原卻已牽住她的手走上了大殿前的台階,溫言道了句——
「放心,有我在,不用懼怕任何人。」
***
大殿之中,梁則正滿臉不服氣地跪在地上,常年隨身的佩劍「溯回」也被他解下放在了身側。
而他左前方不遠處,坐了一個黑袍男子。這人嘴角天生翹起,即使面無表情時看上去也像是正在微笑一樣。見梁則跪得這麼心不甘情不願,他眼眸一彎,露出了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對大殿高座之上的人道:「師父,就饒過小師弟吧,他一路奔波,肯定累壞了!」
「就是!」梁則鼓著嘴,毫不猶豫地搭腔,「我挂念您身體有恙,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沒想到您居然是在騙我......現在我不僅跪得腿疼,心也疼......可疼可疼了……」
高座上的人快被他這不要臉的言論震驚了:「你還覺得委屈了是嗎?!私自收徒、延期不歸、還斷了與師門往來的書信,你居然還敢跟我抱怨?!」
梁則稍稍露出了一點愧疚之色,故意道:「好吧,是我錯了,師父您罰我吧!您說,是讓我閉門思過還是罰抄劍譜?您要是還不解氣,要不、要不您打我兩下吧!」
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於色的秋寧劍穀穀主,此時就像是個尋常人家的長輩。見自己心愛的幼徒又開始耍無賴,他真是又氣又無可奈何。
梁則適才所說的種種刑法就算在普通家族中也算是輕罰,在功法流世家中更是不算什麼。但梁則卻很自信,師父肯定不會忍心讓他受罰的。
果然,祈寧氣歸氣,卻並沒有真的說出什麼要懲罰他的話來。
黑衣男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這邊,對祈寧的縱容毫不稀奇。從小到大,梁則犯過不少錯,最嚴重的一次甚至將祈寧的佩劍誤扔進了戮刑池。但即便如此,祈寧也只簡單責備了兩句,一點實際的責罰都沒有。
何況這次梁則一聽說師父身體有恙便迅速趕回,臉上焦急悲痛直戳人心。祈寧高興還來不及呢!生氣?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你那個小徒弟呢?帶過來沒有?」祈寧主動岔了話題,又擺了擺手示意梁則起身,「行了,別一直跪著了!去搬個椅子坐下吧!」
「哎!」梁則愉快地應了一聲,拎起佩劍就坐到了黑衣男子的下首,又朝祈寧道,「我徒弟就在後面吶,我剛剛太過於擔心您,所以把他扔在那兒就跑過來了!」
祈寧面色稍霽:「咳,還算是有點良心。」
恰巧此時,有童子進殿稟報道:「谷主,有客至。」
這「客」指的當然就是剛剛走上來的元原和李紅袖了。
見到外人,祈寧又恢復到了一貫的沉穩冷漠,隨意掃了眼已叩首於殿中的元原和李紅袖,淡淡道:「哪一個?」
梁則連忙作答:「男童,名原隨雲。」
「原隨雲?」祈寧默默念了一遍,神色微妙道,「無爭山莊?」
「正是。」
「原家的小公子據說目不能視?」黑衣男子溫和地打量了元原片刻,略微吃驚道,「適才他走來時,我倒真沒看出這孩子竟是個盲的!」
黑衣男子一開口,系統就標出了他的身份——祈寧首徒,符風。
比起梁則,符風的名字顯然更如雷貫耳。
十八歲拔試劍大會頭籌,二十三歲斬魔道流天才雲增,二十五歲悟透「茹殷劍法」、此後世間少有敵手。
更為人稱道的,是他與妻子的繾綣姻緣。青梅竹馬,生死與共。可惜天妒良緣,其妻在孕期因病故去、一屍兩命。此後符風便從令人艷羨的天之驕子,變成了令人同情的孤家寡人。
但他卻並沒有因此一蹶不振,這些年來潛心習武,倒於武道一途精進許多,也算是因禍得福。
元原對旁人家的愛恨情仇沒什麼興趣,但他對這人的「茹殷劍法」倒是很有興趣。
「茹殷劍法」為秋寧劍谷頂級劍法之一,卻並不下授,而今會這劍法的也只有符風和祈寧兩人耳。只是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才能讓這兩人將此劍法交給自己。
祈寧性情古怪,不是個善談的人,與元原說了幾句話便推說自己累了,揮手讓元原離開。
大殿之外,驟雨初歇,漸漸透出了一點暖陽來。元原看不見這暖陽,卻能感覺到些許的暖意。
舒明決一直等在殿外,此時見他出來便迎上前為他和李紅袖各披了件外衣,卻不說什麼「注意身體」之類的好聽話,只對元原道:「早先已跟谷主報備過,你與我同住。現在已收拾妥當了。」
話畢,又轉向李紅袖:「姑娘非本谷弟子,只能委屈你住客房了,可好?」
李紅袖無所謂地捻了捻裙擺,偏頭笑道:「好呀。」
與舒明決同至的婢女連忙引著李紅袖去了別院。而元原則聽話地任由舒明決牽住他的手,一路行到了「逐雲苑」。這「逐雲苑」便是秋寧劍谷中的宿舍了。苑中以一人造湖相隔,湖左住著男弟子,湖右住著女弟子。
逐雲苑內寬敞得很,本不用兩人同住。但祈寧惦記元原年幼,便將他安置到了舒明決的屋內,也算能受到照拂。
「此處便是我的居所了。」舒明決引元原入院。
元原輕嗅,鼻翼間滿是竹子的淡淡清香,不由喟嘆道:「師兄是個愛竹之人呢!」
舒明決溫和微笑:「然。竹有君子之風。」
他這話剛說完,馬上就有個毫無君子之風的人從他屋中沖了出來。舒明決看著那人,眉頭緊皺,喝道:「楚裕!你又要做什麼?」
楚裕咬咬嘴唇,似乎有些害怕發了火的舒明決,卻仍抱緊了懷中的錦被,鼓起勇氣道了句:「我要他與我同住!」
元原心中暗道「有趣」,面上卻露出一副惶恐之色,還往舒明決身後躲了躲。
舒明決先是摸了摸元原的頭,又朝楚裕遞了一記眼刀、下了最後通牒:「把被子放下!」
楚裕一聲不吭,抱著被子就要離開。
他從小被舒明決帶大,雖說天性頑劣,卻很聽舒明決的話,從不曾如此堅定地反抗過。
舒明決怒火中燒,又有些失望,解下佩劍、便要用佩劍擊他的後背。
——卻被一隻帶了暖玉扳指的手攔在了半空中。
「師兄,火氣怎麼這麼大?」這是個男子,聲音中卻帶著點陰柔的綿軟。
楚裕一見到這人,眸中冷光忽得盛極,卻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