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夜驚變
轉眼間,瑞德一家喬遷新居已經兩年了,當初的新居如今已經變成了舊屋,原來的祖屋則在吉布里的嚴密布防下,除了他帶達拉進去練功以外,尋常人都不得進入,成了辛普蘭村唯一的神秘地點。
達拉跟著吉布里學藝,也已經兩年。
吉布里在訓練達拉時異常嚴厲,比達拉的父親瑞德還要苛刻,而且想的辦法往往也出人意料。
達拉已經說不盡他這兩年所受到的種種折磨,在吉布里日夜相伴、傾心傳授畢生所學后,達拉變得像狗一般馴服,指哪兒打哪兒。不但武藝見長,就連性格也變化不少,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老氣橫秋。
只是,少年人的心性畢竟沒退,每逢吉布里不在跟前時(老遊俠至今仍然行蹤不定,常常莫名其妙出遊,十天半月方才迴轉村裡,檢查達拉所做的功課),達拉就會在夥伴們的呼聲中,露上一手,贏得喝彩一片。
村裡人更是把這個得到吉布里真傳的男孩,看作難得一見的少年英雄。
達拉滿足於這樣的議論,漸漸有些自我膨脹起來,根本不知道,以他目前的劍術與武技,連一名二流水平的武士也抵敵不過,並非吉布里教得不好,也並非他學得不好,而是他從小練武的底子太薄,尋常武士訓練,都是從三、四歲上就開始了,達拉足足晚了十幾年,能有現在這種讓村人稱讚的三腳貓功夫,已經算成績斐然了。
因了達拉的這點武技,又因為他本就長得英俊高大,臉上還有些與年齡不相符合的老氣,村裡尋常的女孩子見了達拉,都忍不住有點兒小想法。
只是,辛普蘭村雖然不大,卻也出了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弗妮婭。
其他的少女簡直是生不逢時。
十六、十七,花季、雨季,正是一個女孩子最美麗的時節,如詩、如夢、如幻。
弗妮婭正處在這樣的時節,兩年前還略顯稚嫩的她,如今已經長得裊裊婷婷,美麗動人。雖然衣著樸素,但卻難掩她那曼妙的身姿。好比絕妙的香水,無論瓶子蓋得多麼嚴實,沁人心脾的香味還是似有若無地飄散出來,令人遐想,令人心動。
不知道是輿論導向的作用,還是異性相吸的真理,達拉和弗妮婭雖然交流不多,但是每次偶然相逢時,彼此那輕輕的一點頭,會心的一個微笑,都像種子一樣在兩個年輕人心裡生了根。那種異樣的感覺,是那麼的含蓄,唯美。
隨著年齡的增長,彼此的夢裡都開始出現對方的身影和一些難以言傳的東西。再見面時,一個羞紅了臉低頭而過,一個則愣愣的如同雷劈一樣傻在原地。
今年的春天,比以往來得要早,整整提前了一個月。
河上的浮冰還未散盡,春天已經咬著冬天的尾巴緊跟而至。
辛普蘭村的「砂粒河」邊,也已經柳絲初綠,桃花微紅。
桃紅柳綠掩映之下的小磨坊,開始呈現出與往年大不相同的景象,連慵懶而早睡的嘉麗大嬸也注意到了女兒弗妮婭腮邊帶紅,常常無故傻笑的反常模樣。
女兒那如瀑的金髮、清澈的眼眸以及精緻的五官無法用任何一種語言形容,一般的美女與她一比,簡直就如同沒進化完全的半獸人一樣。
斯圖爾家的小男孩普諾,最近常常跑來磨坊這邊玩耍,女兒弗妮婭對小男孩異常親切,不但嬌羞無限地接下男孩帶來的鹿肉(當然是他哥哥達拉打獵弄到的),還常常親手做好糕點,紅著臉讓小男孩帶回去(如果他沒有在半路上就吃光的話)給斯圖爾一家人品嘗。
種種跡象,在嘉麗大嬸眼中看來,都是不良信號。
和嘉麗大嬸有著同樣想法的人,在辛普蘭村還有一個,那就是老遊俠吉布里。
最近幾天,達拉常常在訓練的時候走神兒。
即使是一流的武士在作戰時,往往稍微不慎,也會有性命之虞。達拉這點武技,居然還胡思亂想,常常一劍刺出后,就停了手,傻愣愣地站在那裡,心思不知道飄到哪兒去了。
達拉的反常,令吉布里火冒三丈。
這一天,達拉在訓練到一半時,突然又恍如神遊,眼神渙散。吉布里一看,立刻氣不打一處來。
「當心鼻子!」吉布里故意大聲喊道,同時右手出招,用刀背狠狠地在達拉鼻子上拍了一下。
「啊!」達拉禁不住叫出聲來,但隨即又忍住,他的鼻子還是火辣辣地疼,但是並沒有什麼冰涼的液體流下來。老師的目光正冷冷地看著他,眼神不言而喻,如果不是吉布裏手下留情,他的鼻子此刻已經不在了。
「你最近怎麼了,達拉?」吉布里嚴肅地問道,他的嚴肅讓達拉心裡咯噔一下。
和吉布里相處兩年來,達拉發現,這位盛名在外的老師,儘管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嚴肅威嚴的模樣,但每當私下裡放鬆心情時,他卻是樂呵呵的,看上去分外慈祥。心情好的時候,甚至會和達拉提到自己年輕時的冒險往事。但——如果他露出這種嚴肅的表情,任何人都會無端端地變得緊張起來,猜想在他臉色放晴之前,准沒有好事。
達拉感到,老師這一次的嚴肅,又會讓自己付出不菲的代價。
不一會兒,達拉已經渾身是傷,鼻青臉腫地走在回家的路途中了。
整整三天,達拉都不敢再去想砂粒河上那個美麗的身影。
幾天後,吉布里收到一封信,匆匆交代了達拉幾句「我走之後你必須要專心訓練!」的話,之後就離開了村莊。
吉布里一走,達拉如釋重負,在訓練之餘抽空去森林裡打獵,繼續著讓弟弟普諾將獵物帶去磨坊的小把戲。
從此,砂粒河邊,常常有一個小身影在東奔西跑。
不久之後,出現在砂粒河邊的身影中,除了原來那個小傢伙,多了一個高大健壯的少年男孩。
又過了不久,沙粒河邊的柳樹下,除了原來那兩個身影,又多了一個苗條曼妙的女孩兒。
男孩和女孩的身影在河邊的小路上緩緩走著,伴著河邊楊柳吐出一團一團的飛絮,構成了一幅絕妙的圖畫。就連印入眼帘里的桃花,也在男孩女孩的心裡熱鬧地盛開了,並且從嫩紅轉為了深紅。
他們就這樣一路走著,漸漸走入了越來越深的春天。
春去夏來,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辛普蘭村迎來了三位不速之客。
三位旅客走進辛普蘭的小旅館時,卡羅爾老闆正吩咐自家的地侏廚娘:「今晚不用整那麼多菜,這鬼天氣,沒人來住店的。」
衷心的廚娘指指門口,卡羅爾老闆一回頭,才看到三位滿臉嚴霜的客人,驚詫之餘,立刻眉開眼笑地上前招呼客人。
三人一看就是從都城裡來的,個個衣著華美,氣質高雅,臉上掛著典型的貴族式的淡漠表情,對於普通人來說,那樣的表情只有一個含義:我是王。
「住店嗎?我這裡有上好的客房……」卡羅爾老闆殷勤地說道。
三位客人中,打頭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只見他擺擺手,旁邊的一個年輕男孩立刻說道:「不用了,我們是來打聽一個人的。」
卡羅爾老闆的失望,難以掩飾地掛在了臉上,但是在中年男子示意年輕男孩丟出一把金幣在櫃檯上后,老闆臉上的肥肉很快又生動地擠在一堆,變成一團笑容。
男孩問道:「你們村裡,有一個叫作『嘉麗·席來亞』的女子嗎?」
老闆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了,看了看櫃檯上的金幣,又看了看三個身披深紅色斗篷,面色不善的神秘客人,搖搖頭。
男孩顯然有些疑惑,回過頭來,對中年男子說:「沒錯,那個半身人巫婆,交代是這裡,說把她賣給了一個磨坊老闆……」
聽他們提到「磨坊」,老闆不由得凝神細聽。
中年男子瞪了年輕男孩一眼,男孩立刻閉上嘴,不再開口。
「磨坊在哪兒?」另一個男孩問道。
老闆猶豫了一下,先前的年輕男孩再度摔出一把金幣,在燈光照射下,金幣發出亮晃晃的光芒。
老闆終於吞吞吐吐地說出了磨坊所在的位置。
三個客人立刻消失在茫茫雨夜。
卡羅爾看著桌子上的兩把金幣,有些心醉神迷,這相當於旅店近一個月的收入了。
「你真是財迷心竅!」不知何時,老闆的獨子卡洛,已經站在父親身後,此時猛然說道。
卡羅爾轉過身,還沒來得及分辯,兒子已經衝出門外,和先前的三個不速之客一樣,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之中。
砂粒河上,磨坊門外,卡洛已經抄近道,先於三個神秘客人出現在這裡,將消息傳遞給嘉麗大嬸。
聽了卡洛的話,嘉麗大嬸略顯驚慌。
「是您的仇家嗎?」卡洛小心翼翼地問道。嘉麗大嬸的身份來歷,村裡雖然無人清楚,但至少都知道,她當年是為了躲避仇家追殺,才流落此地嫁給泰利。
辛普蘭村向來團結,自從她嫁給老泰利后,也一直將她視為村裡一員,多年來,曾有不少人進村打聽當年那個名為「嘉麗·席來亞」的女子,都被村裡人巧妙地掩飾過去。更何況,現在的嘉麗大嬸,還是無數小伙夢中情人的母親。
嘉麗大嬸點點頭,多少年了,她一直提心弔膽,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帶上弗妮婭躲到村外的山洞裡去,等風聲過後再回村。
可這次的情況非比尋常,他們一定是掌握了非常清楚準確的信息,才會以這種方式悄悄來辛普蘭村。
所以,她沒有像以往那樣,和女兒一塊去山洞躲避,而是讓女兒獨自前行,自己則故意撿泥濘處落腳,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空中,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空蕩蕩的小磨坊,在閃電乍現時顯得異常詭異陰森。
磨坊外,泥濘的小路上,一行歪歪斜斜的足跡還依稀可見。
「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風聲,人剛走不久。」年輕的貴族男孩說道。
正在這時,另一個男孩突然長身奔出,將一個伏身在草叢中,正打算悄悄離開的身影截住,揪過來摔在地上。
正是卡洛。
卡洛沒有聽從嘉麗大嬸的話立刻回家,而是中途折轉,返回磨坊這邊,恰好與三個搜索無果的不速之客遭遇。
「其他人呢?」男孩問道,「那女人哪兒去了?」
卡洛突然大叫:「來人啦——」
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在了卡洛身上,旁邊另一個安靜的男孩,已經敏捷地抽出腰間束劍,一道匹練般的劍光劃過卡洛的咽喉。中年男子用極其低沉的聲音吩咐道:「查!」
一個男孩察看了卡洛的屍體,向中年男子報告:「十七歲左右,年齡相符,可能是她兒子。」
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追!」
卡羅爾老闆左等右等,卡洛還沒有回來,這讓老闆大為光火。從旅館到磨坊並不遠,即使這樣的天氣路不好走,他去了這麼久也該回來了。
突然一個閃電,把卡羅爾老闆驚了一跳,他有點放心不下自己的獨子。於是吩咐廚娘去磨坊那兒看看卡洛怎麼還不回來。
不一會兒,卡羅爾就看到廚娘失魂落魄地跑回了旅館,她的身上還沾滿了血污。看到老闆,廚娘二話不說,拉起他一路狂奔,來到磨坊外。
磨坊外的泥濘小路上,靜靜地躺著卡洛的無頭屍體,他的頭已被帶走。
卡羅爾老闆腦袋嗡地一下,整個人都瞬間癱軟了,一下子歪在地上,呆若木雞。
好半天,他才突然強行站起身,來到磨坊外,拔下了磨坊外牆上安裝的警報木塞。
這種警報木塞,外形如紫羅蘭花一般,還是老斯圖爾外出闖蕩的時候買回來的,據說是侏儒中的能手巧匠設計製作,一旦拔下其中的一朵,就會發出轟鳴聲全村示警。村子里家家戶戶人手一個,安了這麼多年了,由於村莊一向太平,也沒有人真正用過。
除了一兩次淘氣的小孩將木塞拔下來時上演「狼來了」的鬧劇,人們都快把這警報木塞當成牆上的裝飾品了。
半刻鐘不到,辛普蘭村民們都在警報聲中陸續集合過來,目睹了磨坊外的這一景象。
村長麥克斯滿臉寒霜,有人在他這裡公然殺人!帶著一絲顫音,麥克斯只說了一個字:「追。」
沉寂千年的辛普蘭村,一夜間咆哮了。
如果有人從空中俯瞰,會發現在長長的蜿蜒出村的大路上,前面跑著一個不時回頭張望的女人,中間是三個騎著馬的貴族男子,後面則是一大群憤怒的村民。
在一大群人中,達拉跑得最快,他很快便撇下眾人,來到了村口,此時,距離嘉麗大嬸離開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大雨毫不留情地沖刷掉了她的痕迹,所幸的是,嘉麗大嬸慌亂中落在草叢裡的一隻鞋卻清晰地指示著她逃跑的方向。
達拉站在村口,迷茫地張望了一下,憑著一種強烈的直覺,迅速朝另一個方向跑去,那是弗妮婭走的方向。
隨後而來的村民們,則循著嘉麗大嬸落下的痕迹,像先前的三個騎馬男子一樣跟了上去。
弗妮婭今晚似乎迷了路,雖然來過多次,但是以往都是跟著母親一起,而且是在準備充分的情況下,一大早就趕路進山洞躲藏,這一次,卻是在這樣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由於心慌意亂,再加上無比的恐懼,她好幾次都跌倒在泥地里,摸爬滾打半天才把自己從裡面掙脫出來。
但是很快,她就感到一個人影從後面跟了上來,女孩害怕極了,用力握了握手中用來防身的小匕首,打算在萬不得已時用來自盡。她寧死也不受辱。
「弗妮婭!」達拉很快就跟了上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弗妮婭放下心來。她立刻轉過身,發現只有達拉一個人時,弗妮婭略略有些吃驚。她問道:「我母親呢,她沒事吧?」
達拉沒有回答她,而是衝過來拉起她,有些激動地說道:「我還以為你也出事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弗妮婭被嚇了一跳,難道母親……
達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安慰弗妮婭,說:「不是你母親。」
「那……」
「卡洛死了。」達拉有些難過地回答。
弗妮婭沉默了,女孩的第六感告訴她,卡洛是因為她們母女倆而死的。母親呢?母親會不會有危險?不,不會的,母親說叫她先去山洞躲避,母親隨後就趕過來的。說不定母親現在已經到了山洞,正在焦急地等待自己。想到這兒,弗妮婭感到著急起來,她必須儘快趕去山洞與母親會合。可是女孩纖巧的雙腳在泥濘里根本邁不開步子。
達拉立刻背起弗妮婭,說:「你要去哪兒?我帶你去。」
達拉帶著弗妮婭,來到了她所說的那個山洞內。
嘉麗大嬸不在那兒。
弗妮婭失神地望著空空如也的山洞,想要自己走出去尋找母親。
達拉說什麼也不讓,他說:「你最好再等等,大家都在找你母親,她不會有事的。你現在出去,反而暴露行蹤。萬一你出了什麼事,你母親怎麼辦?」
想想也有道理,弗妮婭雖然焦急,卻還是乖乖地留了下來。
只是真沒有想到,兩個年輕人第一次真正有機會獨處,卻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過了一會兒,達拉才注意到,被大雨淋透的弗妮婭瑟瑟發抖,秀麗的金髮如浸水的絲綢般貼在耳後脖根,幾縷髮絲滑入衣領內,發尖如水流向令人遐想的光潔背脊。濕透的衣裙緊緊貼在身上,凸現出弗妮婭苗條又豐滿的曼妙身段。
達拉的心怦怦亂跳,他不敢再看,忙轉過身去,望向山洞外的茫茫黑夜。
外面,森林漫無邊際,夾著凄風冷雨。
弗妮婭微微紅了臉,有點頭暈目眩。她第一次和達拉如此近距離地獨處,而且,她也能想象此刻自己狼狽的(也是動人的)模樣。剛才達拉的無意一瞥,讓她心頭如小鹿亂撞。
達拉聽見身後弗妮婭微喘的氣息聲,發現自己無法驅趕弗妮婭誘人的身姿。即使此刻他已經不再面對弗妮婭,他受到的誘惑反而更大了。他腦子裡湧現出無數的慾念,但又很快被壓了回去,他敲敲自己的腦袋,暗想:我真是個禽獸,竟然在這樣的時刻想這些……
弗妮婭突然用略帶顫抖的聲音低低的說道:「達拉,我冷。」
達拉再也忍受不住了,他轉過身,用強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擁抱住弗妮婭。
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同時也感到對方溫暖的體溫帶給自己的美妙感覺,都變得心猿意馬,更加慌亂起來。
達拉有點笨拙地低下頭尋找弗妮婭的嘴唇,往昔無數次的幻想此刻都正在一步步得以實現,兩個人反倒都有夢一般不真實的感覺。
達拉多想伸手撫摸弗妮婭美麗的肌膚。但是突然間,達拉看見無數個自己朝眼前湧來,告誡他:「你記住,你是達拉!」終於,對弗妮婭的慾念被越來越多的自我壓了下去。達拉不知道,如果換了別的男人,那麼弗妮婭此刻就是他的人了。可達拉不是別的男人。
達拉伸出的手並未縮回,只是換了個做法,他有點不情願地替弗妮婭披上自己的大衣。
頓時,弗妮婭曼妙玲瓏的身段都被自己那同樣濕透卻粗糙寬大的外衣淹沒了。達拉心頭的火也如瓢潑冷水般熄滅了。
他看著弗妮婭甜美的面容,暗暗發誓,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要悉心守護這個美麗的女孩,直到她成為自己的新娘。
達拉不知道,未來有時候並不受自己掌控,溜走的此刻日後成了他終生的遺憾。
可即便讓他再選一次,他依然會尊重此刻的抉擇,因為他是達拉,他不是別的男人。
弗妮婭也早已紅了臉,為自己在這樣的時刻還這樣而羞慚萬分。
之後,兩個人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誰都不敢再多看對方一眼。
嘉麗大嬸跑出一段路后,終於體力不支,被身後的三個男人趕上,團團圍住。
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反倒冷靜下來,像個真正的貴族一樣,面臨危險時,仍然不急不躁,神情傲慢而淡漠地注視著三個騎士!尤其是為首的那個中年男子。
「像我這樣的弱女子,還需要你親自出馬,他未免也小題大做了些。」嘉麗大嬸冷冷地說道,一語雙關。
「你兒子的人頭已在我手裡,你請自便吧,我會為你保留貴族的最後尊嚴。」中年男子也同樣冷冷地說道,同時把一柄尖刀仍在了嘉麗的腳邊。他的哥哥冷酷無情,此行前就吩咐過他,只需要帶首級回去復命,不必押解活口回城,以防途中節外生枝,夜長夢多。
「我現在對你們還有什麼威脅?一定要趕盡殺絕?」嘉麗淡淡地問道,刻意壓下自己心裡的吃驚,她什麼時候有過一個兒子?接著,她一邊撿起敵人扔過來的尖刀,一邊挽起左手衣袖,露出手臂,用刀尖仔細地刻起字來。
她在刻自己的名字。她不是怕死,只是在死之前,想要恢復自己的身份!
另外兩個年輕男孩有些不耐煩,這個女人不過是在拖延時間!
其中一個已經拔出了劍,卻被中年男子嚴厲的眼神制止了。
嘉麗突然扔掉尖刀,狂笑不止。
遠遠的,村民們的嘈雜聲已經越來越近。
不能再等了。中年男子揮揮手,拔劍的男孩輕輕一揮,嘉麗的頭就掉落下來,另一個男孩及時用紅綢帕包住,放在隨身攜帶的匣子里。
三個人跨上各自的坐騎,絕塵而去。
又一條人命。
望著遠去的三個騎士,麥克斯知道他們這群人都追不上對方了,只得無奈地示意大家停下來,將嘉麗大嬸的無頭屍體帶回村去。就在此時,他的目光落到了嘉麗大嬸的手臂上,頓時吃驚得張開嘴巴,老半天回不過神來。
上面歪歪扭扭地刻著一行血字:瑪麗·班爾特!
19年前,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夜,斯坦利帝國的歷史,翻開了血腥的一頁,無數人在那一夜命喪晨光之城,當事人中,只有一個老公爵帶著自己的女兒逃出城來,幸免於難,那個年輕的女孩,就是後來流落辛普蘭村的嘉麗大嬸,當時晨光之城的「無冕公主」:瑪麗·班爾特!
班爾特家是真正的貴族,與那些突然獲得貴族稱號就以為自己成了貴族的暴發戶不同,班爾特家有著450年的悠久歷史,族譜完整而且龐大,每一代都人才輩出,到了國王斯坦利十三這一代,班爾特家族的一個女子甚至被冊封為公爵:瑪麗·班爾特公爵。
不過,風聞這位女公爵是斯坦利十三的私生女。她的母親受到各方壓力,不幸在女兒很小的時候就染風寒去世。
瑪麗從來不屑於澄清這樣的傳言,她私下裡甚至希望自己死去的母親真的是通過某種奇妙的方式與捷徑,悄悄為班爾特家注入了一絲皇家血脈。
基於瑪麗的特殊身份以及她驚人的美貌,歷史同樣悠久的貴族,卡塔斯莫家族中的長子凡賽·卡塔斯莫伯爵盯上了這個美麗驕橫的「公主」。
按理說,這種強強聯合的政治婚姻,是兩個家族都不會拒絕的一樁喜事。但是,瑪麗不但拒絕了卡塔斯莫家族的好意,還令班爾特家族蒙羞。
她明目張胆地宣稱,自己早已有了心上人,非他不嫁,而那個人——不,他甚至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類,而只是一個半精靈——奎里昂·阿瑪斯塔夏,只是她的家庭教師罷了。
家人自然竭力反對,但瑪麗十分堅持,甚至打算和阿瑪斯塔夏私奔,兩人已經走到城門,還是被截了下來。截住他們的,並非瑪麗的家人,而是國王的衛隊。原來,兩人私奔這天,恰逢城裡混入一隊刺客,刺殺了外出舉行大型祭祀儀式的國王斯坦利十三和****科林。
首犯是一名精靈男子,刺殺行動后當街自盡。而其餘的從犯則跑的跑,死的死,沒有留下一個活口。衛士們在城中大肆搜捕刺客,嚴密盤查,有著一半精靈血統的阿瑪斯塔夏也被當作嫌疑犯關進了帝國監獄。
至於瑪麗,衛士中有人認得她是「無冕公主」,自然讓她的家人把她領了回去。
瑪麗此後一直被家人嚴密看管,多次打聽情人的消息,都不得要領,人也漸漸消瘦。此時的她,還不知道,一場政治風暴即將席捲整個晨光之城,28天之內,班爾特家族的歷史就將被徹底劃上句號,一個古老的貴族家族也將就此煙消雲散。
不但瑪麗不知道,就連她的家人,起初也沒有這方面的警覺,他們沉浸在家族歷史上最繁盛的時刻,連水太滿了就會流出來這樣的現象也看不到,或者說,即使看到了,也不怎麼在意。
此時的班爾特家族,正是幾百年來最受到倚重的榮耀時刻,不但現任國王斯坦利十三和他們家族有著特殊關係。未來的****科林,也娶了瑪麗的妹妹為妻。班爾特家族中的男人,也掌握著大大小小的職權。
對於他們來說,潛在的威脅雖然無處不在,但沒有人太在意,因為他們自信整個帝國中,國王與****以下,沒有任何人能與他們抗衡。
所以,他們即使注意到國王的次子坤特爾與卡塔斯莫家族的繼承人凡賽·卡塔斯莫有著不尋常的交情,卡塔斯莫又對瑪麗的拒絕而有點兒懷恨在心,也不會聯想到陰謀與報復。在他們眼中,那不過是兩個不成器的青年人,因為荒唐的愛好和生活而臭味相投罷了,至於年輕人之間的愛恨,往往也在閃念間又被丟在腦後,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所以,他們即使注意到另一個古老貴族,尤尼斯家族的老公爵把他最寵愛的小女兒嫁給坤特爾,也會不屑地笑笑,認為那不過是尤尼斯家族在和自家競爭落敗后的氣惱舉動。因為最初,老公爵本來打算將女兒嫁給國王的長子,也就是****科林,但在這一場未來王后的競爭角逐中,尤尼斯家族的女孩輸給了班爾特家的女孩,也輸掉了未來勢力爭奪的先機。
更何況,他們還沒有注意到,或是不在意,坤特爾、卡塔斯莫、尤尼斯這三股落魄的勢力,已經因為各種聯繫而走到了一起。
所以,他們和****科林一樣躊躇滿志,被表面的無限風光遮蔽了眼睛,看不清,或者說,不曾在意,所有不被他們注意的現象,匯合在一起后,已暗成危機。
至少,建國以來的兩大古老勢力,已經暗暗倒向了看似沒有希望的坤特爾一邊。
刺殺行動突如其來。
國王和****同時被刺,這本來是不應該發生的事件,因為整個祭祀儀式的時間、行程、護衛等等,都由班爾特家族主持安排。班爾特大公爵在事情發生的前一個小時,還親自帶人搜查了所有可能潛藏危險的區域,也確保了每一件事都盡在自己掌握中。
但是,行刺事件還是發生了。
一生正直的班爾特大公爵,儘管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但他卻不敢相信,也不敢證實自己的推測,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希望能抓到一個活的刺客,探明背後真正的主謀,為自己的失職洗刷冤屈。
此時,他已經隱隱感到,他們仰賴的兩大靠山同時倒塌,家族勢必會失寵,會就此衰敗下去,卻完全沒有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滅族的命運。
在人類短暫的歷史中,自相殘殺的事件層出不窮,但是這場發生在斯坦利十四即位之初的28天政治大屠殺,還是令以往見慣了腥風血雨的古老貴族家族都為之膽寒。
短短的28天,晨光之城內的屍體就堆積如山,到處散發出難聞的臭味兒,不少平民也受到殺紅了雙眼的貴族士兵衝擊,無辜死去。
至於班爾特家族,自被帝國衛隊控制之日起,才預感大限將至,才猛然發覺他們外表光鮮的權力大廈,其實早已腐朽不堪。以往許多竭力奉承他們的人,此時也都在落井下石,紛紛指責他們有刺殺國王和****的最大嫌疑。
的確,無論從動機、時機還是結果,他們的嫌疑都最大,也因此,他們失去了自己去查明真相的機會。事情發生后,他們的人都很快被控制,不再掌有任何實權,但是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他們還在祈求奇迹發生,待到其他兩大家族也包圍了他們的私人城堡后,班爾特一家人才意識到,可怕的真相是永遠也不會被查出了。
班爾特家族完了,真相根本就是坤特爾、卡塔斯莫和尤尼斯兩大家族三方勢力聯手製造的陰謀。
班爾特家族意識到真相的這個夜晚,卡塔斯莫和尤尼斯也都覺得時機已到,率先發起了攻擊。
一路上,卡塔斯莫和尤尼斯的家族士兵見人就殺,不管是班爾特家的女僕、奴隸還是貴族,割喉、刀砍、劍刺,甚至還有魔法攻擊,遭遇的人無一倖免,就連班爾特大公爵的愛犬,也被一個士兵揮劍砍為兩段。所有的人都殺紅了眼,這些貴族,這些前不久還趾高氣揚的貴族們,現在也一個個如狗一般死去,士兵們已經不需要自己領主的命令了,他們只是聽從自己的本能:殺,殺,殺。
攻擊隊伍狂熱地搜索著整個班爾特城堡,尋找一切活的人或生物,把這裡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到處是屍體,橫七豎八,殘肢斷臂,如同被弄髒了的布娃娃一樣扔得亂七八糟,鮮血浸潤了台階,將白色的大理石都染成褐紅。
攻擊如此迅速、乾淨,現場幾乎找不到班爾特家族反抗的痕迹,更多的人死時,臉上都還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接下來,是一場大火。殺人和放火,總是奇妙地緊密相連。
28天里,卡塔斯莫家族和尤尼斯家族徹底消滅了另一個歷史同樣古老的貴族家族:班爾特。然後,兩大勢力理所當然地瓜分了班爾特家族所有的財富以及領地,成為晨光之城裡最強橫的兩股勢力,並且此後在斯坦利十四(坤特爾)的縱容下,開始了令整個國家都快速步入衰敗的「卡尤黨爭」。
他們的對頭家族中,只有極少數的人通過自家秘道逃出晨光之城幸免於難,其餘的人都死在了這場血腥的政變之中。
攻擊開始的一剎那,大公爵就知道班爾特家族完了。他只來得及帶上部分家人,從家族秘道出逃。
他們一路被追殺,等到跑出晨光之城后,諾大的一個家族,只剩下年邁的公爵,與還沒有完全從打擊中清醒過來的女兒瑪麗。為了引開追兵,公爵和瑪麗失散了。
可憐的瑪麗隻身逃亡,顛沛流離,幾經輾轉后,才遇到了辛普蘭村裡老實巴交的磨坊主泰利,那時的瑪麗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可一世的女公爵了,她有了一個風塵僕僕的新名字:嘉麗·席來亞。
遇到泰利的時候,嘉麗正處在一生中最糟糕的階段,此時的她,孤苦無依,被迫跟著一個巫婆似的半身人到處流浪,做著她從來不曾想過,也不情願做的事情。她曾幾次試圖從半身人手裡逃脫,結果卻只換來更多的枷鎖、打罵、侮辱。
當泰利這個老實的磨坊主以三個金幣從半身人手裡贖回嘉麗時,嘉麗還以為自己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尤其是泰利老傻乎乎地看著她笑,那神情又歡喜,又害怕。他那典型的鄉下小老闆模樣,油光的額頭,發紅的鼻頭,都流露出土財主的俗氣,讓嘉麗看了就直犯噁心。
幸而,泰利真的對她十分尊重,未得她的允許,從來也不敢對她做出任何沒有禮貌的舉動,他常常只是遠遠的,充滿愛意地端詳著嘉麗在他精心照顧下慢慢恢復紅潤與氣色的美麗面龐。
這個美麗至極的女子,在泰利心中,猶如女神一樣不可侵犯。
直到一年以後,泰利才第一次畏畏縮縮,又興高采烈地實現了自己作為嘉麗丈夫的權利。
作為嘉麗大嬸的瑪麗·班爾特,是否常常憶起曾有過的無上繁華,以及繁華散盡后的無限凄涼?是否也曾想過報仇雪恨,抑或就此苟且一生?已經沒有人知道。
看著瑪麗的無頭屍體,村長麥克斯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管轄的小村莊,竟然包庇、窩藏著一個政治逃犯,一個與自己的領主尤尼斯公爵家,有著莫大幹系的逃犯。
整整19年。
現在,一切都煙消雲散,歷史已無情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