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李嬪

3.李嬪

「……」

眾目睽睽之下,面無表情的陛下略一停頓後腳下不停,若無其事上了主位坐定。他目光輕飄飄地自下頭掃了一圈,彷彿剛才那一眼只是捎帶。其餘人不敢揣摩聖意,有心人卻在心中揣測:陛下方才那一眼,是否聯想起李嬪從前杖斃宮女之事了?

李嬪同樣想到這點,她心中念頭一轉,方才山高的火氣也消弭下去,忙領著眾人跪倒山呼萬歲。

皇上臉色淡淡不辨喜怒,她不敢託大,起身後便使了個眼色令翠祺將人都帶下去。

杜阮阮垂著腦袋跟人一起退出殿外,臨出門也沒再抬頭看一眼,倒讓一直不動聲色用餘光望著她的皇帝頗為失望。

方才得到消息匆匆趕來,這一路上他都焦灼不已,生怕她在自個兒到之前受了罰。此刻見挨罰的不是她,胸口墜著的大石鬆了一半。李嬪身居嬪位又是一宮之主,找個理由將剛才那件事搪塞過去並不難,他若是追著詢問反顯古怪。故而之後的時間裡,他都一副淡淡模樣與對方談話,似乎剛才的古怪表現不過一場誤會。

李嬪從前曾因為小事將兩名宮女當庭杖斃,引得陛下大發雷霆,之後一直極少來她這兒。如今也是陛下登基后第二回來。

她不傻,當然不會揪著方才的插曲糾纏不休,無關人等離開后便遣人取了茶具過來,笑道:「陛下公務繁忙難得來一趟,臣妾不好意思用尋常東西招待。前些日子得了一些好茶,聽人說稀奇得很,普通的山泉水沖著沒味兒,今日便取了去年收的梅花雪沖泡。」

一面說,一面行雲流水地燙杯沖泡。她膚色白皙十指纖纖,一套動作做得十分好看。大功告成后,更是親自將一杯澄澈的茶水並一對細白的腕子遞到皇帝面前,眉目含情盈盈笑道:「不知陛下可願賞臉,試試臣妾的手藝?」

茶汁澄澈清亮略略泛黃,還未拿起便覺暗香清冽撲鼻,盛在玲瓏剔透的瓷杯里好看又好聞,的確是好東西。那雙奉茶的皓腕欺霜賽雪更是好看,連雪白通透的瓷杯都要稍遜一分。

李嬪生得不醜,眉目顧盼神飛姿態風流,可皇帝心不在此,再好的東西也是對牛彈琴。見呆的時間差不多了,他接過來略抿一口便道:「的確不錯。朕還有事,下回再來看你。」

語罷也不多言,朝她略一頷首,這才起身走了。

陛下一貫性格涼薄,從前潛龍時便少在後院留宿,今日較往常還算久的。李嬪原以為按此發展怎麼也得用個午膳小睡一會兒,沒料皇上又突然離去,故而美人兒架勢擺足楚楚可憐的媚眼全拋給了沒來得及退出去的李榮海。

面不改色的李公公心中連呼「最難消受美人恩」,面上只忙著謝罪告退,連翠祺等追著強塞的荷包也不敢要。

他剛傳錯消息叫陛下飛了一眼,下去看人挨沒挨罰都來不及了,哪還敢接這位的荷包呢。

主僕倆皆是一副落荒而逃避之唯恐不及的架勢,李嬪縱堵了天大的怒火也撒不出來。染了蔻丹的指甲捏得死緊,長袖一掃,方才還叫人捧在手裡精心擺弄的茶水立刻溢了滿地。

她眉心微蹙神情極為難看,翠祺等人覷著滿地碎瓷片皆不敢上前。陛下不喜娘娘眾人皆知,上回有個宮娥自以為聰明勸娘娘放寬心,陛下總會發現她的好,誰料娘娘一句「你是覺著本宮太蠢悟不出么」,讓她在碎瓷片上足足跪滿六個時辰,當晚人就不行了。

那宮娥的血流了滿地,抬出去時人已經僵冷了。掃洗的宮人花了一夜時間才擦乾淨,翠祺如今回憶起來仍覺頭皮發麻。李嬪喚她時險些反應不過來,叫她冷睨一眼才忙不迭跪道:「……回稟娘娘,人已經送回去了。奴婢親自看著罰的,一掌都沒落下。」

十五巴掌,對李嬪而言僅是小懲大誡。李嬪如今正在氣頭上,懶得計較她方才失神,只冷笑一聲:「讓她們憑白撿了個便宜,我倒要看看她們是不是一直都有這般的好運氣。翠祺,這事便交給你了。」

「……」翠祺跪在下首沉默不語。她知對方這是把皇帝匆匆離去的帽子扣在尚衣局那三人身上了,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娘娘若是不開心了總得折騰人的,不是她們便是她了,她願意么?

她當然不願意。翠祺腦中又浮現出那一片血色,她閉了閉眼,俯身沉聲道:「……奴婢知道,定不會讓娘娘失望。」

*

三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去,灰頭土臉互相攙扶著回來。

杜阮阮還好,青蓉一回來便嚇病了。素馨生生挨了十五巴掌,回來以後最激動的卻是自己從景朝最尊貴的那位面前走了個過場,傷在臉上養了三天都堵不住她那顆熊熊燃燒的心:「……說四(時)遲那四(時)快!那嬤嬤來似(勢)洶洶的巴砸(掌)眼看就要落到我臉桑(上),我眼睛都閉桑(上)了!就聽外頭有個嗡嗡(公公)喊:『皇桑(上)來了……』當似(時)我就想,這下死辣都資(值)得辣……」

她傷在臉上說話都這一股鼻涕口水味兒,偏旁邊圍著的百合也沒近距離見過天子,躲在被窩裡聽得眼睛發亮津津有味,連她門牙漏風般的語調都毫不在意,連聲催促:「藍后呢藍后呢!陛下長得怎麼樣?有沒有特別英明神武玉樹臨風?」

素馨躲在被子里嘿嘿笑了兩下,捂著臉小小聲道:「我就敢悄悄看了一眼……簡直好看死辣!」

杜阮阮:「……」

連皇帝都要好看死辣!這個國家還能不能好了!?她乾脆伸手堵住素馨那張借著夜色口無遮攔的嘴,打圓場道:「別聽她胡說,我都在旁邊看著呢,她那會兒痛得眼淚都出來了哪還看得清呢。都不早了快睡吧,明日若是起不來,看掌事姑姑怎麼罰你們。」

素馨一力承當下所有的懲罰,她心中內疚難安,這日同房其他人輪值或有事,還沒回來,她便讓素馨和自己同鋪睡一床。百合雖想接著聽八卦,但想到明日掌事姑姑的臉,便按捺住心思沉寂下來。唯有素馨在她掌下還不安分地尤要掙扎,叫她一力壓了下去,這才捂著說話太多發痛的臉頰嘟囔兩聲,不甘不願地閉上了嘴。

也是說累了,沒一會兒就響起細小的呼嚕聲。素馨傷在臉上要忌口,偏她是個吃貨,瞧見香的辣的眼睛都綠了,杜阮阮只好陪她一起。這會兒人家睡了,她卻餓得翻來覆去,一閉上眼就想起燒雞烤鴨肥鵝,再一睜眼就想起那天那個人的臉。

那一日……他是不是看到她了?

他心裡會怎麼想?覺得她不識好歹,和他在一起竟還要提分手。還是覺得十分快意?甩過他的人扭臉便要跪在他的腳下。

也說不定那位後宮三千每晚溫香軟玉,壓根沒想起她這碟清粥小菜路邊攤。偶爾一瞥,也不過追憶一下自己從前不堪回首的審美,才不會像她這般輾轉反側,糾結難眠。

就像那時她得償所願與他在一起,恨不得立時昭告天下普天同慶,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跟他分開,還是她主動提的。

身寬心眼兒小的杜小胖在夜色里眨了眨眼,頭一回覺出失戀的失落滋味兒。旁邊的素馨一伸腿蓋她身上,她挪挪身子讓開地方,嘆口氣也閉上眼睡了。

……

這一晚睡得不好,第二日便有些精神不濟。也幸好尚衣局事不多,關鍵的制衣部分不要她們動手,否則如杜阮阮這般拿得起鹵豬蹄捏不住繡花針的爪子,無論如何也沒法在這裡混了四年。

過些時候是半年一次的探親日,倆人去掌事姑姑那裡報過到,回來的路上便在談論這事。

杜阮阮投胎時沒喝孟婆湯,她這一世的親爹人挺好,就是不靠譜。親娘病逝后他覺著自己教不好她,聽別人說宮裡頭禮儀好而且過一段就能出來,便被糊弄著送她進了宮。杜阮阮雖努力掙扎想要制止親爹這種愚蠢行為,無奈人微言輕沒有成功,這才在十歲上頭當了宮女。

後來她爹也覺得後悔,但女兒已經送進去了。沒法子,也不娶妻了,開始四處跑生意,想多給她攢點銀子等她出來過得更好。前些時候聽人帶消息說他去了川蜀一帶,短時間內估摸著趕不回了。

百合家裡還算富裕,爹娘也和善,便想讓她跟自己一塊兒回去。杜阮阮正要說話,前頭忽然跑來一個神色惶急有些面熟的小宮女,請安后道:「我是跟青蓉姐姐同房的玉梨。青蓉姐姐又發熱了,吃了葯也退不下來。李姑姑道再不好就要送出宮了,素馨姑姑讓我來找兩位姑姑想辦法,看能不能請太醫來看看。」

青蓉之前是醫女看的。不是掌事姑姑見她小小年紀不忍心,也很難請來醫女。青蓉是膽子小被嚇著了,喝了幾劑葯據說穩定下來了,好好的怎麼又發熱了呢?她與百合對視一眼,接連問了幾句確定情況,臉色也嚴峻起來。

青蓉才入宮兩年,家裡還盼著她每月攢了月例往回寄,要真出去哪還能再進來?況重病送出去的人還有什麼好去處。

百合在宮中有點門路,扭頭找人想法子去了,杜阮阮則轉向青蓉那兒,看看情況究竟怎麼樣。她腦子裡還殘著點上輩子的記憶,雖不敢貿然動手,但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呢?

小宮女玉梨跟在她後頭跑,轉過一個拐角時杜阮阮膝蓋彎忽地一痛,好似被人猛踢了一腳。她腳一軟跟著整個錯了位,直接向著旁邊的灌木花盆栽倒下去。

這一下來得突然,腦袋磕在地上時她還懵著,下意識想爬起來——後頭的人見狀又用旁邊的花盆補了一下。杜阮阮的手在空中瞎撲棱了一把只抓著空氣,後腦一陣銳痛,她扛不住,眼皮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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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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