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審問
杜阮阮極少涉足長寧宮,今日之事著實令她摸不著頭腦。隨李榮海一同進入大殿後並未如想象中般看見帝后同坐的一幕,反而是狀似嚴肅實則眼帶喜意的徐昭儀坐在皇上側下方。
眾人神色都不輕鬆,尤其長寧宮的宮人看著她的眼神分外凌厲。這架勢好像專等她一人,杜阮阮不知發生了何事,福身行禮后卻是徐昭儀先開了口:「妹妹不必緊張,宣你來只是有些事想問問。聽說妹妹方才午宴時曾因身體不適離席一會兒,不知是去了哪裡呢?」
有宮人引她坐下,杜阮阮將自己完整地放入座椅中方不慌不忙道:「回娘娘,妾身去煙波亭后的廂房更衣了。」
她言語理直氣壯,說起這等話來毫不避諱陛下。但此事也是能查到的,徐昭儀心不在此,眉頭一蹙便無視她的回答問道:「除此之外沒有做別的什麼嗎?」
杜阮阮無辜地抬起臉看她:「娘娘還希望妾身做什麼?等娘娘過來和我一起更衣?」
「……」徐昭儀牙關微咬,分明察覺旁邊有目光投來提醒她不要遷怒失儀。
都到這份上皇上竟還想護著她?徐昭儀心中冷笑,面上若無其事道:「妹妹多慮了,其實究竟發生何事咱們都知道了,陛下都在此處,妹妹又何須隱瞞?妹妹離席的這一路上難道沒有遇上什麼人、說了什麼話?不放仔細回憶一下,還是早些說出來的好。免得到時事情大白,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她這話好似幼童玩捉迷藏大喊「我已經看到你了」一般,而皇上自始至終都沒有吭聲。杜阮阮聽得莫名其妙,卻知道自己身上肯定有什麼她不清楚的事情發生了。這件事應該發生在她離開宴席時,應當後果嚴重。否則怎麼會連陛下都兜不下,選在長寧宮叫來徐昭儀出面。
可會是什麼事呢?
杜阮阮心裡有些沒底,不清楚內情讓她不得不在對陣中處於下風,然臉上仍得做出極為詫異茫然的模樣以示清白:「娘娘在說什麼?妾身更衣完就回來了。路上倒是遇見了一些宮女太監,但也沒什麼不同,難不成出了什麼事么?」
遇見長寧宮宮女那件事私下交代就好,若是當著徐昭儀和這麼多宮人的面嚷嚷出來,別的不論,至少一個「不尊皇后」的帽子是逃不掉的。且那件事她是在皇上面前打了招呼走過過場的,陛下應當不會揭穿她。除此之外就是遇上冷宮趙公公那事,難道今日這出與他有關?
不論徐昭儀說什麼,杜阮阮都不知道不清楚不曉得,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做個標準的傻白甜。她從前在掌事姑姑面前厚臉皮多了,耍起流氓來得心應手毫不慚愧,而且確是是真的毫不知情,神色間一丁點便瞧不出心虛的影子。
徐昭儀本想先套套話,能唬得她直接承認最好了。可杜阮阮打死都不認,還反過來問她發生了什麼。沒能在陛下面前刷個好,徐昭儀不耐起來,直接示意下頭的人將證人帶上來:「阮充媛既然這樣嘴硬,便不要怪本宮不講情分先禮後兵了。阮充媛一口咬定自己在路上沒與什麼人打過交道,那便定睛看一看——堂下這人你可識得?」
認識,怎麼不認識呢。她兩刻鐘前還在床上拍大腿研究怎麼揪住這人小辮子呢。
地上那人頭冒虛汗嘴唇發白哪裡都沒看。杜阮阮扭頭才瞧了兩眼,就眉頭微蹙臉色有點不好起來。徐昭儀看了心頭一喜正要拍掌「哎喲你這小妖精趕緊認罪免了折騰吧」,就見她皺起兩條眉毛,一副努力回憶很久但是還是回憶不起來的樣子答:「娘娘恕罪,妾身、妾身記性有點兒不好,娘娘容我再想想,說不定等會兒我就想起他是誰了……」
滿臉「為了不給娘娘丟臉我已經很用力在回憶了娘娘你再等等」的神情,徐昭儀只覺這死胖子裝傻裝得能上天了眉毛都飛了起來,正要一拍桌子氣勢洶洶地責問「你裝啥!!這分明就是你那個接頭人!!」,身邊一直沒吭聲存在感卻很強的陛下卻在她之前開了口:「你當真不認識他?」
嗓音清清淡淡,聽不出是喜是怒。方才還不動聲色把尾巴翹得老高的小胖立刻老老實實耷拉了腦袋,瞅著邊上那團明顯已經被虐了一茬面色蒼白的趙公公不情願道:「有過一面之緣。我從煙波亭回來的路上見過他。但每天給我請安的人那麼多,我不記得是誰,所以一時沒想起來。」
「……」徐昭儀聞言大喜,正要揪住話頭狠狠發作一番順便揪出她的尾巴,陛下視線輕飄飄地一瞥過來她立時矮了半截,腦袋縮回來做鵪鶉。
皇上沒把發言的機會留給她,目光重又放回杜阮阮身上:「除了請安,沒有其他?」
小胖有些不高興他懷疑自己,想悄悄瞪一眼又不敢。暗地裡磨了磨爪子方道:「妾身又不認識他是誰,沒其他好說的。」
陛下「嗯」了一聲,又問堂下跪著的趙明東:「你既說是阮充媛指使你在冷宮下藥,可有證據?」
杜阮阮一驚,原來徐昭儀方才繞著圈子盤問的起因是這個。她沒察覺皇上只問起這一件事時,徐昭儀和趙明東都略有點詫異,只訝然想:去冷宮下藥?給誰下藥?她忽然記起前些日子沒了的李嬪,頓時一驚。可給李嬪下藥為什麼要在長寧宮裡審問呢,這件事和皇後娘娘有什麼關係么?
旁邊的趙公公在天子威壓下更加惶恐:「皇上恕罪,奴才不敢騙人更不敢欺君,阮充媛半月之前就給了奴才葯,說李嬪……呸,李主子從前曾經責罰過她,她心中不忿,要奴才替她出氣。奴才膽子小不敢違背,充媛娘娘給葯時說是瀉藥巴豆,可奴才沒想到那葯剛下去,李主子她、她就沒氣了呀……」
他如想起慘狀,哆嗦一下方接著道:「奴才嚇得好幾日不敢見人,可娘娘說此事一旦揭破奴才就是幫凶,也得不了好果子吃。奴才今日特意去找娘娘求個辦法,她卻當做不認得我,這事也是有人看見的。奴才心裡沒底又怕被人滅口,就悄悄留了剩下的藥包和娘娘給的賞賜,埋在奴才住的那個院子里。陛下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與奴才接頭的那個宮女雖做了偽裝,但奴才認識她是誰!願意與她當面對質……」
為保嚴密,交代地點和接頭人都是寫在紙上呈上來的,旁人一個字也不知道。他這番話比之前審訊時交代得還清楚,人證物證都有,看這人還怎麼狡辯!徐昭儀心裡美滋滋的,見李榮海親自帶人去察看都有些不放心,不顧皇上的目光故作公正地調了自己一名心腹跟過去看。
人都已走了半響,底下的杜阮阮依舊皺著眉似在尋思脫身之計。但這麼多人看著,趙明東的證詞擺在那裡,且還有另一樁更為要緊的事等著還沒交代呢……陛下難不成還能堂而皇之地包庇她?
若能一舉搬掉這麼一塊碩大無比的絆腳石,她做夢都會笑醒!徐昭儀心頭暗喜又不敢外露,端起清茶抿了一口,慢條斯理地等人回來。
取證物的人比尋人的回來得快,證物上蓋著一方布,先讓趙公公看看,他點點頭,才呈到皇上面前。
杜阮阮如今已明白這是有人對自己設的一個局,即便李嬪已經被打入冷宮,但她仍是宮妃。既是宮妃,除了陛下和皇后,明面上沒人能夠隨意決定她的生死——至少她這個方從美人升至充媛的小透明不行。
如果這事落實,可想而知她之後會有什麼待遇。偏偏她去如廁時只帶了湯圓一人,那一路也沒什麼人經過聽見自己和趙公公對話。即便她知道皇上也知道她壓根不至於幹這種事,但如果搜尋到「證據」果真天衣無縫又都指向她,陛下再想護著她也不能讓自己成為昏君,她成了奸妃。
她必須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思及此,杜阮阮心頭也頗為忐忑,略緊張地注意著「證物」送上前時皇上與徐昭儀的反應——當見到陛下不動聲色、徐昭儀眼中微微一喜時她便知道,這東西不說別的,至少曾經是她宮中有過,而徐昭儀又恰好知曉的證物。
如此一來她豈不是「嫌疑」更足?
杜阮阮心頭苦笑,在喜上眉梢的徐昭儀開口前暗自斟酌如何自證清白——卻不料徐昭儀還沒開口,她也沒有出聲,堂前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方才宴上她還見過陪在皇後娘娘身邊的宮女急匆匆趕來稟道:「娘娘醒了。太醫說已……」
「……」
她還沒聽清那宮女的話,皇上已霍然起身,腳下生風表情凝重地大步朝外走去。
經過她身邊時甚至沒有分神多看一眼,反而是眼角眉梢都寫滿幸災樂禍的徐昭儀慢條斯理地瞥了瞥她,才一臉擔憂地跟上陛下的腳步往後殿去了。
李榮海也走了,趙明東讓人又拖下去看押起來。只有她,坐在那兒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理。
察覺周圍長寧宮宮人向自己投來的情緒各異的注目,杜阮阮垂下頭,手指將茶杯扣得死緊。
不必旁人多說她也知曉。她彷彿……真是攤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