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挽冬
宮裡險些丟了個小宮女畢竟不是小事,雖對外頭說得輕描淡寫,但事情還是得弄清楚。儘管皇上那兒說不定早查清了,但按規矩還是得交到慎刑司那兒去。因此杜阮阮略休息一日後,便跟著慎刑司派來的小公公去了一趟。
百合和素馨還有些擔心,杜阮阮本人卻大大咧咧跟著走了。反正她前兩日連皇帝的龍床都上過,皇帝都親手抱過了……那位既然沒有趁機下手弄她,說明他心裡還是有一絲惻隱之心的,她應該暫時不用擔心自己的腦袋吧?
她前日逃命逃得暈頭撞向到了那裡的確是個意外,後頭睡得發暈了也是意外。不過她醒的時候人家手都摸到她脖子上了,難道她還要睜開眼睛說:「嘿你抱得累不累要不要我下來走兩步哇?」
這時候睜眼不是傻嘛!有追求有夢想的杜小胖才不想留下來當三千佳麗里最胖的那個呢!
不知是不是上頭打過招呼,領路的小太監一路都挺安靜。杜阮阮跟著到了慎刑司刑訊的房間,甫一進去便覺得陰森森的。她還是頭一回來這裡,外面陽光燥熱燙得灼人,裡頭卻彷彿放了數十桶冰塊,涼得讓人打了個寒顫,渾身都有些不自在。
上首是個約莫四十齣頭體態清癯的公公,姓徐,為人很是古板。杜阮阮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老老實實行過禮,他方指著旁邊一板一眼道:「你可認識堂下這二人?」
她往旁邊掃了眼,正迎上當日偷襲她的玉梨並另外一人的目光。玉梨神情惶然絕望,另一人十分安靜目光死寂。杜阮阮與後者對視一眼才垂眉順目地低下頭:「認得。是之前打暈奴婢要把奴婢帶走的那兩個宮女。」
徐公公又問:「你可知她們為何要綁你?」
這個倒真不知道。杜阮阮搖了搖頭,便見徐公公冷笑一聲,又令手下拖了另外一團奄奄一息不知生死的人上來,指著他問:「你可曾見過他?」
她回頭仔細看了幾眼,那人體型富態但精神萎靡,一動他便哀哀地呻-吟。倒在地上像個胖口袋,在宮裡長這麼胖還不好看的可不多見,她還真沒印象,杜阮阮於是又搖了搖頭:「不曾見過。」
徐公公冷笑,旁邊立刻有手下往那人身上踢了一腳:「好你個王福才!還不快說實話!」
那叫王福才的慘叫一聲,額上布滿冷汗大半個身子都委頓下去,癱在那兒軟作一團,卻半點不敢拖延,忙道:「奴才說的是真的……奴才就見過她一面!她是尚衣局的宮女,平日很少出來,怎麼會認得我……我雖然喜歡豐滿圓潤的,可第一眼也沒瞧中……哎喲!……大人別打!大人!若不是這個挽冬一直從旁慫恿奴才,又想出了這個法子,奴才也不敢這麼干啊!」
挽冬便是玉梨旁邊那個。
王福才一面哀叫一面努力申辯,被他提及的挽冬卻一臉複雜毫無分辨之意地伏在了地上。徐公公瞥了一眼冷嘲道:「你倒是推得一乾二淨,這麼大的事她一個小小宮女有膽量做么?除她之外還有多人作證,期間種種又是你親自安排人乾的。你王公公若是不願意,這宮女難道還能逼著你干?秋紈宮的東西可不是她能準備的!你前番害了數人性命咱家沒捉著證據處置不了你,此番這麼大個把柄,你當自個兒還能活著回去?早些認罪咱家還能少你些苦頭吃!」
秋紈宮是冷宮。這人難不成是冷宮的王公公?先帝在時冷宮裡的妃嬪宮女不計其數,先帝又是個多情薄倖的主兒,他趁機做過許多腌臢事兒都沒被發現。後來當今聖上登基,他雖有所收斂,可杜阮阮私下還是聽許多宮女說過,沒想到這位這回竟是看上了她?
杜阮阮望著對方那張肥肉橫生涕泗橫流、擠在一起十分醜陋的臉,一時間不禁又打了個寒噤。
胖歸胖,她覺得自己還是挺好看的。至少她比這貨好看多了,否則皇帝當初肯定是審美智障又瞎了眼才會和她好……
不過如果她當時沒有憑藉自己的噸位和才智逃脫成功,而是像其他被打暈擄走的宮女一樣,那——
……杜阮阮頭皮一麻,彷彿穿鞋意外踩爆一隻蟑螂,渾身雞皮疙瘩都炸起來了。
地上的王福才仍在哀嚎:「奴才真是受小人蒙蔽,真沒打算對她下手啊……這一切都是挽冬那個賤人背著奴才幹的,奴才真的不知情啊……」
反倒是挽冬目光堅毅姿態順從地低下了頭:「王公公,欠你的救命之恩奴婢願意以命相抵,但奴婢真的不想再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了。挽冬今日便將這條性命還給你,望來世再做個乾乾淨淨的人!」
說罷她雙拳緊握猛然發力,視死如歸般朝一旁的牆壁疾衝過去。不要命的模樣嚇得玉梨尖叫一聲,實則她話音未落徐公公便直接抬手讓人攔下了。挽冬迅猛的姿態在他眼中仿若嬉戲不值一提,只皺了眉十分不高興:「要尋死別在這裡髒了地方,回房一根腰帶懸樑一了百了。人證物證俱在還要嘴硬,那便拖下去打到認罪為止。咱家沒這個閑工夫同你瞎鬧。」
言罷揮揮手,立刻有人把王福才拖了下去。凄厲的聲音出去半天還能聽見,好一會兒才忽地戛然而止。
精疲力盡默默垂淚的挽冬同惶惶不安的玉梨也被帶了下去,前者臨出門前都沒再抬頭,即便杜阮阮的目光始終聚焦在她身上。緊接著徐公公一副精力不濟的模樣揉揉眉,也讓她回去了。
旁觀整場,其劇情足以讓她腦補出一部六十集狗血長劇,卻這般輕描淡寫地退了場,這讓來之前心中醞釀了一大段狗血故事會的杜阮阮十分惋惜。
惋惜歸惋惜,讓她走她當然不會硬要留下。要說起來,她其實記得挽冬,也不是第一次見她,只是沒想到再見的情形會是現在這樣。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打暈玉梨預備對第二個人下手,卻忽然看見那張臉時的心情。那會兒是真嚇了一跳,同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現在知道了事情經過也是一樣。
而說來這事還跟藍顏禍水的皇帝有關。
杜阮阮是只顏控,那會兒瞧上了當時還是侍衛小哥的皇帝的臉。胖歸胖,自信心還是很足的,於是一天三頓地在對方的必經之路上刷存在感。原也沒多少信心,沒料有一日不知是不是天上掉餡餅砸中對方腦子了,侍衛小哥竟綳著一張面癱臉主動跟她告白,她頓時喜得恨不得為他奉上三大條糖醋魚以示自己激動之情。
好日子過了四五個月,不要以為她不知道侍衛小哥冰山臉悶騷心,每次投喂時她用垂涎目光看著烤魚,他就在背後不動聲色地垂涎她。她心裡美滋滋覺得對方審美別具一格著實很有眼光,滿打滿算地想著自己還有幾年出宮、出宮以後要怎麼纏著他跟自己成親、成親以後每日吃幾道糖醋排骨飯後吃糯米小圓子還是拔絲地瓜、生個娃小名叫湯圓還是包子——
連孩子的孩子小名都想上了,卻沒想有一天突然聽說這個顏合心意人也越處越喜歡的小哥劈腿跟別人好上了。
這消息對彼時的杜阮阮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當然她壓根沒想到之後還有更大的一個霹靂。
杜阮阮擦擦頭上的汗舒了口氣,這天氣熱得她都不愛想當初了。沒有空調沒有風扇又輪不上用冰的夏天對她這等體型來說簡直等同酷刑,加上宮裡的路四通八達基本都認識,她索性低著頭專揀陰涼有樹蔭的地方走。
走了半響不知摸到了哪裡,環顧一圈正想繞過這個假山看看地形,耳邊忽地傳來兩道細細小小的聲音——
女一問:「都準備好了么?」
女二道:「好了,娘娘說什麼時候動手?」
女一又道:「你看著辦吧。陛下這幾日都沒有臨幸誰,這藥性很霸道,你見機行事即可。」
女二答:「我知道的。你們答應我的事情也要辦到,否則我寧著自己死,都要把你們拖下水。」
女一不耐道:「知道了,辦了這麼多事,娘娘何曾食言過?你出來時間太久了,說完便回去吧,謹慎行事,小心隔牆有耳。」
女二道:「嗯,我知道的。」
兩人商討完畢,又是一陣衣料窸窣聲,彷彿觀察一遍分頭走了。其中一道腳步聲正朝著她這個方向過來,而被迫聽牆角的杜阮阮:「……」
眼瞧著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很想走的其實。
然,她一回頭,背後便是一堵肌肉厚實,高大可靠的牆壁。
而那雙牆壁上的眼睛,如兩顆清澈見底黑溜溜的琉璃珠子,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一米五六的杜小胖仰視著一米八三的皇帝,脖子掰成九十度兩眼瞪大若銅鈴,恨不得借著這個姿勢仰天長嘯:……我知道你是擔心我躲裡面又出事所以親自跟過來,可是裝了那麼多天跟蹤狂你就不能敬業點多裝幾天,這個時候藉機跑出來做什麼!!
自己的牆角好聽么大大!!?
……給她一條生路把手拿開不摸她腰我們還是好朋友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