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離
「官女子」、「任氏」、「歿了」。
這幾個字眼重重的敲擊在皇帝的心上,一瞬間,原本挺拔的皇帝身子竟是有些搖晃,若不是在他身側的張福海及時扶住了他,怕是便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皇帝微微抬眼,眼中布滿血絲,好似一下子便已經蒼老了十幾歲的模樣。
皇帝本是韶華正茂的年歲,眉眼清朗,容色俊逸,可如今,看上去,卻是布滿蒼涼孤寂之感,讓人忍不住有些唏噓。
他推開張福海扶住她的手,強自鎮定的緩步走到小太監身側,忍住內心深處傳來的絲絲顫抖,一字一頓的詢問:「任氏走前,可留了些什麼話沒有?」
似乎從未瞧見過皇帝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小太監渾身也是顫抖,生怕這個時候惹惱了皇帝,急忙「撲通」跪地,回道:「東廂閣的掌使公公說。。。說官女子任氏是被人殺害的。。。一句遺言都沒能留下。。死狀。。凄慘。。」
「被人殺害的?」皇帝如夢初醒,呢喃著。
片刻,眼中神色轉歷,第一個想到的,自然便是舒雅母女,面上寒霜密布,恨不得即刻殺了舒雅母女泄憤,可到底,最後的一絲理智佔了上風,他回首,看著眼中也是震撼莫名的流嫣,聲音低的入在地獄深淵內傳來的嘶吼,無聲,卻更為令人顫抖。
」陪朕去瞧瞧她。「皇帝的語氣近乎哀求,這個時候他竟是覺得,任氏已歿,流嫣千萬不要在離開了她才好,不然,他便當真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坐擁天下,卻得不到一個真心愛護的女人,也當真是可悲可笑之極。
至於凌貴人之輩,雖然榮寵不衰,但到底,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能用的了幾分真心。
流嫣心中亦是感慨萬千,她這個局外人,如何看不透皇帝對任氏的心思?
這一年來的所謂冷落,不過是為了變相的保護她。
當日襄王謀逆,那柄尖刀仍在皇帝腳下,襄王吩咐動手的那個人,是皇貴妃任氏無疑,她都猜得到,可皇帝又如何猜不到。
可皇帝不僅沒有處死她,甚至沒有貶她的位分,只不過架空了協理六宮的權利而已,大燕公然反叛,這個大燕的公主在大雍又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貴妃,若是皇帝不冷落他,前朝又要不平靜了。
皇帝能殺一個,可皇帝不能殺一百個,所以,皇帝用了這樣的方式,為了保全她。
當時流嫣便覺得,皇貴妃任氏與襄王串通意圖謀逆,即便最後皇貴妃並沒有拾起那把尖刀,抑或是沒有直接參与其中,可帝王之心誰人能猜度?只要有此謀逆之心,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可皇帝,卻單單對皇貴妃動了惻隱之心,一方面是留她日後制衡皇后,以免皇後日后一人做大,可終究是為了他心底里的那一絲仁愛之心。
可她懂,身在局中的皇貴妃卻不懂,他以這樣決絕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可她的死,註定會牽扯皇帝一輩子。
這一刻,流嫣突然覺得,皇帝也十分可憐,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你懂她,可她卻未必懂你。
抑或是帝王之家多薄情,她懂,卻不願意在相信他而已。
」好。「半響,流嫣緩緩開口應下,作為一個」忠心「的謀臣,這個時候,她是應該相伴帝王之側的。
鵝毛大雪,漫天飛舞,不多時,厚厚的雪便已經鋪滿宮道,加了暖墊的流雲靴踩在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似是在抗議,似是在嘲笑。
東廂閣外,皇帝與流嫣二人共撐著一把紙傘,立在飛雪之中,看著前方,這個平日里無人問津,皇帝一輩子都或許無法走到過的地方,這座金絲牢籠里,最讓人忌諱的地方,東廂閣,冷宮。
半大的院落已經被白雪覆蓋,靜默而無聲,仿若超然在這喧囂浮華的宮城裡。
皇帝在院子外,靜默良久,流嫣便撐著傘,沉默的站在他的身後,他不言,她亦不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才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回頭看了看流嫣,「走吧。」
「是。」
東廂閣內此刻只有一名掌使的公公與掌使的宮女在,平日里此地乃是一處禁地,哪個貴人都不願路過此地,嫌著晦氣,而在此處當差的,自然也是難有出頭之日,皆是犯了錯事被貶至此地混吃等死的。
眼見著明晃晃的身影前來,皆是一驚,隨即急忙連滾打爬的自庭前跪伏:「奴才拜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自任氏歿了的消息上報到怡心殿,他二人本以為此事也就這般不了了之了,畢竟一個失了寵又犯了打錯的皇貴妃,被打入了冷宮,那麼便跟他們也沒有什麼兩樣,死了也便死了,誰又會在意?
可到底,有些事還是要按規矩辦,人活著,可以無人問津,但人若死了,必須上報。
眼見著皇帝居然會為了這個女人前來冷宮,掌使的公公與宮女心中皆是有些驚訝,不禁回想起任氏先前搬來之時的那股子決然勁兒,一點不似旁的宮妃那般哭鬧悲天憫人,眼中堅定異常,好似有了一種信念,便可以一往無前。
而那種信念,便是赴死。
他們看過了太多這樣的人,所以對於他們求死的心並不奇怪,在這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又有那個能熬得住,死亡,是唯一解脫的方式。
從來到死不過三個時辰,一個曾經寵冠六宮的皇貴妃便已經在人生的道路上畫上了句點,讓人可悲可嘆,不禁唏噓。
「任氏。。在哪。朕要去看看她。」皇帝的聲音格外淡漠,仿若冰雪之上將化未化的那一絲寒露,凜人心魄。
「回皇上,任氏的屍首在柴房中安置,污穢不堪,皇上還是不要污了眼。」掌使的宮女仗著膽子說道,不是她膽子大,而是任氏服毒自殺,死狀極其凄慘,先前她見了都覺得心驚,又何況是皇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