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天悶熱得出奇,今晚似乎有雷雨。
原籽溫從酒店出來坐上一輛計程車,正值晚間高峰期,一路上都在押車。經過隧道的時候,更是徹底被困住,動彈不得。
她焦急地看了看手機,已經將近八點。原籽溫伸頭望出去,密密麻麻的車輛彷彿一片汪洋大海,在昏暗的隧道里湧向遠處,望不到頭。
她把錢遞給司機,「師傅,我在這裡下車。」
司機連忙說:「小姑娘,這附近不太安全,你一個人走夜路……」
「謝謝,但我真的趕時間。」
原籽溫打開車門,拎起背包就快速沖了出去。剛出隧道門口,一陣風雜夾著塵土就迎面撲來,變天了。她沿著公路一直往前走,漸漸地行人變得稀少,偶爾有幾家小商販,也忙著收拾東西,四處狼藉。
她來到一條陰暗狹窄的衚衕,兩旁的青磚石樓都大門緊閉,也不知道有沒有人居住,只是遠處偶爾傳來狗吠。走著走著,她的心忽然揪起來。
有人跟著自己。
原籽溫猛然回頭,一個黑影從牆角閃過去。她不敢打草驚蛇,加快腳步往前跑。她邊跑邊回頭,一個不小心和前面走過來的男人撞個正著。
「對不起。」原籽溫連忙道歉。
昏黃色的燈光下,那個男人滿面凶光,狠狠地瞪她一眼。
原籽溫想從他身邊繞過去,可背包拉鏈勾住了男子的外套。她稍微用力一扯,拉鏈便被拉開,露出裡面粉紅色的鈔票。
原籽溫立刻警覺,一把將背包抱在懷裡,「不好意思,借過。」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目光一刻未離地盯著她。這個轉身的動作彷彿變得無限漫長,冷汗順著她的背脊涔涔而下,她的身體彷彿繃緊的琴弦,蓄勢待發。
好在男子一直站在原地。
她深吸一口氣,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風吹著她的頭髮,吹得地上的雜物呼啦啦作響,天空烏雲密布,視野也變得黯淡。
就在她即將走出衚衕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一股蠻力,將她整個人推到了牆角。原籽溫駭然抬頭,看到剛才那個男人居然出現在自己面前!
男人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衝過來奪下她手裡的背包。原籽溫大叫起來,邊喊邊伸手抓住背包帶,她的聲音在寂靜的衚衕里顯得分外凄清尖利。
他們撕扯間,背包里的鈔票掉出來一摞。一道銀色的閃電劃破長空,如同猙獰的巨爪,狂風驟起,將鈔票洋洋洒洒地吹起來。下雨了。
原籽溫被沾著水汽的鈔票擋住視線,沒有注意到男子的刀鋒。小臂上一陣刺痛,她本能地鬆開了手。男子趁機搶過背包,飛快地往衚衕深處跑去。
原籽溫根本來不及感受疼痛,只覺那根繃緊的琴弦頃刻間就斷了!
不能把錢給他!那是用來救房萱的贖金!
原籽溫追上去,整個人用盡全力撞向男子的後背。兩人跌在滿地的積水裡,她掙扎著爬起來,眼看就要抓到背包,脖頸突然被一個孔武有力的胳膊環住,將她拖著向後滑行。
大雨如注,傾盆而下。
雨水瘋狂地打在臉上,原籽溫喘不過氣。視野天旋地轉,朦朧中她望見男子一雙凶眼裡湧上來的殺意,她的指甲陷進對方粗糙的皮肉里,就在她快要窒息的前一秒,看到掉落在手邊的短刀……
眩目的閃電劈下來,無數白亮的野獸張牙舞爪地撲過來,整個世界都被撕成粉碎。
原籽溫驚駭地瞪著眼睛,望著倒在地上的男子。血水好像河流一樣源源不斷地從他身上冒出來,那把短刀插在他的腹部,到處都是殷紅一片。
轟轟烈烈的雷聲震動著她的耳膜,由遠及近,彷彿敲擊在心頭的重鈍,原籽溫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了。她慌亂地站起身,滑到又站起來,雙手顫抖得根本拿不住背包,她在滿天滿地的水霧中奪命而逃。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來到綁匪指定的地點。可是那裡早已人去樓空,只有急雨如箭打在斑駁殘破的窗戶上。
還不到十點,他們已經離開了?
原籽溫心急如焚,連忙拿出手機,看到好幾個未接來電。她打過去,在聽到言陌生熟悉的聲音時,難以遏制地流下眼淚。
「房萱已經沒事了,原籽溫,你在哪裡?」
言陌生似乎就在附近,不到五分鐘他的車就出現了。車門打開,男子撐著黑傘走下來,他看見原籽溫神情獃滯地坐在地上,衣服上沾滿血。
「發生什麼事情了?」
原籽溫沒有回答,只是全身噤若寒蟬。她抬頭望了男子幾秒,想要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言陌生也不再追問,他把傘遞給她,然後將她整個人橫抱起來,回到車上。車內飄來清新的香氣,車窗將雨聲隔絕在外,天地間終於安靜下來。言陌生拿出乾淨的毛毯幫她蓋上,他觸到她的手,體溫高的驚人。
原籽溫在發燒。
言陌生皺眉,從醫藥箱里取出退燒藥,送到她嘴邊,「先吃點葯,等會我送你去醫院。」
原籽溫還在發抖,勉強吃了葯,喝了熱水。她臉色蒼白,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喘息聲也變得粗重。言陌生髮動引擎,將車開向醫院。
雨越下越大,黑暗的夜空中電閃雷鳴,猶如末日。
前面忽然傳來警笛聲,紅色的燈光在雨水中顯得分外醒目,一群身穿雨衣的警察正拉起警戒線,封鎖現場。
原籽溫心裡一凜,下意識地往毛毯里縮了縮。言陌生抬眸看了一眼後視鏡,隱約察覺到什麼。
兩名警察將車攔住,示意言陌生拉下車窗。
冷風頃涌而入,冰涼的雨絲飄落在言陌生的臉上,「請問有什麼事?」
警察說:「這條衚衕里剛才發生了命案,有個男人被刀刺死了。我們需要盤查路經的車輛,麻煩把駕照和身份證拿出來。」
言陌生面色不改,從容地將證件遞給警察。
另一名警察拿著手電筒走到車後座,強烈的光線刺得原籽溫睜不眼睛。她緊緊攥住毛巾一角,震耳欲聾的心跳聲已經讓她的情緒到達極限,她就快崩潰了!
「這位小姐……」
言陌生立刻截住他,回答,「這是我女朋友,她生病了,我們急著去醫院。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麻煩讓我們儘快通過好嗎?」
警察見原籽溫的臉頰毫無血色,又看她瑟瑟發抖,也是病得嚴重,便揮手讓他們離開了。
放行以後,言陌生沒有帶原籽溫去醫院,而是一腳油門,開到一家還在營業的私人衣櫥。他進去了一會,再上車的時候,手裡拿著一袋衣服和鞋。
「換上。」
原籽溫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言陌生將衣服和鞋塞到她手裡,剛好一道閃電劃過,白光將他的臉映襯得更加立體分明,輪廓清晰。他的眼眸好像頭頂的夜空,霧氣沉沉,不見一絲光亮。
他低聲說:「原籽溫你聽著,今天你從酒店出來就一路打車來到交贖金的地點。這期間你沒有見過任何人,發生過任何事,回到酒店你就這麼和大家說。如果以後有其他人問起你今晚在哪裡,就說和我在一起,明白嗎?」
原籽溫怔怔地望著他,雨水把他的頭髮打濕了,額前的碎發一簇簇地擰在一起。第一次,這個處變不驚,泰然自若的男人流露出一絲緊張,他在擔心。
「可是……」
「接下來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處理。」
他說的這般不容置疑,好像天塌下來地裂開來也會化險為夷,原籽溫堵在喉嚨里的話語便沒了力氣。
言陌生隔著前車椅,將身體傾過來,輕輕地抱了她一下。這個擁抱讓原籽溫所有的驚懼惶恐都找到了出口,她閉上眼睛,眼淚無聲地滑下來。
言陌生將她收得更緊,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有些事情一輩子都不要說出來,這樣你就可以忘了它。明白嗎?」
這只是一個噩夢,快點醒來吧。
原籽溫從醫院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放晴。這是一家私人診所,環境乾淨,是莫喬幫忙找到的。
「房萱怎麼樣了?」原籽溫開口第一句便問。
莫喬扶她起來,給她倒了一杯熱水,「雨剛停不久,鞠社長就派人用專機將房萱送了回去,你放心,她毫髮無傷。」
聽到這句話,原籽溫才終於感到那顆七上八下的心落回了原處。
房萱沒事就好。
原籽溫捧著熱水杯,又想起什麼,「言社長呢?」
「他還在酒店,和鞠顏茜談些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原籽溫的錯覺,她覺得莫喬和自己說話的態度似乎比以前好很多。
莫喬看著她,猶豫了一下說:「我之前可能對你有點誤會,說過一些不太合適的話。Zoey,你這次讓我刮目相看,你真的很勇敢。」
「房萱是我妹妹,換了是你,你也會這麼做。」
莫喬輕笑著搖頭,「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沒有兄弟姐妹,任何事情都要依靠自己做到最好。其實我也知道大家私底下說我高傲難相處,可是在職場上,原本就是弱肉強食,稍有不慎,便會被踢出局。」
這一點,原籽溫深有體會。
莫喬拍拍她的肩膀,「我去叫醫生來,你別亂動。」
原籽溫剛打開手機,就聽到鋪天蓋地的簡訊聲。房萱,蘇黎裳,甚至是鞠顏茜,每個人都很關心她目前的狀況,原籽溫心裡一暖,她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這種被人牽腸掛肚的待遇了。
可是很快,她的思緒就被一條即時新聞所打亂。
「上海雨夜發生兇案,一男子橫死街頭,身份尚未明確。」
驚天動地的暴雨,狂風裡的鈔票,銀亮的光弧近在咫尺,男人身上河流般的血水……無數畫面山呼海嘯般從腦海里極速穿過,彷彿無數刀刃割裂著她的神經。原籽溫看到有血滴在面前的被子上,一抬手,才發現傷口又裂開了。
那些紅色的血灼痛著她的視網膜,原籽溫一眨眼,滿目便是無窮無盡的紅色。
血血血血……到處都是血。
她狠狠閉上眼睛,耳鳴聲潮水般襲來,一種鋪天蓋地的絕望將她包裹得密不透風。
——噩夢並沒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