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幕
*酒店房間,下午五點。
原籽溫躺在床上,雙眼緊閉,頭髮一縷縷地被冷汗粘在臉頰,睫毛上有細碎的水滴,看上去就像從獵網逃生的弱獸。
莫喬抬眸看了看坐在她身邊的言陌生。
從看見倒在空地上,昏迷不醒的原籽溫開始,這個男人就一直保持著凝重沉冷的神色。他的性情一向難以捉摸,此刻更是不知道在想什麼。
疼痛彷彿海潮般一波波襲來,原籽溫臉色蒼白,在睡夢中也忍不住皺眉。
言陌生輕輕握住她的手,彷彿觸碰到冰塊。他感到手指間一陣粘膩,原來是她傷口處又開始滲血,將繃帶染紅了一小片。
莫喬也忍不住擔心,「言社長,要不要送Zoey去醫院。」
言陌生不置可否。如果去醫院,醫生一定能看出這是刀傷,會立刻報警,原籽溫在電話里反覆叮囑千萬不要驚動警察。和所有的綁\票勒\索案一樣,報警是最可靠卻也是最冒險的行為。
言陌生眸色漸沉,那雙星輝般的眼睛籠著濃黑的霧色,彷彿疾風驟雨降至。
猛然,他站起身,快步走出房間。
莫喬連忙跟了上去,她沒敢開口問他要去哪裡,只是察覺到言陌生怒不可遏。他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但周身瀰漫的怒火還是將空氣都燃了起來。
言陌生來到酒店後面的高爾夫球場,徑直走向站在那裡談笑風生的人群。
他的音量不高,卻擲地有聲,「莫先生。」
莫朗擁著蘇黎裳在教她揮杆的技巧,看見言陌生和莫喬忽然出現,便露出意興闌珊的樣子。蘇黎裳乖巧地從他手裡接過球杆,說是想自己練習一下。
身邊人為莫朗點燃煙,等他擺足架子,才慢悠悠地踱了過來。
「言社長,有什麼事啊?」
言陌生直視他的眼睛,開門見山,「莫先生有沒有聽說Clover發布會結束以後,房萱就不知所蹤?」
「哦,是嗎?」莫朗驚訝地挑眉,「那應該立刻報警。」
「聽說莫先生在上海有不少朋友,不知道可不可以讓他們幫忙?」
莫朗眯起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
言陌生走近他,鋒利的目光似乎要將對方洞穿,「房萱是原宏量唯一的女兒,他一直將她視為掌上明珠。如果她受到傷害,原家的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站在旁邊的莫喬心裡驀然一驚,難道是莫朗找人綁\架了房萱?!
神鼎集團和莫氏集團一直是商場上的競爭對手,最近更是因為一項招標工程大動干戈。上星期公布的第一輪採集綜合評標結果,莫氏躍居第一,憑藉著可觀的深度折扣獨佔鰲頭。但第二輪的重點是技術標,莫氏顯然不會是神鼎的對手。
「這次的事件是早有預謀,對方卻只要五百萬,恐怕他們的目的並不是錢。」
莫朗靜止不動地凝視言陌生幾秒,忽然笑了,「我在上海的確是有些江湖朋友,你想要知道房萱的下落,行!你現在就跪在我面前,我或許會出手相助。」
「爸爸!」莫喬厲聲喊道,緊張地看了言陌生一眼。
夕陽的餘暉落在男子背後,將他的頭髮照成金色,在風中輕輕揚起,好像是水面上鱗波。言陌生沒有惱羞成怒,而是緩緩彎起嘴角,露出輕蔑至極的笑意。
這個笑容明晃晃地刺進莫朗的眼裡,讓他極為不悅,「當年在美國,你和單梓唯毀了我兩千萬的貨,這筆賬我還沒和你們算完。言陌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謀算什麼,想把綁\架的罪名推到我頭上,沒那麼容易!」
「那就要看鞠社長相不相信你了。」
言陌生說完,忽然轉身。莫朗看見鞠顏茜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她已經將他們剛才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一路的風塵奔波讓這個一貫強勢的女人看起來有點憔悴,蒼白的臉色更是寫滿焦躁和不安。
她是今天上午看到網上的直播視頻,才知道房萱已經回國。她在心裡責怪女兒實在是不知分寸,便讓助理訂了上海的飛機票第一時間趕過來。結果剛下飛機就接到陌生來電。
對方只有一句話,「招標工程還是你女兒,選一個?」
整個商界都知道莫朗的背景,他處事風格不擇手段,為了贏什麼勾當都做得出來。
奈何鞠顏茜沒有證據,更不想打草驚蛇,她說:「莫先生,我希望房萱可以平安無事地回來。否則,神鼎集團和原先生一定不會放過兇手!」
「那你們就慢慢調查吧,我很忙,失陪!」莫朗冷笑一聲,便和手下人離開球場。
他剛走遠,鞠顏茜在心頭壓抑的一口氣就鬆了下來,險些跌倒。言陌生連忙上前扶住她,「鞠社長,你沒事吧?」
鞠顏茜嗔怒地瞪他一眼,「言社長,房萱從美國回來是你不讓她告訴家裡人吧?不僅如此,你還事先對媒體隱瞞她的身份。如果她真的出了事,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言陌生平靜地聽著她的訓斥,也不為自己解釋,只是問:「原先生知道這件事了嗎,你們打算怎麼辦?」
「絕對不能報警,如果被媒體肆意渲染,更加會影響這次的招標計劃。」
雖然憂心忡忡,但鞠顏茜畢竟要把公司的利益放在首位。上海不是原家的地盤,他們在這裡也認識一些朋友,卻未必能起到作用。
言陌生似乎看出她的心思,他說:「我記得單總在這邊認識一些人,應該幫的上忙。如果鞠社長相信我們的話,我立刻請他安排。」
鞠顏茜慢慢地打量了他一眼,「《Evangel》和《Creator》一向勢成水火,Noah集團和神鼎也從沒有交集,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房萱是我朋友,我不能讓她有事。」
他說的這般篤定,讓鞠顏茜一時間也找不到錯漏。她沉思片刻,「我暫時相信你,但我要警告你,如果救不了房萱,我就要《Evangel》所有人陪葬!」
然後她指著莫喬,「從現在開始,你一步也不能離開我。」
莫喬只能點頭,並且交出自己的手機。這種時候,她的身份的確非常尷尬。
蘇黎裳跟著莫朗返回酒店房間,她等待許久,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開口。
「莫先生,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麼問,但房萱始終是我朋友……」
莫朗抽了一口煙,「難道連你也認為是我找人做的?」
蘇黎裳沉默,她真的不確定。
莫朗冷笑,「你跟了我那麼久怎麼還這麼糊塗?以我莫朗今時今日的地位和身價,需要做那種不入流的勾當嗎?我可是個正經商人,違法亂紀的事情絕對不會幹。」
「那到底是……」
他陰戾的目光里閃過一抹嘲弄笑意,「有句話叫賊喊追賊,言陌生這一步棋也是狠絕了。他想一箭雙鵰,拖我下水,我就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蘇黎裳駭然抬頭,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莫朗也沒想給她解答,而是站起身走到房內的保險柜里。他有一個習慣,無論走到哪裡都隨身攜帶大量的現金。只有將這些粉紅色的鈔票捏在手裡,才有踏踏實實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他一邊擺弄著手裡的鈔票一邊說:「你知道當初為什麼會讓你跟我嗎?因為你知道窮的滋味,也明白尊嚴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感覺。一個人只有跌入谷底,才能學會往上爬。而當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后,就再也不願意記起過去的事——因為太難堪了!」
說完,他一揮手,手裡的一摞鈔票便像雪花般撒向天空,落了滿室的粉紅。
莫朗神經質地笑起來,「黎裳,這個世界有錢才有一切!」
蘇黎裳膽戰心寒地望著他,她從來都知道莫朗不是什麼好人。可這一刻,她真的害怕了,她想離開他,現在。
原籽溫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她猛然坐起來,腦海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房萱怎麼樣了?
她轉頭,看見言陌生坐在自己身邊,目光深遠而溫和。
「你醒了?」
原籽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錢準備好了嗎?我必須儘快送給他們!」
言陌生看著她蒼白的面色,忍不住伸手替她撥開眼前的濕發。他的動作輕柔無比,身上海水般的氣味具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他說:「原籽溫,你不要著急,仔細聽我把話說完。」
言陌生告訴她,錢已經準備好,他會讓人暗中跟著原籽溫一起去交贖金的地點。到了目的地,她只需要把錢交給對方然後立刻離開,至於房萱,自然會有人去救。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耐心而溫柔,就像在給學生講課,生怕原籽溫聽不懂。因為一旦有所閃失,隨時會有人喪命。
原籽溫點點頭,她說:「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她的手不方便,莫喬便走過來幫她穿衣服。原籽溫看見她的臉上也流露出擔憂的神色,「Zoey,萬事小心。」
原籽溫心裡湧上一股暖意,朝她笑笑。
贖金放在一個非常普通的登山包里,原籽溫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一時間也是忐忑難安。她剛要拎起背包,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等等!」
原籽溫回頭,這才發現鞠顏茜也在房間里。
「你也來上海了?」
鞠顏茜望著她,眼裡充滿懷疑和戒備,她說:「綁匪真的讓你一個人去送錢?」
「你又想說什麼?」原籽溫實在沒力氣和她吵。
「當時的情景到底怎麼樣,我們誰也不知道。五百萬對你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如果你一去不回頭,房萱要怎麼辦?」
原籽溫頓時火了,「鞠顏茜,你不要太過分!房萱是你女兒,也是我妹妹,她在我面前被人帶走,我比你更擔心她!」
原籽溫真的有點委屈,手掌上的傷還疼得厲害,她一把抓起背包,「我懶得理你!」
可鞠顏茜卻快她一步,伸手將背包牢牢壓在桌上。兩個女人相互對峙,誰都不肯鬆手,房間里的空氣都僵滯了。
言陌生見狀連忙走到鞠顏茜身邊,「鞠社長,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原籽溫。」鞠顏茜咄咄逼人地望著她,「你一直不喜歡房萱,簡直視她為眼中釘。我不能把我女兒的命交到你這種人的手裡!」
原籽溫深知自己和鞠顏茜的芥蒂太深,仇恨太重,可是這一刻,她只想著儘快把房萱救出來。
這麼多年,她第一次在這個女人面前放軟了語氣,「我是很討厭房萱,就在她出事的前一秒我們還發生過爭執。可當我看見她被人拉上車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從今以後再也看不見這個表妹了!房萱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姐妹,我是她姐姐,我有責任保她周全。無論你相不相信,今天就算是一命換一命,我也要讓她平安無事!」
鞠顏茜震住了,她沒想到原籽溫會說出這麼一番掏心挖肺的話來。
她的目光落在她綁滿繃帶的手掌上,那些殷紅的血刺進眼裡,鞠顏茜的心也變得柔軟起來。
「我希望你說話算話。」她抽回僵硬的手臂。
原籽溫不想再耽誤時間,背上背包就出門。走到走廊的時候,言陌生在後面叫住她。
她剛轉身,就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言陌生用盡全力箍住她的身體,彷彿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胸膛,他的氣息他的香水味牢牢將她包裹,心跳聲安全有力。原籽溫被勒得呼吸都不順暢,卻並不想掙脫。她將頭貼在男子的襯衫上,環住他的腰,輕輕閉上眼睛。
一分鐘就好,讓我依賴你一分鐘就好。
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日落的寧靜和傍晚的安逸。周圍一切細微嘈雜的聲音都在遠離,原籽溫貪婪地享受著男子的溫暖,真希望這是一個不會醒來的美夢。
言陌生漸漸鬆開臂彎,抓住她的肩膀,他的眼裡好像有千言無語,又有無盡的不忍與疼惜。
原籽溫以為他要說什麼,可言陌生只是笑了笑,簡短地叮囑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