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救命恩德
季明思虛弱的躺在床上,少年的臉本就白皙,如今更是慘白的嚇人。他的呼吸虛弱而急促,鮮血從頭上的傷口滲出,柳染慌忙的用紗布去捂季明思的傷口,可一點用都沒,血根本止不住,蹭了她一身一臉。
柳染是徐縱的學生,精通醫術。她站起身,無奈而慌張的搖搖頭道:「額頭上的骨頭怕是斷了。」
徐縱聽了這話,眉頭皺的更緊了,江望川在一旁吼道:「骨頭斷了?骨頭斷了就挺不住了?這小子就這麼虛?」
柳染遲疑了一下,道:「並不是柳染救不了太子殿下,而是......而是太子殿下,毫無求生意志......」
「毫無求生意志?」徐縱心裡沉了一下,突然有些腿軟。整個屋子頓時安靜了,江望川在一旁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道:「******季宴!他到底對明思做了什麼,能讓他毫無意識?!」說罷,他拍門就要出去:「我去找那個小子去!」
徐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道:「江望川!你冷靜一點!」
「我冷靜一點?!」江望川一把甩開了徐縱的手,像一頭髮怒的獅子一樣吼道:「徐縱,你還要縱他到多久!」
「從小你就寵季宴,把他慣到如今這個樣子,昏庸無道!如果沒有他,玖兒會死嗎?!那個白眼狼!狼心狗肺的東西!玖兒臨行前,只托我一件事,要我萬事護明思周全,現在呢?這麼個好孩子,被他折磨到毫無求生意志?你要我怎麼去面對泉下有知的玖兒?!」江望川瞪紅了雙眼,嘶吼道。他又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轟的一聲,桌子從中間碎成了兩半,茶壺茶杯都墜到地上,碎片飛濺了一地。
徐縱低頭不語,突然想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突然起身,走向季明思。
少年面色如紙,臉頰上滿是蹭到的血印,他身下的床單因為鮮血已有些發黑了。這時他才意識到季明思是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他的身子那麼瘦小,好像會輕易被床帷的陰影吸進去。他的嘴唇上滿是裂口,是他不願呼痛,挨打時咬破的。
徐縱伸出枯瘦的手掌,摸了摸的少年的臉頰,站在床邊的柳染已經悄悄抹起淚來。徐縱附身,對著季明思的耳朵輕輕道:
「季明思,你一點都不想報仇嗎?」
屋內的人都吃了一驚,面面相覷。江望川連忙上前吃驚道:「你瘋了!這孩子受的苦已經夠多的了!你何苦要這樣傷他!」
徐縱沖他擺擺手,繼續輕聲沖著季明思說道:「你就不想知道,長公主是怎麼死的嗎?」
床上的少年,微微顫動了一下。
江望川不忍心在看,扭頭望向窗外,眼眶微微泛紅。
「你知道么,長公主是被人活活燒死的。」
「她遭人算計,被人圍困於邊境未城。我軍十萬大軍就在三十裡外,竟收到無需支援的指令。」
「據說長公主死的時候,還在喊著你的名字。」
「她說這世上再無人庇佑明思,她很愧疚。」
床上的少年顫抖的越發厲害,眼角流下了一行清淚。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江望川悲憤至極道:「我知道你想用仇恨刺激這孩子,可是這樣下去,這孩子就只會活在仇恨中了啊!我們對不起玖兒啊!」
徐縱嘴唇顫抖,他枯老的面容皺在一起,閉上了眼睛。他從未如此恨過自己,痛恨自己的疏忽,痛恨自己的沒能力,他想起了玖兒最喜歡的一句詩,緩緩的念給了季明思聽:
「酒醉酒醒日復日,花開花落年復年。」
這幾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少年微微張開嘴,從喉嚨中發出一陣陣憤怒而悲傷的呼嚕聲,無聲而崩潰的大哭。他從未如此恨過季宴,他從未如此想要活下去,他原本潰散的精神正在慢慢的回來。
季明思奇迹般睜開了眼睛,氣若遊絲的道:
「去找......夏菖......蒲,救我......」
白蘇焦急的敘述了事情的經過,他說完,竟然雙膝著地,叩首道:「還望夏姑娘大慈大悲,一定救救我家公子!大恩大德白蘇沒齒難忘,當牛做馬也要償還夏姑娘的恩情!」
夏菖蒲臉色一白,倒退了一步,聲音顫抖道:「季明思為什麼來尋我。」
白蘇被問住了,一時語滯,無話可說。
菖蒲吸吸鼻子,又重複了一遍道:「季明思為什麼要來尋我?」
夏延枚見小姑娘情緒不對,有些緊張,慌忙走過去拉住小姑娘的手。
夏菖蒲突然崩潰大喊出聲:「你說啊!!季明思為什麼要你來找我!!」
夏延枚從未聽過菖蒲發出如此凄厲的聲音,嚇得一把抱住了小姑娘。菖蒲的性子內斂,遇事從不反抗,出門叫人欺負了,也好脾氣的笑笑從不計較。他認識菖蒲許久,見她如此歇斯底里,真的是第一回。
「你說啊!季明思為什麼要你來找我!!」
白蘇垂頭道:「我不知道......」
「菖蒲,菖蒲!你冷靜一點!你別這樣!」延枚慌張的用手去擦小姑娘噴涌而出的眼淚,心疼的拍著她的後背,沖白蘇喝道:「出去!我們這裡不歡迎你!」
白芨跪地,再叩首道:「我家公子傷重,全依仗夏姑娘了!」
夏延枚一把揪住白蘇的領子,將他提溜了起來,狠狠地丟了出去:「你聽不懂嗎?!我家菖蒲說不管!」
白蘇摔倒在地,吃了一嘴的泥土。他沒有離開,也沒有反抗,只是爬起來,又將頭狠狠的抵在地上道:「還望夏姑娘網開一面!」他的額頭上已經有了斑斑血跡。
延枚不與他廢話,又揪住他,反摔在地。白蘇也不惱,翻身繼續跪倒。就這樣反反覆復的重複了好多次,他的衣服已經蹭滿了泥土,頭髮也變的凌亂。到最後,延枚也無奈了,扭頭望向小姑娘,用眼神無聲的詢問她。
夏菖蒲微微低著頭,有豆大的眼淚滴落,砸在泥土裡,濺起一片灰塵。
「你家公子,當真危在旦夕?」
白蘇見事情有鬆動,大喜過望道:「公子危在旦夕,望夏姑娘救他一命!」
菖蒲笑:「救他可以,想我救他,須有三個條件。」
白蘇道:「姑娘請講。」
「第一,今日延枚羞辱於你,起因在我,望你不要以此為仇。」
「這個自然。」
「第二,今日我如何救他,希望你不等不要透漏給外人,更不要擾我清凈。」
白蘇道:「這第二條,白蘇也省的了。」
「第三條。」菖蒲抿了抿嘴,延枚見她猶豫,拉住了她的手。菖蒲看了一眼延枚,心中的慌張瞬間全無,她看向白蘇,道:
「第三條,你回去告訴你家公子。告訴他故人五年前已去,不必再費心。以後無論生死,願我二人,不復相見。」
延枚拉著小姑娘的手,只覺得小姑娘的手如冰一般冰冷。他想替菖蒲承擔些什麼,這個姑娘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心裡就漏了個大洞。他一直都明白,這個洞他永遠都填補不上,也沒人能填補。那是小姑娘心中的陷阱,每次小姑娘行錯了一步路,就會死死的陷進去,再也不能爬出來。
見白蘇沒反應,菖蒲道:「這第三條,你應還是不應?」
白蘇猶豫一下,道:「白蘇應了。」
「那好,你便回去吧。東西。我會讓延枚送上門去。」小姑娘叫他應了,頭也不回的轉身向屋內走去。
「東西?」白蘇驚了一跳。「夏姑娘不用親自去看看我家公子的病情嗎?」
「我又不是醫生,為什麼要去看他的病?」夏菖蒲毫不留情道:「你回去吧,你家公子的性命,必然無虞。」
白蘇回到護龍山莊時,已經是深夜裡。徐縱聽完白蘇的彙報后,將幾個學生都攆回房間睡覺。幾人自然是不願意離去,徐縱軟硬兼施,又是勸又是吼,終於將幾個小崽子都攆走了,只與江望川二人陪著季明思。少年昏昏沉沉的睡著,額上的血將將止住,額頭燙的嚇人,江望川不斷的用濕布擦拭著少年面頰,突然道:「閉了眼睛,就跟他娘一模一樣。」
徐縱輕哼一聲道:「只是那眼睛,隨了他爹。」
「可不。」江望川道:「我當年就盼著,盼著他娘生一個小姑娘,最好長著他娘圓溜溜的眼睛,乾乾淨淨的。」他苦笑了一聲:「誰知道他娘偏偏就生了個帶把的,天不遂人願。」
徐縱道:「我還記著第一次見他,半臂長的小嬰兒,就知道哭,還尿了我一身。」他說著,目光也變得柔和了:「一晃就長這麼大了。我們也老了。師弟啊,我近日總是想起年少時,我與你,季營,白越四個人闖蕩江湖的事情。後來季營當了皇帝,白越成了名相。他二人走的倒輕鬆,偏偏留了這麼幾個小崽子,真是麻煩死了。」
話音剛落,門口突然一陣想動,記著門突然被狠狠踹開,一股涼風灌進來。江望川急忙將季明思蓋的嚴實一些,徐縱則擋在二人面前。
門口的來人,正是跑腿來送葯的夏延枚。
夏延枚道:「這是葯!」說完,將一個白色的瓷瓶扔了過來,徐縱隨手接住。
「我家菖蒲說,塗在傷口處就行了。」延枚說完,轉身就離開了。他沒空與二人閑扯,小姑娘自己一個人在家,他很不放心。
江望川與徐縱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是不信任。
「罷了罷了。」江望川道:「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一試。」他二人將塞子拔出,裡面是暗紅色的藥膏,江望川挖出一坨,解開季明思的小衣,輕輕塗抹在傷口上。
奇迹發生了,那傷口,竟然真的開始癒合了。
兩位老人對視一眼,眼中皆是抑制不住的震驚。江望川又拿起藥瓶,認真的聞了聞,驚訝道:
「果真有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