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 咫尺天涯
男人脫下自己的外袍,裹著她幾近**的顫抖身子,輕輕抱著她,快步往他所住的客棧走去。
那是這個祥雲鎮最好的客棧了,金字招牌,三層樓閣,而那大門前還站了兩排帶刀侍衛,似乎在保護著客棧里的某個重要人物。
「御史大人。」侍衛見了抱著玉清走進門來的男人,恭敬請安。
男人不置一語,抱著一直將螓埋入他胸膛的女了,往二樓的最上等客房而去。
客房門口,分明也守候著兩個侍衛和一個小廝。
「御史大人,您回來啦。」小廝連忙為男人打開客房的門扉,一雙眼好奇的望著男人懷裡的女子。
「在外面守著吧。」男人吩咐一聲,抱著玉清走進房來。
他將玉清輕輕放在睡榻上,玉清的身子仍是顫抖著,秀凌亂,臉上淚痕斑斑,雙眼如小鹿般驚慌無助,細肩上全是青紫,分明還沒有從那份恐懼中完全脫離出來。
他看著她,心裡滿滿的全是心疼,恐怕以後,這個女子是再也擺脫不了這份陰影了。此刻,他很想抱著她,給她溫暖與依靠,卻又怕嚇了她,遂只能輕柔喊她一聲:「玉清。」
女子的長睫輕扇,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眼神終於看向他,卻只是短短的一瞥,突然又將身子縮在床角,螓擱在膝蓋上,低低一聲:「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男人不得不站起身來,抑住自己的擔憂,安慰她一句:「睡一覺就沒事了。」遂輕步走出門來。
等走到外面,他對仍守在門外的小廝道:「即刻去準備一輛馬車,越樸素越好。」
「剛才那個女子是?」小廝卻是問出自己的疑惑,繼續道:「萬一她是對方派來的人……」
男人打斷他:「她是我的一位故人,你不要懷疑她!即刻去準備馬車吧,我不能將她牽連進來。」
「好吧,我這就去準備。」小廝這才放心的退下去辦事。
等小廝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男人立即往旁邊的客房而去。
進門入了屏風后,便聽得一陣悉悉籟籟的脫衣聲。
半晌,等他再走出來,已是一個玉樹臨風的俊朗公子,哪還見得那粗眉落腮鬍的五大三粗模樣。
他唇邊帶著一抹邪佞的笑走至窗邊,望著外面的人來人往,狹長的細眸微眯。
那個禽獸跟上次那個禽獸一樣,都讓他給廢了,不能人道做不了男人,只是他對他們禽獸行徑的小小懲罰。至於那個禽獸交代的杏娘,他會直接將她扔進最下等的花樓,讓她親自嘗嘗被千人枕萬人騎的滋味。
想到這樣,飛揚的劍眉微皺起來,他萬萬想不到的是,會在這裡遇到了玉清。
一切原由,他是知道的。三個人的情,註定是糾纏不清,也註定有著傷害。
所以,玉清選擇了離開。
此時玉清受到的傷害,皇甫那小子是根本察覺不到的吧,因為他的眼裡只有他的素月了。他原本以為皇甫會慢慢接受玉清,會愛上玉清的,沒想到失蹤一年多的素月突然回來了。
玉清心底的傷痕他看到了,他為她心疼著。
「御史大人,馬車準備好了。」這時,門外傳來小廝的聲音。
窗邊的銀袍男子立即收回窗外的目光,往那掛著山水畫的牆壁走去,稍稍轉動牆邊的一隻花瓶,便見牆壁上出現一道通往隔壁的暗門。
他走進去,暗門縮起,牆壁立即又恢復了原樣。
睡榻上,女子仍是抱著自己縮在床角。聽到響聲,只是淡淡的一眼,又沉回自己的思緒。
「玉清,好些了嗎?我現在帶你離開這裡。」他走至床邊,對女子輕道。
女子不出聲,卻是裹緊身上的寬大衣袍,靜靜下榻來。
他輕摟著她的肩,帶她往門外而去。
門外那個小廝仍是守著的,他看一眼面前的男女,眼裡閃過一絲曖昧。
而後對銀袍男子道:「馬車停在後門。」
「好。」男子瞭然,摟著一直不出聲的女子往客棧後門而去。
那僻靜的後門果然停著一輛稍顯簡陋的馬車,車頭坐著一個拿鞭的老頭。
「秦大哥,我想回茶花村。」一直靜默的玉清終於開口了,聲音卻是有些嘶啞。
秦慕風寵溺一笑:「我先帶你去買套女子衣物,再回茶花村。」遂輕扶玉清上車,吩咐車夫起程。
他們回到茶花村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玉清已換了套素色樸素衣裙,背上背著那個小竹簍,等走到小木屋門口,她凄絕的臉上換上一抹安然的淡笑。
「小姝,姐姐回來了。」她對坐在桌旁的女子叫到,笑容看得秦慕風有些心疼,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堅持要去找回那個小竹簍,堅決要買樸素的衣物了,原來這個善良的女子是不想讓親如姐妹的小姝擔心。
燈下的女子站起身來:「姐姐,你終於回來了,小姝已經把飯菜做好了,就是有些涼了。」
玉清有些心疼:「嗯,辛苦小姝了,因為姐姐今天遇到了秦大哥,所以回來的有些晚。」
「莊主來這裡了?」小丫頭終於看到了玉清身後的男人,驚叫起來:「莊主,你來了!」
卻在最初的驚喜后,沉靜下來:「這裡很破的,委屈了莊主。」
秦慕風看著眼前的一切,心房是疼痛的。
很小的一間木屋,甚至都沒有他卧房的十分之一大,用木板隔成一個小間,一扇小窗,一張用杉木打制的方桌,四把椅,都沒上漆,卻有著歲月的痕迹。桌上一盞油燈,燈下兩碟沒有油星的素菜,飯瓷里的清粥清不見米粒。
再看眼前這個曾經嬌俏可愛的小丫頭,一張紅潤的臉蛋瘦了一大圈,泛著被烈陽暴晒的暗黑,一雙大眼滿是疲累,很是讓人心疼。
難怪玉清會瘦得這麼厲害的。原來這兩個女子的日子是這般清苦。
這個時候,他突然很想揍皇甫那傢伙一頓。他今日正擁著素月在昭告天下他的正妃的歸來,卻不知他的另一個妻正在這窮鄉僻壤受苦!這樣對玉清,很不公平。
「秦大哥,坐下一起吃吧。我再去煮些米飯來。」玉清放下竹簍,對他歉意一笑,就要走去灶台。
秦慕風卻是一把抓住她的手,便往外走。
「秦大哥……」
直到走到院外的那棵山茶花樹下,他才放開她的手。
「玉清,跟我回落葉山莊,讓我好好照顧你。」月光下,那雙眼很堅定,也藏著某種情愫。
玉清躲開他火熱的眸,看向那夜色下的朦朧遠山,道:「我喜歡這裡。」
秦慕風摟住她的雙肩,語里全是心疼:「你瘦了好多,你知道嗎?我不忍心看著你吃這些苦。」
玉清看向他:「雖然苦,但是我新生活的開端。我喜歡這裡的清凈。」然後淡淡一笑,雲淡風清,道:「秦大哥怎麼會來這裡?」
秦慕風終是無力放開她,看著夜空中的那輪明月:「來辦一件重要的事,等辦完這事就會回京。」
「那請秦大哥回京后替我保密好嗎?」
他看向她:「你這樣躲著他,能忘得了他嗎?」
玉清沉默下來。
秦慕風深深看她一眼,再道:「我現在要回客棧去,明日再來看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遂轉身走向那夜色,片刻消失在那片夜色中。
玉清則是靜靜望著那明月,思緒紛亂。
她,真的忘得了他嗎?
二日,秦慕風果真如約來了茶花村,遠遠的便見到半山腰採茶的玉清和小姝。
他先是將馬車內的一些生活用品和米糧放進小木屋內,然後才去了那半山腰。
一排排錯落有序的半人高茶樹里,姑娘們十指尖尖,利落的採摘著那圈新綠。
他一身飄渺素袍上了山腰來,頃刻便見姑娘們停住了手中的動作,齊刷刷看向他,小臉立即有了嬌羞。
他輕笑,只是望著人群中,那個臉色稍顯蒼白的女子。她只是低眼摘著荷尖,絲毫沒有察覺他的到來。直到小姝用手肘輕輕撞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來。她看著他,有些輕咬唇瓣。
他朝她走近,才現她臉色蒼白得厲害。那輕咬唇瓣的動作似是極力忍著什麼。
「玉清,你不舒服嗎?」他剛問完這句,便見女子捂著肚子,神色十分痛苦,「痛……」她終於喊出這一聲,頃刻便軟下了身子。
他慌了,連忙抱起她,往山下奔去。
四處搜尋,始終尋不到一家醫館。打聽了,才知,這個村莊沒有大夫,看大夫要去鎮上。終於,他不得不抱她上馬車。「快,去鎮上!」他吩咐車夫。
懷中的女子已經是抱著肚子縮起了整個身子,她睜開眼,虛弱道:「秦大哥,我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出事了,一這要幫我保住這個孩子,我不能沒有他。秦大哥……」眼裡滿是懇求。
秦慕風抱緊她,胸口痛起來。「沒事的,我們馬上就到醫館了,你一定能順利生下這個孩子的。」
遂厲聲吩咐車夫:「再快一些,快!」只聽得馬蹄聲更加急促起來。
等到了醫館門口,他抱著她快衝進去,朝大夫吼:「快來幫她看看,她肚子里有胎兒!」
老大夫顫微微走過去,利索地為玉清試了脈息,然後快開藥方。
秦慕風握緊玉清冰冷的手,看著她緊皺的眉頭,焦急得不能自己。
即刻便見一個小丫頭端了碗湯藥過來,老大夫道:「快給她服下吧,她是動了胎氣。」
秦慕風撐起玉清的身子,將她靠在自己懷裡,然後接過小丫頭手中的湯藥,細細喂她喝下。
老大夫在旁邊嘆息:「你不該讓你娘子這般勞累的,她現在有了身孕,要好好休息,不能受驚嚇。如果剛才再晚來一步,這肚中還未成形的胎兒估計要胎死腹中。」
秦慕風不去爭辯老大夫的話,而是將喝過湯藥的玉清緊緊摟在懷裡,心疼的撫觸著她蒼白的容顏。他看著她羽睫輕扇,血色盡失的唇瓣顫抖,出微弱的話語:「我的孩子……保住了嗎?」
他抱緊她一些,憐惜的道:「大夫說沒事的,你現在好好休息,把身子養好,孩子才會健康。」
她聽話的闔上眼眸,靜靜睡去。
大夫看他一眼,往外室走去,他起身跟著走出去。
「尊夫人這身子以後如果不好好調養,恐怕會隨時都有小產的可能。」老大夫撫著山羊鬍,語重心長:「不能再讓她過度勞累,也不能再讓她受到驚嚇,孕婦沒有營養她腹中的胎兒會畸形或成死胎。當然,尊夫人體虛的最大原因是她體內有一種慢性毒素,所以導致陰虛。」
秦慕風劍眉一挑,想起上次皇甫抱著她去他漪紅樓的情景。律說玉清中的是一種大夫不能解的毒,那就是江湖上的奇毒了。
他連忙往內室而去,托起榻上女子的手,為她輕試脈息,頃刻,他的俊臉沉重起來。
兩日後,他帶著她坐在茶花村的小溪邊。
「玉清,大夫說你愛到了驚嚇,到底生了什麼事?」他始終是擔憂著,募非是對方現了他的身份,所以找上了玉清?
臉色稍微紅潤些的玉清看著遠山,低喃:「我怕懸崖。」
秦慕風有些明白了:「既然懼高,為何還要去採茶?」
玉清苦笑:「我和小姝一身清貧,不採茶哪來的飯吃。更何況,我肚子里還有一個孩子。」眼裡卻透著堅強。
秦慕風扳過她的身子,讓她直視他。而後道:「為了孩子,你跟我回京好嗎?讓我好好照顧你們母子。你現在的身子很虛弱……」而且隨時都有可能小產,這句話他是說不出口的,他怕這個女子再也承受不起。
「我不想回去那裡。」為了肚中的孩子,她是動搖的。但,那裡始終是她的傷心之地啊。
「我在城外有座避暑別院,那裡很清凈僻靜,適合養胎。也離京都有點距離。我讓容大娘過去照顧你,你們娘倆也能好好團聚,不是嗎?」
鳳姨。她是對不起她老人家的,她拖累表哥太多。
「還有小姝,那丫頭吃了不少苦,臉也瘦了好大一圈……」
還有這個親如姐妹的小姝,跟著她吃了太多的苦。
她看著清澈的溪水,終是點點頭:「謝謝你,秦大哥。」
秦慕風笑了:「兩日後我來接你,我們一起回去。」
「嗯。」玉清輕應,卻是娥眉微蹙。
再過兩日,他帶她來了那座別院。
那裡果然是座很幽靜的別莊,依山傍水,四周樹木成蔭。
他們沒有入城,而是直接來了這裡。
院里很清雅,通往前廳的小道上擺放著修剪整齊的玉麒麟,迴廊前植著美人蕉,靜靜的,只聞叢林里鳥兒的歡叫聲。
前廳守著兩個素衣丫鬟,一個老婦人從廳里衝出來,「清兒!」
「鳳姨。」玉清看著這個老婦人,心裡滿滿的全是愧疚。
容鳳娘上前一步,心疼的看著清減不少的玉清,萬般言語哽在心頭。
清兒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如果沒有那日她將清兒往那個男人身邊推,也不會造成今日的結局。
如果那個男人和清兒相愛相守,那麼所有的前塵往事都可以隨風飄散。畢竟紜娘地下有知,定是想要清兒得到幸福的。她本以為那個男人是愛上清兒了的,沒想到他終是負了清兒。
都是她的錯,錯在當初不該妄想利用清兒為紜娘報仇,不曾想就這樣害了清兒。
再看一眼清兒身後的銀袍男子,她的心頭又有了些許安慰。至少現在還是有個男人愛著清兒。
遂壓下心頭的思緒,摻著清瘦的女子進屋,自是一番寒暄。
安置好玉清,秦慕風去了碩親王府。
此時,皇甫律正在書房處理公事。這是他這一個月來養成的習慣,每日在書房待到深夜,然後才回寢居。
不等下人通報,秦慕風直接走進他的書房。
那個藏青袍男子在燈下閱著信箋,劍眉深鎖。
聽到開門聲,抬起眼來。
「素月還好嗎?」秦慕風銀袍一撩,悠閑的在椅上坐了。
「還好。」皇甫律站起身來,走到秦慕風旁邊坐下,這兩個字后,就沒有關於素月的任何話了。
秦慕風打趣他:「好不容易找到素月了,你該珍惜如此良宵之夜才時。」
皇甫律在他話中聽出一絲另外的情緒,他看向他戲謔的臉,卻在他眼裡找不出其他點滴。
遂道:「祥雲鎮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秦慕風終於恢復正經:「這個御史倒是裝扮得好,雖然沒有把幕後主使引出來,倒是捉到了條小魚,總算是條線索不是。」他輕笑:「虧你想得出這個點子來,如果我真被那小狐狸迷惑,估計自己在哪裡死的都不知道。呵呵,故意放風出去,說御史大人去祥雲鎮散心。那排場真夠大的,讓我這御史大人著著實實風光了一回,還遇到了……」
意識到失言,連忙改口:「律,你早就知道對方盯上御史大人了?」
皇甫律自是明白他有些話沒說出口,也沒深究,只是道:「是我推測出來的,沒想到他們真的會這樣做。從五品到一品,他們都動過,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他頓住,再道:「宗人府那殺手知道無路可退,終於肯招供主使者,果然還是焦如序。只是這次,他跟紅衣聖勾結上了。現在正在追捕他,這次,定直接送他去地府。」
「這銷聲匿跡多年的紅衣聖是打算復出了,只是這次似乎是做些秘密殺人的勾當,江湖上早有傳聞,這個魔教似有稱霸的野心。他們善使毒,用藥迷惑人心志,繼而讓人做傀儡為他們辦事。」秦慕風說出自己收集到的一些情報。
皇甫律劍眉微鎖:「那紅衣聖的聖主可是叫仇雪伶?」這一刻,他想起那個洞里的那個老婦人是前紅衣聖聖主,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才放了他跟玉清。
「聽說那仇雪伶曾是前聖主白葉玄的大徒弟,得白葉玄真傳,會使情花毒。」
「那這仇雪伶定是這紅衣聖聖主無疑了,只是她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欲置本王於死地?」還有這神秘的謀殺案。
兩人靜默起來,感覺到一張沉重的網朝他們密密壓過來,有些喘不過氣。
「律,你果真要放棄玉清嗎?」半晌的靜默后,秦慕風突然問出這一句。
而皇甫律則是俊臉沉重起來,帶著痛苦,他啞聲道:「我目前正在找她,不知她去了哪裡,那個送別她的瘦小男人和車夫慕名失蹤了。」
「如果你找到她,你會怎麼做?」秦慕風再問。
皇甫律劍眉深鎖,沉默起來。
秦慕風道:「律,你要看清楚,你到底愛的是誰。我一直以為你是愛上了玉清的,沒想到你終是放棄了她。只能說,天意弄人哪。」
這樣一聲嘆息后,他對那個劍眉鎖得更緊的男人繼續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素月估計在等著你。我就不打攪你們了。」
卻在轉身的時刻,聽到身後的男子道:「我不能放棄素月,是我負素月在先。」
秦慕風腳步一頓,回過頭來:「可是你現在也負了玉清!」
皇甫律再次沉默,身側的拳握得死緊。
「既然放棄了,就不要後悔,也不要再傷害她,她承受不起了。」這一句后,秦慕風腳步不停,疾步離去。
皇甫律則是在燈下坐了,取出懷中的碧玉釵,利眼滿是憂傷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