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水患
「不好了小姐。」厚重的木門被人猛地推開,清雪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來到何畹彤身旁。
何畹彤看著滿臉慌張的清雪,緩緩放下手中的書本,淺笑道:「清兒,雖然在這裡不需要遵照相府的規矩來,可你畢竟是個姑娘家,要時刻注意自己的儀態。」
清雪卻像是沒聽見自家小姐說的話,連忙牽過何畹彤的手欲將她拉起:「小姐,現在不是注重儀態的時候,你快隨我走。」
何畹彤對於她此舉十分不解。當初她們來啟縣前,父親與她做的三個約定,清雪自是明白的,可現在又為何在這深夜讓自己隨她出去?
見何畹彤依舊氣定神閑的坐在桌邊,並不打算與自己一同出門,但眼下時間緊迫,小姐卻不隨自己離開,這令清雪焦急萬分。她鬆開牽著自家小姐的手,耐下性子解釋道:「小姐,是相爺傳令,命我帶你速離此地。屋外還有一隊侍衛等候著,他們會護送我們至安全的地方。」
何畹彤凝眉一蹙,抬眼看向清雪。父親讓自己連夜撤離此地,又讓侍衛護送保衛,定是出了大事。心臟沒由來的開始慌亂,何畹彤沉下聲音繼續詢問:「清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具體情況清兒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聞啟縣那剛修築好的堤壩不知因何毀壞了一處,估計撐不了多久就會坍塌的。相爺擔心小姐的安全,讓我們先行撤離到安全地帶。」
聽到這裡,何畹彤再也坐不安穩了。她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拉過清雪的雙手,聲音有些顫抖:「那她呢?」
似是被自家小姐的動作驚到了,清雪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她倒吸了口冷氣,卻快速平靜了下來。她知道小姐口中的「她」指的是誰,畢竟小姐關心的只有她。「長公主殿下和相爺已經帶領軍隊奔赴堤壩口了,將士和侍衛們會保護好殿下的,所以小姐你現在還是聽從相爺的吩咐,隨清兒離開此地吧。」
何畹彤卻在清雪話音落地之後鬆開了緊握著她的手。她快步來到門外,只見她房門前寬大的院內,此時站了數十精兵,他們手持火把,裝備整齊的排列成三排站在院中央。借著火光,何畹彤看清了站在列隊最前端的那人正是父親的貼身侍衛,而那人尋常不會離開父親身邊。見到此景,何畹彤心下更擔憂了幾分。
見小姐出了門,那侍衛上前一步,垂首抱拳恭敬地問道:「小姐,現在可否啟程了?」
但何畹彤並未理會,她瞟了一眼嚴陣以待的侍衛們,轉身回到屋內喚來清雪吩咐道:「清兒你速去取傘,我們現在去堤壩口。」
「可是小姐——」清雪剛想開口勸說自家小姐,讓她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麼危急,卻被她的目光擋了回來。她從未見過小姐露出過如此嚴厲的目光,便縮了縮腦袋去內室取來了傘和披風。
披好清雪遞來的披風,何畹彤快步向室外走去。當行至院內時,她遇見了剛才的那名侍衛。他依然身形挺立的站在原處,保持著恭敬的姿態聽候自己的差遣。何畹彤頓了頓腳步,隨即走到他的面前,低聲道:「帶上你的部下隨我來。」
「相爺吩咐屬下要將小姐安全的轉移至安全地帶,所以恕在下難以從命。」那侍衛不愧為丞相的貼身侍衛,對於何畹彤的命令,他想也沒想便斬釘截鐵的拒絕了。
「既然你不聽命與我,那便罷了。我不會離開這裡,如果願意,你就和你的部下在這院中站一整晚吧。」說完,何畹彤便繞過他,從側門出了院子。
見小姐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后,那侍衛立刻喚來一名部下,附在他的耳邊沉聲道:「你快去找相爺稟報此事,不得有誤。」那名部下點點頭,腳下生風似的離開了內院。
「剩下的人隨我走,定要保護好小姐。」
「是!」
……
何畹彤疾步穿梭在空曠幽暗的巷弄中,身後跟著步履蹣跚的清雪。「小姐你慢點,等等清兒。」
然而她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繼續向前走著。眼見著快到亥時,天空卻開始變得可怖起來。厚厚的雲層慢慢聚集,風似凄厲的嘶吼,在這小巷深處久久迴響。雲層后閃現出紅色的光,將整片天空映成血一般的暗紅色。
她一定不能出事。何畹彤在心中不停的祈禱著。回想她來啟縣的原因,還得從半月之前說起。
半月前,相府內院。
「父親,請讓我隨您一同前去。」何畹彤直視著父親的雙眸,語氣堅定。
「胡鬧!」何遠重重的放下手中的杯盞,怒聲道:「此行並非尋常遊玩,這是去賑災。啟縣水患險峻,且有成群的災民,豈能當做兒戲!」
「父親,我知道您此行的意義。但我想前往的目的並不在遊玩,更何況現在那裡已成一片廢墟。」何畹彤不露辭色,話鋒一轉:「女兒雖不懂廟堂政事,卻也十分在意父親的聲名。近日來,市井間有些許傳言,對父親十分不利,此次水患,女兒想借父親的名義施粥行善,既能穩定災民的情緒,又能讓百姓了解父親的為人,此不一舉雙得?」
聽女兒這麼一說,何遠才想起近日來,坊間的確流傳著自己的一些對自己不利的傳言,他深知這是何方勢力做的手腳,但卻一直按兵不動。今日聽畹彤一提,何遠便想了起來。若按她的說辭,讓她一同前去施粥行善的確能使傳言迅速消散,同時也能為自己籠絡大把人心。沉思片刻,他點頭答應了女兒的請求。
「彤兒,父親需同你約法三章,只要你能做到,我便同意讓你隨行前往。」
「父親請說。」何畹彤端正的站在父親桌案前,目光堅毅。
「其一,到了啟縣,你只需施粥行善,切勿與災民有深入接觸。其二,白日施粥后便速回府宅,酉時后不可出府。我會派一隊親衛時刻跟隨你,護你周全。其三,不得過問賑災之事,切不可影響長公主殿下處理國事。」
只要能讓自己一同前往,何畹彤什麼條件都答應。她知道父親擔憂自己的安全,便也柔下聲音回應:「父親的話女兒記下了。眼下時辰不早了,父親當早些歇息,女兒這便退下了。」說完,她轉過身子,離開了何遠的書房。
何遠瞧著女兒離去的背影,目光深邃。平日不常出門的女兒今日主動向自己要求外出遠行,而且是去一個災患嚴重的地方,這讓他不得不多思考其中的含義。近來他聽聞女兒派遣自己婢女多方打聽長公主殿下的消息,雖具體的原因尚未可知,但她此行的目的,一定不單純。自己可能只是一個幌子,而她真正的原因,恐與長公主脫不了干係。何遠端起面前的茶盞抿了一口,便倚靠在太師椅上閉目思沉思。少頃,他突然睜開了雙眼,姑且先由著她胡鬧吧,來看日後需要多派些侍衛跟著她了。
隨著離堤壩口的距離越來越越近,何畹彤的心跳也變得急促起來。風已不似方才那般兇猛,但卻平靜的可怕,像是在醞釀一場更大的突襲。
「小姐,這就快到了。你慢些走,當心摔著。」身後傳來清雪擔憂的聲音。
但何畹彤卻像沒有聽見一般,繼續疾步前行。父親派來的那群侍衛也早已趕至身後,讓她的內心安穩了許多。此時她無所畏懼,並不擔心路途中會遇見什麼意外,她的全部心思,只想著如何能夠快些趕到長公主殿下丨身邊。哪怕如同先前那般,在遠處看著她,只遙望著她的背影,便足夠了。
耳邊漸漸傳來湍急的水流聲,伴隨著的是吵雜的人聲。何畹彤在護衛的看守下,沒能登上堤壩,卻在堤壩邊尋了一處矮山停下了腳步。不遠處的長公主背對著她,鎮定的指揮著將士和啟縣的壯丁們修理著破損的堤壩,她的身影依舊纖細,卻迷樣的讓人心安。
她與長公主殿下的距離從未如此近過。何畹彤站在原地,眼中的柔情如一潭碧波。如果上次不是她救了自己,那麼這次,便是她們之間離得最近的一次了。清雪靜靜地站在何畹彤的身側,將她眼底閃現出的情愫盡收眼底。
她曾猜測過小姐讓她打探長公主殿下的緣由,卻從未深想。小姐不喜歡蘇公子,且在意長公主的情況她是知曉的。但近些日子,小姐無論在做女紅還是撫琴之時,經常獨自嘆息。她開始不讓自己侍奉左右,而把自己關在書房獨處著。
自那時開始,清雪便在心下推測,小姐對長公主殿下的用意並不一般。她知道小姐的書房中,堆放著許多長公主殿下的親筆字畫,而每一次小姐從書房出來時,便吐出長長的嘆息。她不敢向著違背常倫的方向思考,但從小姐每次遇見長公主的表現和她此時的目光看來,似是與情人間的關懷相差無幾。
厚重的雲層漸漸籠罩了整片天空,天色逐漸變的黑暗。突然,一道閃電將烏雲撕扯成兩片,隨之傳來了炸裂般的轟鳴。那雷聲連不斷,如巨物轟然倒地般,距離近的好似挨著他們的頭頂滾滾而過,貼著雲層低垂在啟縣上空。瞬間,百姓中有人開始慌亂了起來。
「暴雨將至。」肖以茗遙看天色,迅速招來一名領將,吩咐道:「快傳傳我的命令,將將士分成兩隊,一隊繼續修補堤壩,一隊護送城中百姓移至城外十里處,千萬要穩住他們的情緒!」
見那名將領迅速消失在堤壩上,凌落上前一步,恭敬地對肖以茗說:「殿下,恐怕此處已非安全之地,請隨屬下速速轉移。」
「無妨。」肖以茗搖了搖頭,依舊關切著堤壩的修繕進度。「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在洪水再次襲來之前,快些將堤壩修好。而這裡,就是最好的觀察點。」
談話間,黃豆大的雨點已然從天而降。雨珠濺落在地面上,揚起一陣陣塵土。隨著又一波的霹靂聲,強烈的閃電將烏雲徹底劈散開來,透過濃厚的雲層直射大地。隨之而來的,還有劇烈的狂風。風似野獸,卷著雨水逐漸變得放肆起來,它像是餓極了一般,所過之處一片狼藉。
河邊的柳枝隨著風狂舞,肖以茗任由雨滴重重的砸向她的臉龐,卻佇立在堤壩口上不為所動。何畹彤看著一旁被狂風卷的搖搖欲墜的小樹,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想去勸長公主殿下離開那裡,但她又以什麼樣的身份去要求她呢?更何況,心繫百姓的長公主,定不會輕易拋開她的子民獨離開前線的吧?
「小姐,雨下的這麼猛,我們快離開此地吧。」清雪努力握著手中的傘,脆弱如它已被狂風卷的有些變形。
「不,我就在這裡,哪也不去。」
「不好了,洪水朝這裡來了!」何畹彤的話音剛落,堤壩下便傳來了一陣驚呼。聽聞此聲,她慌忙向探了幾步,卻看原本平靜的水面頓時變得洶湧起來。
水勢起初並不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得迅疾起來。狂風肆虐,它鼓動著河水席捲著所經之處的一切,渾濁的洪水夾雜著折斷的樹枝和石塊,迅速吸收著更多的水流,翻滾著拍打著堤壩那頭。
所有人都如大難來臨般的驚慌失措,除了那襲白色的身影。何畹彤擔憂的注視著遠處長公主殿下從容的指揮者將士百姓搬運石塊、清理溝渠,雙手緊攥成拳。
「小姐,請隨屬下離開此地,萬一您有閃失,屬下難以向相爺復命。」侍衛見何畹彤輕如羽翼的身子隨著狂風不停晃動,便上前一步請求著。
然而何畹彤卻隨著她的腳步向後閃躲,她這裡既不是風口浪尖處,又不是堤壩之上,是否危及生命,她大約在心中有所估量。但那侍衛卻不知何畹彤心中所想,見小姐不肯應自己要求離開,便斗膽扯過了她的臂膀想要將她強行帶離此地。
「啊——」肖以茗耳邊傳來一陣驚呼聲,她回過身子,卻看一個淡綠色的倩影從不遠處的山頭迅速向下墜落。她剛想動身去往那處救人,卻聽聲旁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茗,石料恐是不多了。」
肖以茗回過頭來,只見柳涵瓊一臉愁容的站在自己面前。她急切的牽過她的手,「你怎麼上來了?你不會武功,這裡的風不是你可以承受得了的。」
「不是有你在嗎。」柳涵瓊依偎在肖以茗溫暖的懷中,淺笑嫣然。
何畹彤本掙扎著想要掙脫那侍衛的牽制,卻腳下一滑,從矮山邊摔了下去。視線隨著身子的迅速降落開始變得模糊,何畹彤努力的看向長公主殿下丨身處的那處,卻見她依然站立在那裡。
此生便如此了罷,這樣的感情註定沒有結果。希望來生,我和你不會再如此錯過。何畹彤在失去意識前,腦中飛快的閃過這樣的想法,但隨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不要嚇唬清兒。」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哭喊聲,何畹彤在腦中努力辨認出這個聲音的主人,悠悠睜開了雙眼。
「清兒……」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何畹彤費力的抬起手,安撫著在自己身旁哭泣的清雪。
「小姐!」見自家小姐清醒了過來,清雪擦掉了臉上的淚水,激動地站起了身子。「我去告訴相爺你醒了。」
「等等……」何畹彤緩了緩氣息,吃力的問道:「是誰救了我?」
「是長公主殿下丨身旁的凌侍衛。」清雪回到床邊,牽著何畹彤的手,「小姐你可嚇壞清兒了,忽然就這樣跌落了下去,要不是凌侍衛飛身相救,清兒可就見不著你了啊!」
哦,原來是她。何畹彤虛弱的點了點頭,心裡有些失落。她所期許的那人,沒能救了自己。「那一定要讓父親替我好生謝過凌侍衛。」何畹彤囈語道,似是說給清雪聽,卻更像是對自己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