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真相
「荷香,你可覺得,近來郡主似乎大有不同。」
明月站在廊道上,拍了拍身旁矮她一個頭的荷香。
荷香捂住腦袋,癟嘴道:「哪有什麼不同,郡主總算肯理郡馬了,兩人又像從前一樣相處,咱自然為他們高興。」
遠遠的,湖心亭里,宋清歌正捏起一塊糕餅,輕輕咬了一口。她先是無奈一笑,隨即點了點頭,說了幾句話。
梁梓瀟就站在宋清歌對面,手中捧著一盤點心,她一臉緊張地盯著宋清歌,直到宋清歌笑了,她才喜笑顏開。
宋清歌環住她的腰,湖光映照里,正是一對璧人。
「是不同了,這些日子郡主越發消瘦了些,看起來倒是漂亮了不少,也更見亭亭玉立的模樣,再過幾月,便是她十六歲生辰……」
「而郡馬,對郡主也更加溫柔了,兩人在一起,比以往更是琴瑟和諧……」
「這樣不是挺好的嗎。」荷香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明月滿面憂愁的樣子分外不解。
明月白了她一眼,隨即嘆道:
「可是郡主她不開心哪……這幾日,你可曾見到她在郡馬不在的時候笑過?」
荷香愣住了,她獃獃地想了一會兒,緊接著,臉上也浮上了與明月相同的憂愁。
是夜,子時。
一道身影從楚湘院中飛身而出,轉眼消失在黑夜之中。
本是熟睡著的梁梓瀟,卻在此時緩緩睜開了眼,她的手在身旁空蕩蕩的床上輕輕一撫,眼中漸漸浮上一抹疑惑和隱憂。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驚醒了南徹,他從床上爬起,半眯著眼道:「誰?」
「南先生,是我。」康永在門外道,「少主來了,要見您一面。」
南徹聽得此言,立刻抓起床邊的木拐杖,一步一拐地走到房前開了門……
「歌兒?!」康永已經在南徹清醒后,已經在宋清歌的示意下,向南徹解釋了一些事情。但南徹沒想到的是,宋清歌真的還活著,真的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宋清歌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道:「你為何一眼便認得出我?」
明明十年未見,而她的模樣也有了些許變化。
「因為見你的第一眼,我便好似看到了當年的嫂嫂。」更重要的是,這些年,他撫養著宋棠,卻也挂念著不知身在何方的宋清歌。
宋清歌聞言心中動容,面上卻未顯露出來。這人本該是他的仇人,然而一切又好像沒那麼簡單。
「請南先生告知清歌,十年前宋家逆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坐下來后,宋清歌便單刀直入。
這幾日南徹一直處於昏迷中,昨日才傷勢大好轉醒了過來。
宋清歌也只能在這時候過來,她想儘快得知一切。
雖然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從南徹口中緩緩道出的真相,依舊讓她憤恨不已。
「十年前,宋玄兄長乃是當朝的威武大將軍,更兼統帥北境三十萬鐵騎軍,常年在雍京與邊疆之間往返……」
宋清歌眼眸微黯,是,幼時她體弱多病,一直是母親與哥哥照顧著她,而父親常常不在府中,有時數月才得以一見。
但每回父親從邊疆回來,定會在第一時間過來尋她,抱著她問道,「歌兒,爹爹回來了,想不想爹爹」,然後用他那滿臉的絡腮鬍子蹭她冰冷的小臉蛋。
有一回宋玄實在太久沒回雍京了,大概整整一年有餘。那一回宋清歌任他怎麼蹭都不搭理他,小嘴撅得有三尺高,宋玄給逼急了,耍了一套拳給宋清歌瞧,堂堂大將軍,又扮猴又做鬼臉的,終於把自家女兒給逗笑了。
「在你九歲那年,你被你娘親,不知送去了何處修養身體,恰逢宋玄兄長回京述職。」
然而那時候,南徹突然收到一封密信。
信上講,宋玄通敵賣國,背叛了大梁!
南徹自然是不信的,可那信上所言之事,事事巨細,讓人心驚。他不敢貿然泄露此事,只得一邊調查,一邊對宋玄旁敲側擊,以求印證。
誰知所有的事情都指向宋玄叛國,儘管心有不忍,在國家大義面前,南徹還是一直密函送入大理寺,揭發了宋玄。但同時,南徹也派人暗中送信給宋夫人,希望宋家能透過一劫。
宋玄當時人就在宮中,消息一傳到梁帝耳中,他便立刻被守宮的黑甲軍拿下了。也就是在那時,宋夫人急急忙忙地送走兒子,由他人假冒頂替了一雙兒女。
等宋家入獄后,南徹前去探望,終於從宋玄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
原來,早在邊疆的時候,宋玄就發現軍中似乎有姦細。為了查出姦細,他一直沒有聲張。誰料就在那姦細即將暴露之際,梁帝突然召他回京。
宋玄無法,只得先回了雍京,然而還不到幾日,就突發事變。
聽了宋玄的解釋后,對那來得如此容易的「鐵證」,南徹心中開始動搖了。當時北郡王已經接手了此案,南徹只好在暗中再次尋查了起來。
南徹不僅負有一身才華,更有幾分算天命的本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查證許久,竟被他得知大梁朝有一名刻章高人,這位高人刻出的章,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據宋玄所說,他的帥印曾在不久前跌落到地上,裂了一道細縫,而那些通敵信件上的印鑒,通通沒有裂痕。並且,信上提到的最近的日期,乃是在帥印裂開之後。
光從這點,便可得知而那些通敵叛國的書信上面的元帥印鑒,乃是偽造的!
可那刻章高人據說身在北疆,南徹哪裡來得及尋找,只得先行告上大理寺,意圖翻供。可是空口無憑,梁安豈會因為南徹的片面之詞便輕易為宋玄翻案?
但此案到底因為南徹的翻供,又有了爭議和糾紛,梁帝也開始懷疑了起來。
就在這時,南徹掉入了一個陷阱。
他放在書房裡的欽天監官印在不知不覺中丟失了,然而他並未發覺。那幕後之人故技重施,將南徹也變做了「謀逆之徒」。
他百口莫辯,身陷囹圄。
可那幕後之人似乎並不想置他於死地,反而主動派人示好。
原來是要南徹以星算之術,尋得天下至寶,沈氏魚龍佩!
從前江湖有殺手組織,聽風樓。聽風樓的創建者,乃是百年前名滿天下的西月國第一琴師,沈聽風。
「聽風一曲盡,命喪黃泉無?」短短十數載里,聽風樓便成了讓人聞風喪膽的天下第一殺手組織,只要是聽風樓接的任務,從未有過失手!
九十年前,西月的武帝付瑜便是因為有沈聽風相助,才能登上皇位。
沈聽風英年病逝之前,留下了一對魚龍玉佩,並稱呼手持魚龍佩者,可成為聽風樓首領,號令聽風樓所有殺手。
而沈聽風去世后,各大勢力爭奪沈氏魚龍佩,多年後,令牌竟不知流落何處,聽風樓群龍無首,便暫時退隱了起來。然而據說聽風樓雖然隱於暗中,卻依舊實力不減。這數十年發生過的大案,皆與聽風樓有著扯不清的關係……
那幕後人已經得到了其中一塊魚龍佩,後來又查到剩下那一塊沈氏魚龍佩流落至大梁,苦尋多年而不得,便找上了星算天才南徹。
南徹豈會為之利用?可那幕後人,竟拿宋棠來要挾他!
「你母親本想將阿棠送到安全之地,但中途卻叫人劫走……我當時身在天牢,根本自身難保,更別說為你父親翻案,救出阿棠……」
所以,南徹在牢中與宋玄商議過後,再次翻供了,大梁有一條發令,參與謀逆之人,若揭發同黨,則罪不至死,改判終生流放。
借著這第二回的翻供,南徹成了流刑犯,出了天牢。
在大梁,一旦成了流刑犯,便會被剝奪一切身家,包括姓名。而流放之地皆在北疆,每批流刑犯流放的地點都不一定,最終會去到哪裡無人得知。
在流放的途中,南徹逃了。
然而他心知怎麼逃,也逃不過滿城黑甲軍的搜捕,所以他只去了兩個地方。
一個是觀星台。南徹逼出心頭血,用宋玄的髮絲畫陣,觀星算命,終於查到了宋棠的下落。竟是在,施奉允的府上!
想起當時施奉允還曾跪在大理寺哭著求情,南徹面色瞬間鐵青,手微微發抖。
「後來呢?」宋清歌握緊拳頭,幾乎要捏碎自己的手骨,她啞著嗓子,艱難地問道。
後來?南徹自知無法救出宋棠,他便去了另一個地方,也就是他的府邸,南宅。
南宅早已被抄查封,但宅中卻還留守一人,乃是南徹的姆父,王奇。
王奇本是北疆人的一名刀俠,曾被人追殺,是南徹的父親南一容救了他。後來他便跟著南一容回了雍京,做了南家的廚子。
當時南徹只是幾歲的孩子,南夫人卻已經病逝,南一容不喜家中有他人,王奇便又充當了南徹的保姆。
所以,這王奇不僅忠心耿耿,與南徹之間的感情更如父子一般。
南家雖被查封,但王奇並沒有離開,而是打算在秋後處斬之際,到刑場劫囚。
見到南徹竟能逃回來,王奇自然喜不自勝。可是南徹卻要他混入施奉允府中,伺機救出宋棠,將人送到北疆,與之會合!
果不其然,南徹才交代完所有事情,搜捕的黑甲兵便闖入了南宅。王奇只能留下南徹,跳窗離開。
王奇混入施府後,恰巧聽見了施奉允與一位「主上」的對話。
原來,施奉允才是軍中的姦細!
至於為何要陷害宋玄……
一來,不僅是宋玄,梁帝在北疆安插的探子也查到了軍中有姦細,施奉允通敵賣國之事即將暴露,他必須找個替罪羊。
二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威武大將軍,北翟如何不想除之?王奇乃是北疆人,熟悉北翟國的口音,聽那位「主上」的口音,分明就是來自北翟!
所以陷害宋玄,可謂一石二鳥,既能讓施奉允這枚探子繼續留在大梁軍中,又能除去北翟的一個心頭大患。
「為一己私慾,竟陷害我宋氏滿門!豎子!奸賊!庸臣!昏君!」宋清歌拍案而起,怒到極點竟滿眼含淚!
她恨的不止是施奉允和那個幕後人,連梁安與梁帝,也一併罵了進去。
她哽咽道:「南叔叔,那我哥哥呢,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你又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記憶里的南徹高大俊朗,而如今的南徹,年方三十七,卻老得像五旬之人。
聽了那聲「南叔叔」,南徹低下頭,用袖角拭了拭眼睛,頓了許久,才接著說道:「當時,奇叔並沒有救出你哥哥。」
那時候,王奇從兩人的對話中得知,那幕後人之所以找上南徹進行星算,則是因為當今世間會星算的,不過三人。
星算之術,乃是逆天,真正實施的時候,一生只能使用一次,且需耗費數載壽命,藉以心頭血,觀星推演。
同時,在星算的過程中,若是心智不穩,也無法得出確切的答案來。
第一個星算師,為那「主上」算出了第一枚沈氏魚龍佩的下落,第二個人算出了剩下那塊玉佩流落到了大梁。
南徹為算出宋棠下落,耗費了壽元,自然比同齡者更為蒼老。
之後,王奇在施奉允府中潛伏了許久,偷走了那位主上手中的那塊沈氏魚龍佩。後來找到被關起來的宋棠,才發現他竟感染風寒發了高燒。
王奇當時心想,若是堂而皇之劫走宋棠,必被追殺,他只能先想辦法讓宋棠得知他的存在。
宋棠素有才智,得知有人相救后,竟故意加重自己的病情,然後更裝出藥石無靈的癥狀。施奉允以為他已經沒救了,便將他的「屍體」扔到了亂葬崗。
王奇在亂葬崗救回了奄奄一息的宋棠,可是那場高燒后……可憐宋棠少年英才,竟成了痴兒!
王奇顧不得許多,只得帶上傻了的宋棠前往北疆尋找南徹。
南徹當時被抓回去的時候,讓押送犯人的官兵打斷了左腿。
但他畢竟有謀略,能逃得了第一次,自然就能逃了第二次,出了雍京,反而更容易逃跑。只是左腿斷了,始終不便,他是到了北疆后,才伺機出逃。
索性當時他們曾經有約,匯合地點就在王奇的故鄉戍寒村,南徹一路顛沛到了戍寒村,這才尋到了王奇和宋棠。
戍寒村的王麻子,是王奇的遠房表弟,王奇只說南徹和宋棠是他遇見的難民,要在村中落腳,希望表弟能照顧一二。
後來王麻子去世,便是他的兒子,王二子幫著照顧南徹與宋棠。
而王奇,則是回到了雍京,幫南徹探聽京城動向,以求有朝一日,能找到機會翻案。
宋清歌思索良久,開口問道:「那王奇此人如今身在何處?」
「奇叔曾傳消息給我,他化名王二麻子(doge臉的作者菌:靈感自然是來源於他表弟王麻子和表侄王二子),到北郡王府上當了廚子。」
畢竟北郡王是逆案的主審人,又接收了三十萬鐵騎軍,王奇進了北郡王府,便能多知道些情況。
就是府中那個能為雞鴨鵝們卜算命運的廚子?宋清歌心裡一驚,道:「那他豈不是應該早就認出我了?」
她當了那麼久的郡馬,也不見那王二麻子前來尋她。哪怕不確定此她是否是女扮男裝的宋玄親女,也大可將她的消息告知於南徹。
然而南徹明顯並不知情。
南徹略一思索,才仰首嘆道:「這麼多年了,奇叔不止一次寫信給我,要我放棄翻案,阿棠已痴,而我是在逃的流刑犯……」
是他一直苟延殘喘,希望有朝一日為宋玄昭雪。
然而王奇並不那麼想,他只想讓南徹好好活下去。所以即便突然得知了宋清歌的下落,他卻不想去查證,更不想讓南徹再捲入此事。
「歌兒,你這些年究竟身在何處,發生了什麼?」將當年往事說盡,南徹才開口問起宋清歌。康永說宋清歌應召了郡馬,而記憶里體弱多病的小歌兒,如今卻沉穩有素、武藝卓絕,兼有宋玄兄長與嫂嫂的風姿。
「其實當年,娘親是將我送到了龍伯山。還記得胡若嗎,就是她收我為徒,授我武藝……」
聽完宋清歌所述的一切,南徹總算明白了宋清歌如今的處境,他沉思良久方道:「你可有什麼打算?」
宋清歌看了南徹一眼,雙眼有些晦澀,「我心裡有了些計劃,待我理清再告知於你……天快亮了,我該回去了。」
「南叔叔你且先養傷,將軍府中有眾多好手,會護著你和哥哥,對了,哥哥就在西院,等你若傷好些了,便去看他吧。」
一開始不是不怨南徹,若不是南徹最開始的誤信,接下來的事也不會發生。
但這怨氣到底還是消了。因為就算沒有南徹,那幕後人也可以找別人送那告發密函。更何況,南徹為宋家付出了太多……
南徹,是她和哥哥的南叔叔。
那幕後人之所以讓南徹去告發,恐怕也是因為他這個欽天監與將軍府私交甚密,由他收集來的證據,梁帝豈會不信。
說是他們宋家連累了南徹還差不多,一個前途無量的青年,如今落到這般境地。
宋清歌是記仇,但不會無理。
至於那些真正害她一家的……
她說過,欠了她宋家的,她都會一一討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