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情傷
「以死謝罪?呵呵,你的命,本王不稀罕!若想翻案,除非你答應本王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要你離開瀟兒,永遠不得再出現在瀟兒面前!」
「……我答應你。」
北郡王之案,已過去三日。
「多謝薛牢頭,四皇子殿下必會感念你。」天牢里,一個穿著皇宮侍衛服,頭戴著帷帽的男子,從袖中遞過一個錢袋。
那姓薛的牢頭將錢袋接過,掂量了兩下,笑道:「原大人客氣了,不過這裡畢竟是重犯關押的地方,還請您快些出來。」
男子點點頭,快步向地字牢房行去……
牢房裡頭,昏昏沉沉一片,隱約可見一個人,披頭散髮地坐在最深處,他身上只穿著件有些髒的囚袍,四肢都被拷上了鐐銬,落魄得完全不像那意氣風發的北郡王。
梁安在這裡待了三日,白天有老鼠,夜裡有蟑螂,然而他的心卻不像當初那般冷靜了。
這地字牢房,乃是關押通敵叛國者的重地。十年前,這裡曾關押了宋玄,十年後,這裡卻成了他的囚牢。
雖然梁安自個兒明白,這不過是計劃,得戲假做真。然而真正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他突然有些領會到宋玄心中的悲憤和冤屈。
大牢的一面牆,溢滿了鮮血凝成的陳情書。字跡繚亂,入牆三分,像是因悲憤用了真氣所寫,即便看守的士兵曾用水洗過,那字卻像黏在牆上了一樣。
那是宋玄臨終前寫的血書。
每看那血書一眼,心裡的愧疚便會浮上心頭,當年若是他再深入調查些,是不是就能挽回一個忠臣的性命。不不,是宋家滿門的性命……
也是因為愧疚,所以他知道宋清歌的欺騙后,不殺她還答應做她計劃中的棋子。如今想來,宋清歌恐怕就是要他也嘗嘗這身陷囹圄的滋味。
當然,他不會因為愧疚,就原諒宋清歌欺騙自己女兒的事。更不會讓宋清歌繼續留在瀟兒身邊傷害瀟兒。
「父王!」
突然,牢房前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梁安抬頭望去,心裡大驚,他飛快站起,向前走去,卻因為鐐銬,只能在離梁梓瀟一丈外停住。
「瀟兒,你怎麼來了?!」
梁梓瀟掀開帷帽,擔憂地上下打量了梁安許久才道:「皇帝伯伯派人圍住了王府,我本是出不來的。」
這個梁安自然清楚,因為這主意還是他提出的,既可以防止施奉允背後的人潛入王府,保護瀟兒不受傷害,又能避免瀟兒心急之下弄出亂子。
「是四表哥幫了我。」梁逸在宮中聽聞北郡王府出了事,便請旨來到郡王府看望梁梓瀟,後來耐不住梁梓瀟的請求,便讓她與原景互換了衣衫,將她帶了出來。
梁梓瀟扮作原景,以四皇子的名義進天牢探望梁安。當然,梁逸是不願進來的,自古叛臣與皇子謀反的例子不在少數,在他沒弄清事情的實質前,貿然來看梁安實在不妥。
「原來如此。」梁安點頭,隨即嚴肅道,「瀟兒,你速速回府!」
梁梓瀟皺起了眉頭,直直地看著梁安道:「父王,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突然變成了通敵叛國的逆犯?還有,為什麼是夫君揭發的你?」
當時宋清歌親口說出的時候,梁梓瀟的心幾乎碎了滿地。後來宋清歌就不見了蹤影,即使在王府中尋遍,也看不到她的人。
梁梓瀟思索多日,總覺得一切與宋清歌當時一些奇怪的行徑有關。
梁安知道,若是不告訴梁梓瀟,恐怕她心中難安,但說了……這天牢里絕對隔牆有耳!
沉吟半晌,他只半真半假地說道:「為父當年做了一件對不起宋家的事,奪了屬於宋家的東西……今日在此,也是因果循環,但求皇兄,能饒我一命。」
說到這裡,他便如何也不肯開口了。梁梓瀟只得無奈離去。
「父王,你等我,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
梁梓瀟出了地牢,那姓薛的牢頭馬上迎了上來:「原大人可要走了。」梁梓瀟點了點頭,便匆匆離去。
沒過多久,另一個牢頭打扮的從牢中走了出來。
薛牢頭看了他一眼,道:「怎麼樣衛老弟,我就說不會有什麼事,你還非得進去監視人家。」
「的確……沒什麼事,薛哥,收受賄賂放人進去終究不好,下次可莫要這麼做了。」說話的人,是副牢頭衛彬。
「你每回都這麼說,哪裡會出事,再說了不賺點銀錢,光靠那點俸祿哪裡夠養活。」薛牢頭不在意地擺擺手,繼續跟牢里的兄弟划拳去了。
衛彬不再說什麼,只說要去巡邏,便先行離開了。
「稟報主上,施大人所說的果然不假,那魚龍佩真的落入了梁安手中。」
不過數刻,衛彬竟出現在了皇宮外的一處隱蔽的院落中,他將梁安父女倆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
坐在上首的人攥緊了拇指上戴著的玉扳指。
「好,好!你把消息傳給梁安,告訴他,我能救他,只要他肯把魚龍佩交出來。」
「是,主上!」
站在一旁的施奉允終於鬆了一口氣,那人冷眼看了他一眼,「哼,你擅自做主的事,等魚龍佩到手了,我再好好跟你算!明日便是朝審,你仔細著點兒,一定要促成梁安定罪,明白嗎?」
朝審乃是皇帝欽點的重案,由刑部尚書在朝廷上審問,皇帝在旁聽審。
「放心吧,主上,梁安定然跑不了!」
那衛彬返回天牢后,立刻將消息傳給梁安。
梁安猶豫了許久,終於答應,但同時也提了一個要求,要親自見那主上一面。衛彬聽了要求,再次匆匆離去。
原本靜默的天牢深處,一道林林如玉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可有把握?」
「九成,只要那個主上敢來見我,便是十成。」那是北郡王這樣的人,獨有的自信,「你說得對,與其派人跟蹤衛彬,被他們發覺,不如讓衛彬將那人帶到此處,來個瓮中捉鱉!」
梁安不得不承認,宋清歌真的是個更勝鬚眉的女子,就連衛彬是姦細這點,也是她在暗中觀察出來的。他一向甚少佩服什麼人,若是撇開宋清歌的身世和身份……有這樣的女婿的確讓人驕傲。
「你可有把握?」這一回,問話的人是梁安。
宋清歌微微一愣,隨後答道:「施奉允至今蒙在鼓裡,康永去了江南,已經秘密地將那刻印人『請』了回來,當然,包括他的家人……」
「明日,便是我宋家洗刷冤屈的日子!」
是夜。
天牢深處再次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慢!」一個穿著天牢守衛兵甲服的男子突然揚手止步,他疑惑道,「大梁的天牢怎的會如此鬆懈?」
「主上不必擔憂,天牢這幾年就沒關過什麼重要的人,守衛本就不比一般牢房森嚴,近來那些衛兵更是越發的朽散。」衛彬附身答道,就方才他帶主上進來那會兒,薛牢頭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就繼續划拳喝酒。
那男子點點頭,示意衛彬繼續帶路。
沒過一會兒,兩人便到了地字牢房前。牢中的北郡王正背對著他們站著,男子方要開口,梁安卻轉過了身搶先道:「北翟的太子殿下遠道光臨,真是讓我大梁的天牢蓬蓽生輝哪!」
只一句,男子便發現了不對,他急怒道:「快走!」
衛彬尚不知哪裡出錯,卻也立刻帶著男子向外跑去,然而就在此時,地牢四面的通道竟源源不斷地湧出了大批的黑甲兵!
男子神色閃過一絲慌張,他看向梁安厲聲道:「你設計我?!」
「不,不,應該是從一開始,宋清歌來找施奉允的時候就是個局……施奉允這個蠢貨!」男子表情猙獰了起來。
「不愧是北翟最優秀的皇子,宇文天釗。」梁安揚聲贊道,「可惜了,你父皇真是個有眼無珠的,竟在十五年前就揚言於天下,要將皇位傳給你那九皇弟。」
男子聽了梁安的話,面上閃過一絲悲憤。他的身影在火把下漸漸明朗,五官如刀刻,通身氣勢威凜,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北翟皇族。
那個宇文天成算是個什麼東西,只因為是北翟皇帝最寵愛的妃子所生,一出生便成了繼承人,而當時剛剛成年的宇文天釗乃是皇后所生的嫡子,正統的太子,卻就這樣輸給了一個嬰兒,喪失本屬於他的繼承權。
若是宇文天成真的德才兼備也就罷了,偏偏此人七歲鞭死宮人,十三凌、辱民女,活生生成了三國的笑柄。
可北翟的老皇帝依舊我行我素,甚至早早地將遺旨擬下,就怕其他優秀的兒子搶了宇文天成的皇位。
所以宇文天釗早就生了異心,多年來他一直在培養自己的勢力,不管在大梁還是在西月,都有他的探子。施奉允是他一早就選中的,愚蠢又貪圖富貴名利,偏偏還長著副老實人的面孔,這種人最適合控制。
在十幾年前的翟梁戰役中,也是因為施奉允提供的軍事布防圖,他才能幾次領兵險勝宋玄,立下不小的軍功,在民間有了聲望。可施奉允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竟然被宋玄發覺了。
為了除掉宋玄,順便留下施奉允這個探子的性命,他親自出手了。同時他也得到消息,魚龍佩流落至大梁,而大梁有世間最優秀的星算師南徹……
「哼,你們抓我,想幹什麼?」宇文天釗冷冷地開口。
梁安仰頭笑道:「聽說北翟的老皇帝數日前駕崩了,新帝已經登基,就是你的九皇弟。」並不是只有他們北翟有探子,大梁在北翟的密探也不少。
「不可能!」宇文天釗大驚,父皇駕崩了,他怎麼可能一點消息也沒收到?是宇文天成,一定是他!這個看似無用的繼承人,心裡有多陰暗他知道。
「你父皇雖然不重視你,不過你那九皇弟似乎自小就十分地黏你,不知他知道哥哥被抓了,會拿多少土地和金銀來換呢……」
梁安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多少有些「小人得志」,哎喲可是他心裡就是歡得止不住哪。
見宇文天釗已經愣在當場,梁安揮揮爪子,哦不,是揮揮手,黑甲兵們立刻撲上前,擒拿了宇文天釗和衛彬。
梁安已經順利地抓住了幕後人,而此刻,宋清歌卻回到了楚湘院。
她是來見梁梓瀟的。白天梁梓瀟到天牢去的時候,她其實就藏在暗處。即便天牢中光線不明,宋清歌也看出梁梓瀟短短几日里多有消瘦。
本不想再見梁梓瀟,卻還是忍不住來了。
梁梓瀟的房裡,還亮著燈,案上堆著一小山的卷宗,手裡還拿著一份正在翻著,她已經查到十年前父王主審的逆案,也猜到了宋清歌的身份,但中間種種還是有諸多不明,也不知父王為何不肯告訴她事情始末。
翻著翻著,梁梓瀟的眼睛開始一閉一合,她的腦袋也開始上下晃蕩點著。
宋清歌在窗邊站了很久很久,見到梁梓瀟困頓的模樣,她嘴角輕輕地勾起。等梁梓瀟的小腦袋徹底在桌上趴穩睡過去了,宋清歌輕輕一躍,便落入房中。
她緩步上前將人抱起,然後將梁梓瀟放到了內室的床上。
「輕了。」宋清歌有些失笑地勾了勾梁梓瀟的鼻子。
「瘦了。」她撫著梁梓瀟的臉,嘆了口氣。
隨後,宋清歌起身,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放在了桌上。正要離去之際,她又突然反身快速走到床前,定定地看了梁梓瀟好一會兒,俯下身子,在那殷粉的唇上,落下一吻。
次日,朝審。
已經消失多年的前任欽天監南大人,突然現身於朝堂之上,道出十年前驚天秘密。
本該是逆犯的北郡王,原來只是一個計劃。而本該是揭發者的宋郡馬,才是真正的受害人!
刻印師作為證人指證了施奉允,真正的幕後人北翟太子也已經落網。施奉允斬首示眾,梁帝還了宋家清白,也免去了宋清歌的欺君之罪。
僅僅半日的光景,「北郡王逆案」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宮門外,一輛馬車正疾馳趕來。
宋清歌方出了宮門,便見梁梓瀟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朝中發生的事,有心的人第一時間便能得知,何況梁逸一直幫梁梓瀟注意著朝審的動靜。
「夫君,我來接你和父王回家。」梁梓瀟的氣息有些不穩,顯然是趕得急了。
宋清歌的墨眉輕輕蹙了起來,她淺聲道:「不必,郡王府不是清歌的家。」
說完,她便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宋清歌!你做我的郡馬,只是為了替你父親翻案?!」梁梓瀟大聲喊道。
「是。這些日子,承蒙郡主照顧,清歌終於為父洗清冤屈……」
梁梓瀟勉強笑了笑,卻道:「不必客氣,照顧夫君本就是瀟兒該做的。夫君的事,瀟兒沒幫上忙,是瀟兒對不起夫君……」
「夠了!梁梓瀟,你我已經沒有瓜葛,不必再喊我夫君。」宋清歌終於回過頭來,臉上的冰冷比初次見面時更甚。
「難道,難道你從未對我……」梁梓瀟低下了頭,她不想看到宋清歌那冷漠的神情。
「我從來沒有動過心,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
梁梓瀟沉默地攥緊了廣袖裡的信,那信封上寫著三個字——和離書。
良久,宋清歌不耐煩地要離開,卻見梁梓瀟抬起頭,笑眼一如從前溫暖明亮。
「好,我們和離。」
宋清歌坐上柳盈盈的馬車離去,而梁梓瀟笑著接回梁安,回到了郡王府。
冬去,春來。
「一花獨開不是春,百花爭艷香滿園。」天氣漸漸變得溫暖,百花像是在一夜之間齊齊盛開,爭妍鬥豔。
梁梓瀟正在花園中採集花瓣,她長發垂腰,清晨的陽光落在她小巧的臉蛋上,將人襯得越發精緻,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拈在花朵上,摘得仔細,卻不破壞花根。
「唉……」
「明月姐姐,你嘆什麼氣啊?」荷香正遠遠地花痴著自家郡主,突然聽得身旁的明月輕聲嘆氣。
「你不覺得咱郡主有些不太正常嗎?」明月哀哀地看著百花叢中的梁梓瀟。
「哪裡不正常了?」荷香有些獃獃地歪腦袋問道。
「自從郡馬,哦不,是宋小姐離開后,郡主她就每天該吃吃,該睡睡,閑來便采採花,做些糕點,偶爾還陪著王爺到園中散步……」
「這很正常啊。」荷香瞪著眼睛道。
明月一臉「少女你還是太年輕」的表情,朝荷香的腦門又是彈了一腦瓜子,「笨,就是因為太正常了才不正常!」
梁梓瀟不鬧了不野了,還每天笑得溫柔似水,活脫脫像個真正的淑寧郡主,每回見到這樣的梁梓瀟,明月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尤其是,梁梓瀟隻字不提宋清歌。
其實郡主她,是真的喜歡宋小姐吧,也許到現在還在喜歡著,因為難過,才努力安靜下來,把一切變得那麼平淡……
可是郡主卻什麼都不說。哼,當初也是早就知道了宋小姐的身份卻還不告訴她們。
那她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訴郡主呢?
直到桃花節前夕,梁梓瀟采了一樹的桃花,做出了一盤桃花酥。明月終於憋不住,壯著膽子說出了口:「郡主,我,我之前將您做的糕點送去給王爺吃,在書房外聽到……」
那時,宋家翻案一事已經過去了一陣子,梁安在書房裡,對梁三嘆了一聲,「瀟兒如今變得這般安靜,梁三,你說我當初拿翻案一事逼宋清歌寫下和離書到底對還是錯?」
「還有那日起夜,就是郡馬將和離書放在桌上的那晚,我見郡主房中燈還亮著,便推門進去……我看到她,嗯,親了郡主你……我想喊住她,她卻已經躍窗離開……」
梁梓瀟一直安靜地聽著,等明月說完,她才回過神來,笑了笑道:「無妨。」
「無、無妨?!」明月十分驚訝,郡主聽了這些竟然沒什麼反應。
「下巴都要掉出來了。」梁梓瀟笑著拈起一塊桃花酥塞進了明月的嘴裡。
「她既然為了翻案不要我,我又何必執著於她。」
明月皺眉咬著嘴裡的糕點,含糊地說道:「郡主你能這麼想就好了。」
然而第二天,看著空空蕩蕩的閨房,還有桌上那薄薄的一張紙,大丫鬟明月幾乎要跪下來哭了,什麼「何必執著」都是瞎說的大虛話。
她家郡主分明都執著得死心眼了,竟然留書一封說要浪跡江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