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番外·紀母的事
九月開學季,大學的開學時間要比初中高中晚上不少。紀母除了在學院有教職之外,同時還在學校行政處有工作。
今年新來了好幾個青年講師,和她一起做行政的張老師特意挑了幾個年輕漂亮的簡歷給她,擠眉弄眼地說:「面試的時候李教授你沒來,我卻是一個個都在場見過真人的。能來咱們A大的博士生,學歷什麼的都不低,這幾個女孩子我看著性格都不錯。你們家小紀不是現在還沒女朋友么,二十八歲也該物色起來了。」張老師和紀母多年的同事,紀嘉年算是她看著長大的。之前紀嘉年和呂歆分手,頹廢了好一陣子,紀母自然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張老師隱隱約約知道了事情,誤以為他們是擔心著急紀嘉年的婚事,便十分熱心地主動物色起人選來。
面對張老師的好意,紀母不好拒絕,心裡卻只剩下苦笑。紀嘉年的問題從來不是出在身邊沒有合適的相親對象,而是他自己的問題,可惜有些話紀母卻不能說出來,只能憋屈的吞進肚子里。
張老師沒有察覺到紀母此時的無奈,還格外真誠地說:「你們家小紀長相工作性格都這麼好,再加上你和老紀的條件。我記得再過段時間,紀教授馬上就要升金融學院副院長了吧。這樣的家室說出去,想嫁到你家的女孩子肯定一茬接著一茬。不過李教授,你可得好好替小紀把關,免得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回來……不過也不要太挑,都說相親對象見面,一個不如一個……」
紀母翻了翻手裡薄薄的簡歷,偶爾回應張老師幾句。簡歷上附著的照片都是或陽光或文靜的年輕女孩。紀母不自覺地開始比較,這個女孩兒看起來文文氣氣的,但是眼神太呆板了,沒有呂歆的靈氣;這個女孩倒是看起來很活潑,不過性子太野嘉年估計也合不攏,沒呂歆善解人意;這個的長相有些平庸……
等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些什麼,紀母又是一怔,眼中的神色更加複雜了幾分。
雖然呂歆的學歷和這些年輕講師們相比是劣勢,可是進來做老師的,又怎麼又呂歆這樣討人喜歡進退有度的本事。可惜她看著這麼順眼討喜的女孩子,紀嘉年最後卻沒能夠繼續和她發展下去。
當初呂歆眾目睽睽地把分手的事情鬧得那麼大,紀母偶爾回想起來,心中還是會覺得有一絲驚怕。她有時候回想,要不是自己當初對呂歆還不錯,讓對方願意賣自己幾分面子,或許紀嘉年最後的結果也不會好過。
事情剛發生的時候,饒是紀母這麼寬厚的性格,也因為對兒子的私心而怨恨過呂歆。舒清妍的□□直接被寄到了校長的辦公室,要不是學校高層把消息壓得快,紀嘉年說不定也會被拉下水,到時候,不光是丟了他們紀家的臉,連老紀的工作,恐怕也要因此受到影響。
有很長一段時間裡,紀母夜裡都因為擔驚受怕而睡不好覺。精神和身體上的壓力所產生的負面情緒,無法傾瀉到恍恍惚惚的兒子身上,便只能轉移到了呂歆身上。
不過等事情終於塵埃落定之後,紀母心中也清楚,這件事上呂歆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而他們所吃的苦頭,都是因為當初沒能好好處理好紀嘉年和舒清妍之間的事情,平白多了這麼多波瀾不說,還把呂歆莫名其妙地牽扯了進來。
舒清妍學校開除之後,曾經來找過他們一次,希望他們能動用自己的關係,給她一點通融的機會,讓她能重新回到A大。即使這樣的要求太高,也別讓學校在她的檔案里留下這樣的污點。
只是紀母和紀嘉年早已將舒清妍看做了始作俑者,對她這個人深惡痛絕。甚至不客氣地說,看到舒清妍落到那麼落魄的下場,紀母非但沒有生出平時的同情心,反而還有種大快人心的感覺。即使是再理智再溫和的人,心也還是偏的,作為紀嘉年的生母,紀母本來就不喜歡舒清妍,又怎麼可能站到她那邊去呢。
讓紀母感到意外的是,舒清妍看著柔柔弱弱的一個姑娘,在盤算落空之後,卻忽然改換了一副嘴臉。漂亮白皙的臉蛋高高抬起,尖尖的下巴盛氣凌人,當著她和丈夫兩個長輩的面說:「我和嘉年發生了關係,他就應該對我負責,說不定我肚子里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紀父在紀嘉年成年之後就很少干涉他的生活,對於舒清妍和紀嘉年之間的糾葛了解,也停在了舒清妍發難前,紀母匆匆告訴他的三言兩語。他向來十分看重別人的家教和教養,聽到舒清妍這麼沒臉沒皮的話,第一個便皺起了眉頭。
紀嘉年從舒清妍進門以來,就一直沉默著很少發話,這時候卻不同尋常地刻薄諷刺說:「誰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舒清妍臉色慘白,紀父卻沉下了臉:「紀嘉年!」他在這種方面顯露出幾分老派學者的古板,容不得自己的兒子做這麼不負責任的事情。如果真的像舒清妍說的那樣,她肚子里可能有了紀嘉年的孩子,那他說什麼也會為了這個孩子強行負責到底。
紀嘉年被訓斥了之後不出聲,眼睛卻有些充血,瞳孔里寫滿憤怒。紀母從來沒見過自己溫文爾雅的兒子,用這麼敵視仇視的眼光看另一個人。
「梁煜結婚那天,我整個人喝得爛醉如泥,別說和你上-床了,即使你給我下-葯,我估計都硬不起來。」紀嘉年冷冷地看著舒清妍,說出來的話,理智而殘酷,「你肚子里即使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也不可能是我的。」說這句話的時候,紀嘉年忽然明白了當初知曉梁煜和王思思有一腿的時候,為什麼呂歆明知道他可能會因此而生氣不滿,還是把真相告訴了金佳。
那時候的金佳所遭受的屈辱,一定遠遠超過現在被污衊的他。畢竟紀嘉年知道自己,並沒有真正地背叛呂歆。
「你說得對,就算我肚子里有一個孩子,也不可能是你的。」舒清妍索性也扯破了臉,看著紀母和紀父的表情帶著譏諷,「可惜是那個願意給你們紀家生孩子,好好過日子的好女朋友現在已經跑了。」
紀嘉年怒吼:「你根本就不配提呂歆,你半點都比不上她!」
舒清妍聽到他這麼說,也不生氣:「難道你就配得上她,有資格呆在她身邊?」紀嘉年的表情一滯,舒清妍的諷刺接踵而來,「你倒是想,人家可不願意呢,像你這樣的男人,連我都不稀罕。」舒清妍輕蔑的眼神,彷彿把紀嘉年一直以來作為她備胎存在的曾經全都抖落在紀嘉年面前,連一塊遮羞布都不願施捨。
紀母最後只能看著自己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兒子近乎崩潰地將舒清妍趕走。
紀父去了書房,每當他快控制不住自己脾氣的時候,就會這樣一個人呆著,大概也是看齣兒子深受打擊,覺得這時候並不合適父子兩個開誠布公。
紀母不放心兒子,只能一臉擔憂地陪在他身邊。紀嘉年在沙發上坐了很久,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緊抿的嘴唇。紀母陪著他沒有說話,無聲的陪伴或許才是他現在最需要的。
過了很久之後,紀嘉年才抬起頭,兩眼通紅地看向紀母,帶著一絲希冀地問:「媽,呂歆會這麼生氣地和我分手,是不是誤會我和舒清妍已經上-床了?你說如果她知道我現在還是乾淨的,她還肯回心轉意嗎?」
紀嘉年從小到大都是「隔壁家的孩子」,禮貌懂事的外表下其實藏著一顆極其驕傲的心,可是現在卻用「乾淨」兩個字來形容自己——彷彿是一件可有可無,但是極力希望被主人留下的物品一樣。
看到這樣的兒子,紀母心裡,自然是一陣有一陣止不住地心疼。以她來看,呂歆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孩兒,平時看起來溫溫柔柔,在遇到有原則的事情時,卻從來不會溫吞讓步。當初呂歆和紀嘉年兩個人對峙,即使她是紀嘉年的媽媽,也不由自主地站在了呂歆那邊。
這樣的女孩子,在乎的其實根本不是身體乾淨與否,而是內心的忠誠與契合。
「嘉年啊,呂歆是個好姑娘……可你也不要在一棵樹上弔死。」紀母不願看到兒子再次被失望打擊到的樣子。
紀嘉年的神情一滯,一閃而過的失落之後,卻漸漸帶上了堅定的神色:「媽,即使是這樣,我也想試一試。」即使知道挽回的可能性極低,但是至少他嘗試過了,才能心甘情願地放棄。
對此,紀母也只能嘆息一聲,放任兒子去做了。
有了目標,一直情緒低迷的紀嘉年忽然有了活力起來,紀母心中喜憂參半,不知道這樣的狀態能夠持續多久。紀嘉年借著同事的事情,發揮十二分的熱情去處理,為的就是能和呂歆產生交集,而每次和旅行接觸之後,紀嘉年臉上越來越濃重的失望和頹喪,都隱隱向紀母預示了事情的結果。
同事為了慶祝事情解決的慶功宴,紀嘉年認真打理自己的外表,還專門和紀母說了自己準備今天和呂歆講明白挽回的計劃。
紀母心中並不看好,卻不忍心打破兒子的希望,只是從紀嘉年出門時開始,她就一直心神不寧。直到半夜時候,紀嘉年的同事幾個把喝得爛醉如泥的他送回家,紀母才心情複雜地鬆了口氣。
送走了同事,紀母忙忙碌碌地替兒子脫衣服擦臉,紀嘉年一直都昏昏沉沉,偶爾會睜開眼看忙碌的母親一眼,嘴唇卻緊緊抿著,一言不發。
等紀母終於弄完,幫兒子關好燈準備出門的時候,黑暗裡,紀嘉年忽然說了一句話:「媽,她和我說,沒有人會在原地等我。」
紀母關門的動作一頓,嘆息了一聲后勸兒子道:「嘉年,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你如果一直沉溺在現在的這種情緒里,那麼未來你再遇上合適的女孩子,也只會是第二個呂歆。」
紀嘉年久久沒有做聲,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他有些哽咽地說:「我知道了。」
紀母覺得眼眶發熱,匆匆地把房門合上,她靠著門板輕輕拍著自己的胸口順氣,免得讓紀嘉年察覺,門內卻傳來低低的哭聲。悶在被子里,像是絕望的困獸。
兒子變成這樣,做母親的又怎麼可能不心疼,可是有些事情只能兒子自己想通,即使是父母,也不能干涉太多。
紀母靠著房門傷神的時候,一隻手忽然按在了她肩上,紀母回頭,紀父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了她身後,看到她臉上些微的淚痕,紀父沒有說話,只是一邊擦去她臉上的淚珠,一邊像是哄孩子一樣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兒孫自有兒孫福。」紀父小聲安慰她。
紀母嘆了口氣,只能伸手覆上丈夫的手,期望著有一天兒子能重新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