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救命
也就是在袁氏進宮的這日午後,溫靖侯府突然來了一輛極不起眼的黑色馬車,來人在車轎廳里下了車,便被人引著往庄岩的外書房走去。
這條路並不長,眼下的天氣雖早入了冬,今日也沒有雨雪與北風,誰知這人大氅上的風帽卻一直蓋在頭上,將大半張臉都遮得嚴嚴實實,令誰也瞧不清楚他的真實面目。
直到他一路進了書房裡間,庄岩又將關山等人都打發走了,令小廝與書童們都去外面守著門,來人這才輕輕掀下頭上風帽,又拱手給庄岩見了禮。
庄岩不由得失笑道,你個趙小六今兒怎麼這般神神道道的:「往日你又不是沒往我們府上來過,你那敬王表兄不也甚是讚賞你能與我走得近么?」
原來來人便是趙明美的庶出六弟趙明哲,生母是戲子出身那一個,也就是韓宓在春天前往通州莊子上賞花小住時、引薦給庄岩認識的其中一位。
這肅寧伯府趙家既是趙貴妃的娘家,也是敬王的舅家,趙明哲與他四哥認識了庄岩后,也便從未瞞著敬王,相反還時時刻刻都不忘將此事擺在明面兒上。
因此上就在齊王也便是太子當初出宮建府時,敬王也便早就知道孫連堂有意將排行為三的孫女孫雅靜推給齊王做側妃,齊王卻頗為敬謝不敏。
敬王當時就擺出了一副非常體貼兄長的架勢,徑直跟齊王表示他要替兄長分憂,替兄長收下孫家那女孩兒,在齊王妃擺宴當日還不惜為此闖了齊王府後宅,令孫家賠了夫人又折兵,頗是有口難言。
雖說這孫家後來也沒少替敬王添麻煩,連趙貴妃也為此和敬王鬧了不止一回,甚至令他的名聲越發不好聽了,可孫家最終出了事,敬王到底也沒沾惹上一身騷,還令他的太子兄長與皇後娘娘都謝了他不止一次不是?
敬王也便從未懷疑過,他這兩位庶出表弟是棄了他改投太子了,而是為了方便替他時刻掌握太子一方動向,這才假意與溫靖侯世子走得這麼近。
那麼庄岩眼下瞧得趙明哲竟將今日的到訪搞得如此神秘,他又怎會不疑惑?
他是已經知道那個文山道人的來歷有些詭異不假,也知道趙明哲今日來訪或許與那文山道人有關。
可趙明哲終歸是敬王的表弟,還能真為了依附他,便將敬王賣得一乾二淨?
趙明哲卻是聞言笑也不笑,反而一臉凝重帶著三分哀傷,隨即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亦是連聲道,求庄世子抬手救救我小兄弟。
「我們伯爺想將他送到文山道人的新道觀里去,叫他跟著那牛鼻子學煉丹!」
庄岩慌忙伸手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直道你有話慢慢講:「大家兄弟一場,你這麼跪我算怎麼回事兒,將來還要不要見面了?」
只是別看話是這麼講了,又全然表現得對那文山道人不感興趣,庄岩心中卻有一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喜悅。
原來他雖然早幾日就派人去查那文山道人了,卻一直都沒查出什麼來,若是去西川又路途太過遙遠,三兩個月也未見得能傳回消息,實在是令他有些一籌莫展。
敢情那道人到了京城后便建了新道觀!若早知道這個,他豈不是早叫人在京城周圍探訪各個道觀就成了!
這之後他也便從趙明哲口中得知,原來文山道人已經來到京城快兩個月了,所謂的新道觀也不是一磚一瓦新建成的,而是肅寧伯與另外幾個先帝爺時期的老外戚、還有昭親王等人共同出的銀子,在大興買下的一個田莊略作修葺。
「雖說道人也是可以娶妻生子的,那文山道人自己個兒便有二十多個姬妾,膝下也是兒女成群,可我那小兄弟今年才剛六歲,若是送去了道觀里,不就是去給這道人的姬妾與兒女當小廝使喚的?」
「再說那煉丹煉藥的差事本就是到處火爐,硃砂水銀又樣樣帶著毒性,他一個小孩子家哪兒避得開這處處危險?」
趙明哲一邊給庄岩學說著,一邊忍不住紅了眼。
他和他這同母兄弟都是庶出不假,可庶出也是人,他以為他攀上了溫靖侯府後、又令敬王表兄讚賞得很,便可以令他父親高看一眼,捎帶手也能待他小兄弟好一點。
誰又知道他父親竟然如此喪心病狂!
還說什麼若是他的小兄弟學會了文山道人一身本事,將來不但能令他父親與趙家全家長生不老,連帶著這天下究竟歸誰也未可知!
庄岩既是將小廝們全都打發了出去,也便只好親自動手給趙明哲擰了個熱手巾來,等對方拿著手巾捂在臉上,他這才淡淡的笑道,我看你是關心則亂。
「你既然知道那權作道觀的田莊在哪兒,又知道那道觀里養著二十幾個女子和一群孩子,還日日生著爐火煉些見不得人的丹藥,徑直報官叫五城兵馬司捅了這處淫窩子不就得了?」
大秦朝對佛教道教這些教派並沒什麼偏好,也從不曾像前朝一樣扶持僧人、打壓道士,幾乎將天下的道觀全都毀於一旦。
只是不管是僧人還是道士,若是像這文山道人這般做派,道觀里竟成了豢養姬妾之地,甚至還有採補之嫌,這豈不成了邪門歪道,這哪裡還是正經道教呢?
這就更別論那文山道人才剛到京城,便已是這般迅速的拉攏了一眾老權貴,不但將先帝爺時期的外戚與當今聖上的兄長昭親王都籠絡了,宣揚的還是長生不老這等邪論,這更是其心可誅!
趙明哲拿下臉上的手巾苦笑:「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世子這個法子。」
「可那道人這處道觀所在,只有我們伯爺與那昭親王有數幾人知曉,若是被我報了官,哪裡瞞得過去?」
到那時莫說他想救他小兄弟了,就連他與他的生母想必也逃不脫一死。
庄岩沉聲道你的思慮倒也沒錯兒:「畢竟你手下能用的就那麼幾個人,就算他們想替你保密,也未見得有這本事扛過你們伯爺的嚴刑拷打。」
「那你便踏踏實實將此事交給我,你儘快回府吧,也省得被人發現了你的行蹤。」
等得趙明哲千恩萬謝的告了辭,庄岩又招呼關山替他將兩位幕僚請來,三人關著門又商談了片刻。
也正是他將這兩位幕僚請來后,他也便從二人口中得知,內城兵馬司昨日捉了個女扮男裝的小道童,因著這人被捉進五城營衙門后便服毒自盡了,他父親今日已經暗中示意五城兵馬司的都指揮使胡琪務必詳查此事。
庄岩聞言就笑了。
虧他之前還在考慮應該怎麼做、才能將報官一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覺,既不會叫人猜疑到趙明哲頭上去,亦不會知曉幕後主使是他。
「那小道童一來是女扮男裝,二來又服了毒,這豈不是遞上門來的現成把柄,正可以叫五城營順藤摸瓜查一查那田莊么?」
這就更別論與其去皇帝面前掀那文山道人的老底、難免證據不足,看似還好像不想叫皇帝的風濕儘早痊癒,哪有直接打擊文山道人的巢穴來得快!
到那時也不需要如何證明那文山道人來歷不清,更不需要揭穿那道觀里如何□□不堪,只要叫皇帝得知這道人竟與昭親王蛇鼠一窩,這便夠了!
可是即便庄岩立刻就叫人給他父親遞了話兒,溫靖侯又一次如此這般提點了胡琪一番,莊家父子二人也是萬萬沒想到,皇後派出的兩位太醫已是連夜啟程離京,第二日天才蒙蒙亮便到了湯泉行宮,美其名曰是前來替皇上記錄脈案的。
這兩人到了也沒多久,便從文山道人給皇帝熬的湯藥渣子中找到了殘餘的幾個罌子粟殼兒,隨後便來到聖前回稟道,這罌子粟正是十幾年前從西域傳來的一種草藥,任誰服用久了都會上癮。
可那文山道人又怎會立刻就認了這個罪?
他頓時跪在地上連喚冤枉,又不迭聲的沉聲分辯道,這兩位太醫分明是嫉恨賢能,是明目張胆的栽贓陷害。
原來文山道人也清楚得很,從打他跟來湯山溫泉行宮,這才不過短短十來日,他還遠遠未曾贏得皇帝的全面信任。
因此上他不但不曾帶著罌子粟這類草藥來,也從來不曾打算這麼早便使用這等招數——若是正兒八經紮上個把月針灸后,皇帝的風濕還不見好,再行「良策」也不遲。
且不說他給皇帝熬的湯藥,使用的可都是御藥房備下的生葯,不論他抓了什麼葯,御藥房跟來的掌葯都有記載在冊。
單說這位病人可是九五之尊,湯藥爐前至少也有四個太監假作幫忙,實則看著他,哪裡會叫他有往葯里摻東西的機會!
「陛下若是覺得貧道的辯解不可信,不如這便差人前往貧道下榻之處搜查吧,若能找出半個罌子粟來,貧道立刻認罪伏法!」
「倒是這兩位院判大人,說是前來給陛下記錄脈案,為何不與貧道先將早幾日的脈案問一問,卻偏去查了藥渣子?」
「還請陛下這便下令查一查這兩位大人身上與隨身行李,能查到那罌子粟也是說不準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