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520特別番外 暗夜瘋人院
顏霏考完駕照后的第二天,就問隔壁鄰居借了一輛運貨用的舊車歡歡喜喜載著一車零食玩具開去郊區玩。之前坐在別人的車裡總喜歡搖開車窗,感受迎面吹來的涼風,再將手肘撐在車窗邊上,儘可能的捕捉窗外飛逝的風景。而現在自己開車才知道,連路標和後視鏡都顧不過來,鬼才有心情欣賞勞什子風景啊!
雖然路上的心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愉快,但是此行的目的還是讓顏霏小興奮了一把,此行想要完成她一直以來的一個夙願,她知道H城和Y城相接的近郊山上,有一處年代已久的孤兒院,這家孤兒院並不是社會福利性質而是民辦性質,和藹可親的老院長曾經有一次去顏霏所在的學校做活動,與顏霏一見如故,兩人在活動候場處談了很久,自然也談到了老院長舉辦的孤兒院。
活動結束后顏霏去校門口送老院長,老院長從兜里取出一張紙,用鋼筆在上面端端正正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孤兒院的地址交給顏霏,顏霏很寶貝的收在了包包的密層里,邊拉拉鏈邊許諾等她學會開車,就去孤兒院看老院長和孩子們。
她很喜歡小孩子們,大約是因為從小就和父親相依為命,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孩童所渴求的關懷與溫暖。所以她這次帶了畫板,很多玩具,零食還有帳篷,孤兒院在山郊上想必風景秀美,她可以帶著孩子們坐在廣闊的草坪上教他們畫畫,也可以帶上吃的和帳篷去山裡露宿一晚,感受大自然的美好。
孩子們現在都在做什麼呢?他們是在老院長的帶領下排排站翹首等待?又或者老院長不在,孩子們自由的在陽光下的院子里奔跑,當然有些孩子可能無法奔跑——畢竟被送來孤兒院的大多都不是健康的孩子,他們就會安安靜靜的坐在綠蔭下,捧一本書或是做一些手工,累了就抬起小腦袋歆羨的看那些奔跑的孩子嬉笑打鬧。
顏霏幻想過很多種初見時的場面,唯獨沒有料到過眼前這種——
青灰色的建築樓高高聳立,牆皮翻卷剝落,因年久失修而產生的裂縫藤蔓般蜿蜒向上攀附著牆面,與地面連接的水管早已斷裂,斷斷續續的淌著細細的水流,滲入窨井中。枯敗的楊樹歪扭著軀幹,從樹冠延伸出數不盡的枝丫扭曲成猙獰的模樣。荒廢已久的院子並無想象中的歡聲嬉鬧,只有山腰處的涼風席捲過境,訴說這難以言喻的凄涼。
顏霏微張開嘴,完全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從包里取出那張出門前還再三看過的紙張——
Y城西,盛山,暗夜孤兒院。
沒錯啊,可是……也太不像了啊……
顏霏不是沒有去過孤兒院,在H城也有兩家孤兒院的,她經常跟著志願者團前去慰問。哪怕再破再窮的都不該是這種荒廢已久的樣子,那……難道……已經人去樓空?
顏霏捶了捶腦袋,兩年了啊,都整整兩年了,兩年裡能發生多少事情呀!這裡這麼荒僻很可能老院長帶著孩子們搬走了,或者是……老院長已經與世長辭,而孩子們也都有了很好的歸宿。又是一陣涼風拂過,顏霏早用手捏住連帽衫的衣領不怕風再灌進胸口,可是拂在面上的寒意仍舊使她陷入恍惚,十八歲年輕的生命,還不是很能習慣白雲蒼狗物是人非的蒼涼。
悔恨的顏色像極了滿牆的枯敗青灰,一點點啃噬掉顏霏來時的雀躍,早知如此,就算父親起早貪黑鮮少有多餘閑暇時間,也該提一提這件事,沒準父親會答應自己,擠一天出來,開車載自己來Y市一趟,反正也就一天時間,仔細計較一下能耽誤多少事呢?還不都是借口……
顏霏煩躁的抹了一把臉,將拎在手裡滿滿一袋子的玩具重新放回副駕駛座上,可就在轉頭的那一瞬間她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再轉回頭去,抬眼一看,霎時如遭雷殛!
哪裡有什麼暗夜孤兒院,那建築物頂端掛著的五個字分明是——
暗夜瘋、人、院!
初秋的天還沒有那麼冷,但或許是半山腰的關係,顏霏止不住的打了個冷顫。
孤兒院?瘋人院?究竟…是什麼?!顏霏攤開手心,再次確認了一下紙片上用藍黑墨水端端正正寫的字跡,孤兒院,沒錯呀,是孤兒院呀?怎麼會呢……
顏霏突然陷入迷茫,心慌意亂的她沒有關上車門,而是向前凌亂的走了兩步又退回來,一隻小麻雀啾啾啾的叫著停在了車前鏡的雨刷上,沉思中的顏霏沒有驚動它,可它卻像看見了什麼似的,倉皇的叫了一聲展開翅膀飛跑了。荒山老林,瘋人院,看不見的影子……嗯,再來一陣涼風,就齊全了。
天空不復來時清朗,不知哪裡一朵烏雲飄來,將日頭遮住。頓時青灰色的瘋人院整個籠罩在了陰翳下,更添荒涼。顏霏這才發現,瘋人院的樓頂天台上,好像有幾個人影,或吶喊或奔跑姿態不一,難道這裡還有人?!她心裡一驚,也顧不得這景象是否離奇,立刻跑上前呼喊道:「喂!你們小心啊!」
風將這呼喚聲傳去很遠,直到消散無蹤,那樓頂的人影也沒有變換動作,顏霏舉目細看,那幾個「人」雖然姿態栩栩如生,卻無口無目,衣服的顏色和脖頸手臂沒有區分。看到這裡才意識到,那可能就是幾個人物雕像。
也是到這時候,顏霏才敢肯定,根本就沒有什麼孤兒院,這裡一直以來就是瘋人院。
老院長為什麼要騙她呢?將她騙進來的目的又是什麼呢?這種問題還是先回家打幾盤遊戲再慢慢思考吧!顏霏就跟燙了腳似的彈跳起來,一溜煙衝進車內,以她有史以來最快如果教練在這裡一定會嚇掉香煙的速度關車門開鑰匙踩離合踩油門一氣呵成!緊接著就在她以為可以迅速逃離這處詭異的地方的時候只聽汽車低鳴一聲——
她熄火了。
重重的捶了一下方向盤,顏霏重新去扳車鑰匙,汗水已經從她額頭上淌落下來,風一吹透心涼。越緊張越不安越狂躁的結果就是——
熄火了!
熄火了!!
怎麼又熄火!!
怎麼居然還是熄火!!!
最後顏霏終於發現問題所在,她的車子好像被人動了手腳,怎麼都啟動不了。寒意一點點滲透著顏霏的肌骨,渾身的汗液還未來得及收回去,握著方向盤的手已經涼的顫抖。剛才她並未離開太遠,怎麼可能有人接近自己的車都不知道!這時她再次想起那到無端受驚的麻雀,靈台一點清明。
一定是那隻麻雀!
顏霏恨恨咬牙從帶來的包裹里翻出一隻彈弓,找了個糖果泄憤似的往周邊樹上一彈,也不管有沒有打到鳥,總覺得心裡的氣消了些,也沒有剛才那樣害怕了。畢竟兵器在手……雖然是一隻小小的彈弓,卻也聊勝於無。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方才遮住太陽的陰雲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越積越濃,顏霏看了看遠處青灰色的高樓,又看了看自己的車,逐而升起車窗,發動汽車,打開空調,掏出手機一邊播電話一邊嘴角扯出一絲冷笑,哼,想讓我進去?做夢!
三分鐘后,顏霏拿著個手電筒站在瘋人院入口的時候,覺得自己大約真的是在做夢。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電話撥不出去,網路信號搜索不到,就連下山的路都尋不見了!!連番的異樣終於使原本打算在車裡躲一夜的顏霏憤怒到乾脆破罐子破摔,衝進來看看到底是哪個瘋子這麼渴望被她揍一頓!
瘋人院里的陳設和醫院很相近,服務台,醫療窗,候診室的長椅……裡頭雖然破舊但卻十分規範,並沒有想象中的詭異,甚至還有電,還能開燈。顏霏關掉手電筒走到醫療窗口內部,隨意翻閱了一下整齊疊放在聽診器邊上的病曆本,所以醫療窗口怎麼會擺放聽診器?好了這是個瘋人院不能用常理揣摩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所以當在病曆本上看到成語口訣,在簽名處看到了雄偉的萬里長城,在聽診器邊看到一條數據線發現這竟然是個耳機的時候,也就沒什麼好驚訝的了。
所以……就這樣?
顏霏思索了一下是不是自己打開方式有問題,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常,平常的像是一個正常的瘋人院,這句話好像有點問題但是就是這麼個事實,這是一座正常的瘋人院沒有什麼牛鬼蛇神魑魅魍魎,所以是不是自己會錯意了?其實自己只是車技太差手機太老舊路痴太嚴重,根本就沒什麼把她引入瘋人院的把戲吧!
進入科學殿堂的顏霏決定掉頭——
關上瘋人院的大門好好遊覽一番,雖然她覺得自己這個舉動一定是腦殼壞掉了神志那個不清鬼迷那個心竅,但這都不能阻擋她勇於探索的腳步!
於是顏霏逢門便入,縫窗便開,勢要把死作到底。但很快她不敢繼續猖狂下去了,因為她聞到了一種液體的氣味,這種液體醫學生最熟悉,然而美術生也不會陌生。在學習畫肌理的時候,她的老師就曾帶來一具被福爾馬林浸泡過的屍體,用構造特殊的工具撕開覆蓋表面的皮膚,露出底下鮮明的肌理,回家后顏霏第一次無視桌上熱氣騰騰的晚飯,順便把午飯也貢獻給了馬桶。
隨著福爾馬林的氣味越來越重,顏霏走路的速度也逐漸變慢,三樓的走廊燈光不似大堂里的明亮,顏霏把路燈全都打開后還開啟了自己的手電筒,試圖使環境更亮一些。彷彿是覺得她此刻的行為降低了恐怖指數,逛這種地方什麼都能少,就是不能少氣氛!走廊盡頭很配合的響起了小女孩的哭聲。顏霏渾身一凜轉身就要往樓下跑,但或許是因為那個女孩哭的實在傷心,或許是因為顏霏太過作死,又或許是不這麼安排劇情沒法走下去,顏霏猶豫再三后還是循聲找到了那個房間,打開門后顏霏驚呆了。
滿地都是撕碎的紙片,拘束服扔在一邊,一個幼小的身軀背對著她止不住的顫抖,稚嫩的聲音哀泣著傳入她的耳朵里。顏霏也顧不得這個人是不是精神病,快步走到女孩身邊,小心翼翼的在旁邊蹲下,問道:「你好,請問,我,我可以幫助你嗎?」
那個小女孩聽到聲音頓時僵化,一動不動的,若不是顏霏聽到了她極盡掩蓋但仍然泄露出來的哭聲,一定會以為她看到了頂樓天台那些雕塑的現場演化過程。
女孩不動,只能顏霏動。於是她認命的轉到了小女孩的對面,抬頭一看再次呆立當場。顏霏很喜歡小孩子也見過很多小孩子,但不得不說,眼前這個小女孩是她見過的所有小孩當中生的最出眾的,滿臉臟污涕淚橫流也掩飾不住五官的精緻,就像一個被人弄髒的BJD娃娃。
顏霏又問了她幾遍,女孩好像是意識到這個人不會傷害自己,又哇哇的哭了起來。顏霏喜歡小孩卻最煩小孩子哭,想著把孩子帶走又怕她萬一發起狂來自己是制不住的,躊躇了會還是選擇拋卻了良知。
樓梯下到一半顏霏發現有哪裡不對,剛剛那個小女孩好像沒有影子?不,是有影子的,顏霏給了自己一個腦啵,懲罰它剛剛讓自己做了自己嚇自己這種愚蠢的事。那是……哪裡不對呢?顏霏左右環顧了一下,發現牆壁上雄偉的萬里長城變成了鬼畜的塗鴉,我滴個乖乖讓我看看這畫的都是些啥……哦!顏霏渾身一震,她知道了!她知道是哪裡不對了!這裡——
不是剛剛走過的那個樓梯呀!
顏霏這才恍然大悟,原本應該是要往東邊樓梯下去的,看完那個小女孩后就順勢往西邊樓梯走了,算了來都來了,反正都是要去樓下的,就接著往下走吧。
這可真是太不對了……
站在一方水池前的顏霏如是想。
好好的一樓弄啥玩意不好啊非要弄什麼水池啊設計師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啊!而且弄水池不種點荷花養幾尾錦鯉就算了誰能給我解釋一下那個露著半個腦袋的鱷魚是怎麼回事啊!你們其實就是不想收拾對面屋子所以弄個水池阻隔一下不想讓領導發現對吧!
顏霏雖然滿腹吐槽但還是很老實的在旁邊雜物堆里翻檢起來,按照通常遊戲里的設定,通常這裡都會藏有過水池的工具,遊戲玩多了總還是有點用的,秉著良好的差生自我修養的顏霏如是想。不過其實這種設定也不是不合常理,畢竟建造這個水池的人不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再去對面,肯定會留有後路。
而且顏霏肯定,那個建造水池的人一定是將什麼重要的東西保存在了對面。果然!顏霏用嘴咬住手電筒然後因為牙齒很疼於是又把手電筒別在褲腰上,接著奮力將一條摺疊梯子拖了出來,她把梯子撐開又合併,然後讓它重重倒在了水池兩岸,一時間整個空間都充斥著金屬和水泥地碰撞產生的巨大迴響。
經過水池之後,水聲仍舊不絕,顏霏想著是不是靠水池比較近所以還聽得見水聲,可她發現並不是這樣,這汩汩水聲分明是來自一處房間,顏霏摸索著找到了這扇房間,卻發現和三樓那個女孩的房間不一樣,這個房間是上鎖的?!她盯著這個生滿銹跡的門思考了一會,又爬回那個雜物堆找來一些工具,將門上一個因生鏽而鬆動的裝置拆了下來,露出了監視用的圓形玻璃窗。她搬來凳子踩上去梗著脖子往裡窺,姿態十分猥瑣。
玻璃窗內一片赤紅,如果不是這些赤紅的火焰在不停躍動,她大概會以為看見了女鬼的眼睛。等等……這裡面好像真的有個女鬼啊!顏霏更加奮力的踮起腳往裡面望去,只見屋裡熊熊烈焰之中,擺放了一張簡陋的小床,一個女子埋首膝蓋間,身上綁著拘束服,沒有戴拘束帽,烏黑的長發垂及床下,尾端微微蜷著像是有些被火燒焦的痕迹,火光映照出黑髮絲緞般的光澤和女子痛苦的神情。
她在害怕!
她怕火!
她怕火怎麼還被關在這裡?!
顏霏的視線在火房裡逡巡著,終於尋到了水聲來處,一個碩大的玻璃水庫就在那女子的頭頂,宛如聖潔的天使雕像,給予著希望同時也賜予著絕望。憧憧火影彷彿張牙舞爪的魔鬼,用醜陋猙獰的身軀包裹著她,向她嘶嚎向她大笑!聽著潺潺水聲,卻可望而不可及,只能無助的被捆縛在烈火的包圍中,這是怎樣的痛苦!
一聲凄厲的慘叫震顫了顏霏的耳膜,她連忙往裡面看去,不,不是這個房間,難道這裡還關著其他的人?顏霏立刻跳下椅子去尋找發出慘叫的房間,這回沒用多少時間就找到了,因為就在火房的對面,她熟練用手中工具拆掉當著玻璃的裝置時,眼前的一幕嚇得她差點也跟著尖叫出聲。
拘束服被丟在一邊,一個渾身赤/裸的女子被強制性固定在座位上,她面前的巨幕影像上正播放著一幕幕極致血腥的片子,隔著兩寸厚的玻璃,都彷彿能聞見血液的腥臭味……不,好像是真的能聞到!顏霏仔細嗅了嗅又往裡頭看去,果然尋到了罪魁禍首——
那女子的腳邊躺著一窪鮮血,一把尖銳的刀子正橫亘在她的腳邊,每一次戰慄抽/動都會將腳踝上的傷口刺的更深,這個女人害怕鮮血,卻被囚禁在鮮血之中,甚至連她自己都在無盡的流血!!
顏霏身側的拳頭悄然握緊,她想不明白……
這裡……不是瘋人院嗎?
醫院的職責,不是治療嗎?
明知道她們害怕什麼,為什麼又要故意她們置身於最害怕的事物之中?是誰……究竟是誰安排的這一切?!它為什麼要這麼做?!
顏霏猛地舉起握在手中的鋼鉗,奮力砸向玻璃窗,可這玻璃窗的玻璃足足有兩寸厚!顏霏用儘力氣也只能在那厚的喪心病狂的玻璃上砸出幾道凌亂的划痕,喘息之際她突然想到,這些人最害怕什麼,就被禁錮在什麼之中,那三樓的那個女孩?!
思想間,顏霏已經跑過水池,捏著鉗子飛奔上了三樓,那個女孩的房間門虛掩著——她去時忘了關。三樓的走廊燈仍然明晃晃的亮著,顏霏不知道現在是何種情緒操控著自己,只知道自己握上門把的手在不住顫抖,顫抖到幾乎連輕輕推一推的力氣都消失殆盡。
啊,那個小女孩還在。
火房的女子怕火,所以被捆縛在火海之中,血房的女子怕血,所以被禁錮在鮮血環肆的環境中,那麼這個女孩又是害怕什麼?
和水池那邊的兩個房間不同,這個房間沒有上鎖,也沒有用拘束服捆住病人,那麼究竟是什麼東西阻礙了她追逐自由的腳步,而心甘情願的被困鎖在這個帶給她痛苦的房間里呢?顏霏的視線掃過空曠的四壁,掃過被丟在一旁的拘束服,掃過滿地的碎紙片,等等……碎紙片?顏霏靈台一片清明——
一定是因為牆壁太空了!
這個小女孩一定是嫌棄牆壁太空,可是滿地碎片沒有一張能用的,這才使她痛苦又不甘的留在此地。顏霏煞有介事的點點頭,然後光明正大的看起了小女孩的日記——小女孩睡著了,枕頭邊上放著一本粉紅色的小本子,顏霏覺得這肯定是她的日記。
翻了兩頁后,顏霏拿本子的手微微顫抖。
她凝滯一秒,輕手輕腳將日記本放回小女孩的枕邊,緊接著飛快的蹲到地上認真查看那些碎紙片,眼睛……衣角……手指……鮮花……這一張張一片片都曾經記載著一個女子絕代的風華。這個女子,在女孩的日記本里,被稱為——
媽媽。
這是她的媽媽,她媽媽的照片,被撕碎了。
顏霏一言不發的跑下樓再上來時手中多了一瓶膠水,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時間,才將那些碎片復原,貼上最後一塊碎片,顏霏滿足的呼出口氣,接著環顧四周不再空曠的牆面,最後將目光落在小女孩安靜的睡顏上。
好好睡吧,等你睡醒了,就不會再哭了。
緊接著顏霏又跑下樓,在萬能雜物堆上找來電鑽,在火房和血房的門把上鑽了五十來個孔,兩扇大門的門把徹底報廢。顏霏搬來在水池邊上做橋的摺疊梯,舉起榔頭對著巨型水庫就是一頓乒鈴乓啷,蜷縮在床上的女子失聲尖叫,拘束服控制她不能做動作,她只能無助的嘶喊。
水聲和嘶喊聲交融在一處,待她睜開眼來,滿世界的赤炎已經消失無蹤,許是一下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整個人楞在當場。顏霏一抹臉上被澆到的水珠,也顧不得幾個被劃開的細小傷口,連忙下了梯子幫那個女子解開身上的拘束服。
她自由了。
女子還未恢復神智,但看上去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害怕了,顏霏顧不得安慰她,立時又跑去血房。她先是把從萬能雜貨堆里拿來的舊電池塞入旁邊的遙控器,關掉了正在播放彩色版人體實驗錄像的大屏幕。
噩夢結束了。
那女人呆了一呆,復而繼續激烈掙扎。顏霏本來是打算先幫她解開拘束服的,但是這麼一來她決定先幫這個女人的腳踝上藥。
一邊上藥一邊暗嘆這個策劃者的陰狠,本來是不會露出腳踝的,但是有人特意給這個女人的褲子割開一道口子,這才變成這在這副殘樣。等上完葯,女人發現顏霏似乎並不會傷害自己逐而漸漸停止掙扎,任由顏霏幫她脫掉拘束服。
顏霏看到她漸漸恢復神採的眼神,終於累的癱倒在地上。
「你好啊。」緊繃的神經一瞬鬆懈,顏霏邊喘著氣邊和那個女人打招呼,那個女人抬起眼來,看向她。
「你……乖豪。」
大約是許久沒有和人交流,那個女人的語音有點失調,但模模糊糊還是能聽懂她在說什麼。至少她沒有敵意,這已足以令顏霏放心。
「你們都是這個醫院的病人嗎?你們是怎麼被綁到這裡來的?」顏霏頓了頓還是打算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來,也不管會不會刺激到對方,現在時間緊迫,她並不打算在這個瘋人院待很久,所以想要幫助對方,還是趁早問了比較好。
那個女人幽幽的看著她,顏霏被她看的怪不好意思的,畢竟這個女人的眉眼細緻,皮膚白皙,若是好好打扮打扮,肯定也是個很美的女人。
「你……枴好。」
「你也好你也好。」顏霏笑著回答她,幫助別人後得到對方的感激,真的是一種很滿足的感覺。
那女人聽她這麼說似乎有些不高興了,伸出手比劃起來,「你……枴好。」
「誒你不要激動,慢慢說啦。」顏霏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畢竟這個女人是個瘋子,精神不穩定,別看現在還好,下一刻突然炸毛也是符合邏輯的情況。
「你,枴好,枴好……」
那女人越說越激動,口齒不利索,四肢就躁動起來,顏霏不解其意更是被她這副模樣嚇得有點失措,伸出兩隻手掌心向下試圖讓她安心,「你先淡定淡定好嗎?誒呦我的姐姐啊……」
「你!」女人的語調突然拔尖,「怪飽!怪飽!!」
「怪?怪飽??」顏霏意識到這個女人可能想和她說的並不是「你好」,但是,「怪飽」又是哪國鳥語?顏霏搖搖頭正欲對她說些什麼,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張慘白的臉。
「哈!」顏霏急呼一氣,瞳孔猛張,緩緩將視線移到那張慘白的人臉上,這這這是那個隔壁房的女人么不是……
那女人看向她的眸中竟有幾分熾熱,就在顏霏震驚她的表現時,一個嬌小的身影也突然闖入房來,是那個三樓的小女孩!小女孩一看見她,滿臉焦急的神色頓時化成極端的驚恐,聲嘶力竭的沖她喊道:「快跑啊!!」
「快跑——!!!」那個女人也終於厲聲喊出。
顏霏如遭雷殛,身後突然一陣巨大的轟鳴傳來,顏霏哪裡還顧得了回頭,撒開腿就往門外跑去,那個小女孩和女子迅速退讓兩邊,顏霏也顧不了她們有沒有跟著她一起跑,只沒命的朝身後那陣妖風的反方向跑去。她不知道身後追逐她的到底是什麼,只知道那腳步聲聽得她一顆心臟滿腔亂撞!
待衝到水池邊這才發現剛剛摺疊梯沒有帶過來,也顧不上許多,顏霏一個猛子就往水裡扎,接著就扎到了水底下……
顏霏也不知道這水怎麼就這麼深,扎到水中后反而冷靜了一點,可還沒待她理清思緒,又是一陣水花濺起聲催的她心如擂鼓!一向游泳時都不敢睜眼的她忍著池水包裹住眼球后數萬支針要把她眼睛扎出血似的疼痛,一路下潛,往前游,往深處游,只有飛快的向反方向跑,她才有活下來的希望!!
突然顏霏感到身子一沉,像是水中有一個巨大的旋渦正在吸著她的身體,身後的划水聲漸漸融合在旋渦聲中聽不真切,眼前的水流激蕩起來,眼球已經痛到完全掙不開,顏霏索性閉上眼睛,耳膜鼓鼓的若非一口氣在裡頭撐著怕是早被這激烈的水流衝破灌入腦中。疼痛和嗡鳴如周遭的水浪環肆席捲顏霏的感知……
這池水,也太特么深了吧!!
就在她即將失去知覺的前一刻,一切聲音都靜止下來,世界彷彿寧靜了數萬年之久,久的無聲無息。顏霏身子一輕,像是被水中巨口吸附這吞吐到了岸上,再睜開眼時,顏霏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這……完全不是屬於人間的景象,冰雪覆蓋了整個世界,光線自隱蔽的角落射/出,將凝固的巨冰折射出七色的絢麗光輝,一瞬間竟也分不出這究竟是在室外還是在室內,瑩亮剔透的冰雪間彷彿流淌著一直輕靈的樂曲,引人入夢。
顏霏忘卻了身後的追逐,一步一頓向前走去。突然她在冰雪下看見了一個人,看清那個人容顏的一瞬間,她的心跳錯了拍。
晶瑩皎潔的冰雪之下,潔白的拘束服穿在那人的身上,銀色的頭髮像浮在空中四散開去,她靜靜的沉睡在冰雪中,容姿端華,聖潔的宛如雪中女王。
彷彿等著有朝一日,有人驚破此間靜謐,用一己溫柔融化冰雪,將她吻醒。
這種命定之人,一定不會是自己的。顏霏很有自知之明的想著,但是她的內心卻似野草般瘋狂滋生出一股妄念,她想吻她,她想擁抱她,她想破開堅冰,帶她回家。
顏霏像是著了魔一般,順著凹凸不平的底層冰面往上攀爬,那冰層就好像是天然的階梯,彷彿就是為了那個驚破此間的來客而設,為她能夠靠近她而準備的一樣。
近了……近了……在攀上最後一級冰階后,顏霏已經可以平視力那個女子。她顫抖的伸出手,隔著冰層虛撫她的臉頰,陌生又熟稔,彷彿千百年前她們也曾如此。
分明是寒芒刺骨,卻又似被烈火煎熬,再也忍耐不住內心的悸動,她踮起腳循著她的唇所在的冰層,重重的吻了下去……
————————
「這女孩怎麼還沒醒,救護車呢,還沒來嗎?」
「山路不好走,救護車還要五分鐘……誒?李隊,她醒了!」
顏霏在一陣警笛的轟鳴聲中醒來,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有些迷茫的看著眼前奔忙的景象。
「我這是,怎麼了?」
那個叫李隊的拿著傳呼機走過來,不耐煩的臉上難得換上了一副溫和的神情,「你啊先前被關在這瘋人院里了,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我被關在裡面了?」顏霏揉揉太陽穴,前事如潮水般湧上,「哦!我不是被關進去的!我是自己——」
「你啊先別說這些了,好好休息吧。小洲,給她吃點東西喝點水。」囑咐完,李隊沖顏霏點了點頭就去忙別的了,被傳喚的小洲抱著一大袋吃食走過來,從裡面挑出瓶牛奶和一隻麵包遞給顏霏。
「我,我不是瘋子,我是個正常人,我今天剛進去的,我還救了幾個女人……唔……嗯,好吃。」
見顏霏開始乖乖吃東西,那個小洲才好脾氣的笑笑解釋道:「我知道,你們一開始都是正常人,這個瘋人院關的就是正常人,真正的瘋子是院長。」
「咳咳咳咳咳……」顏霏邊咳邊沖著小洲擺擺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院長?」
「是啊。」小洲搖搖頭,「這裡最開始是孤兒院,因為是民辦加上比較荒僻,只有四個女孩子和一個老院長,那個老瘋子剛剛已經被抓了,他從三年前患上精神病,開始對孤兒院里的女孩進行凌/虐,最害怕什麼,就在她們身邊安排什麼。」說到這裡他像是感慨什麼似的嘆了口氣,「再正常的人都有害怕的東西,天天對著,正常人也得瘋,於是孤兒院也就變成了瘋人院。慚愧的是,因為這裡太過荒僻,所以直到今天有人報/警,我們才發現這裡的秘密。」
顏霏點點頭想著和她想的八九不離十,想著想著突然哎呀一聲,「那那四個女孩都救出來了嗎?」
「早就救出來了。」小洲揉了揉顏霏的腦袋,「她們三個都是最先救出來的,因為她們沒有被拘束衣綁著,像是剛逃出一半的樣子。」
「三個?」顏霏想起最後那個冰層里的女子,用力直起身來,神情無比懇切,「不不是啊,你不是說有四個嗎?最後一個,冰里的那個,你們救了嗎?」
「冰里的那個?」小洲琢磨了一下突然想笑但又不好意思,努力咬住嘴唇,「你說的是你自己吧,啊對不起……我不該說起這些,對不起啊小姑娘,誒呀麵包掉了,你……唉算了我再拿一塊給你,這塊別吃了啊。」
顏霏徹底夢幻了,她突然伸出手看著掌心的紋路,不知道這一刻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親吻冰雪的感覺那麼真實,發現了瘋人院的真相時那種震顫憤怒彷彿就在不久之前,可是為什麼……究竟這個世界是假的,還是……她自己是假的?
還未來得及傷心夠,巨大的失落充斥著她的身軀,如果什麼都是假的,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夢境,那個夢裡被困在冰雪間的人其實是自己,那麼是不是意味著,那個她所見的,冰雪中宛如神祇降臨的,令她怦然心動,驀然神傷的女子,也是假的?
「怎麼辦李隊,剛剛那個女孩好像情緒很不穩定啊……」
「你小子平日里哄女孩子那麼多花樣,怎麼碰著事的時候就沒本事了!」
「那李隊怎麼辦啊……呀,警/官……」
「呦,警/官好,現場一切正常。是,人在車裡……」
顏霏捏著未喝完的牛奶坐在警/車後座椅上,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模樣看起來很傷心。
銀髮及腰的警官踩著警靴走到後車座外,彎下腰,輕輕扣了扣車窗玻璃,坐在駕駛位上的小警/察忙去按控制車窗的按鍵,顏霏若有所感抬起頭來,立時震然。
車窗玻璃徐徐下滑,有人負手而立,身似勁竹。別著警/徽的帽檐下,銀髮靜垂,眉目如畫。
車門被衝撞似的打開,有人像個瘋子似的從警/車裡竄出來,摟住跟前勁窄的腰身。
是了,她本就是個瘋子嘛……
瘋子就瘋子吧……
這個世界是真是假我都無所謂……
我只希望,你可以是真的。
幸好,
你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