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投之以瓊瑤

76.投之以瓊瑤

若說兩個人單獨出門,這並不是頭一遭。

但兩個人單獨出門閑逛,這倒真是第一回。

揚州的上元節,初十是擺燈的頭一天,街上燈還未擺齊全,人並不是特別多。但隔著窗往外看,也已經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小海駕著馬車將兩人送到亨記茶樓下,兩人下了馬車,上到二樓一間臨窗的雅座,小二來報了菜單,周寒撿著聽上去還不錯的各點了一套,又囑咐小二道:

「另做四套一樣的送到樓下馬車上。告訴周小海一聲,一套讓他留著,另三套送回府里給老太太和兩位夫人。」

待小二出去了,點心便陸續送上來。

周寒便將看著還不錯的推到方青梅跟前:

「想不到這裡是廣式口味。這幾樣味道應該還算鮮香,你嘗嘗看。」

見周寒神態語氣都像平常,方青梅心中不安稍減,便夾了一隻餃子進口嘗了嘗。本來沒什麼胃口,誰知味道果然不錯,便忍不住又多嘗了幾樣,正吃得津津有味,一抬頭便見周寒面帶微笑,一雙丹鳳眼正對著她。

方青梅便再也吃不下去,放下筷子,垂眼干坐了片刻,才鼓起勇氣抬頭看著周寒道:

「周漸梅——」

頓了頓,終於還是垂下眼:

「我這兩天……並不是在生你的氣。」

周寒「嗯」了一聲。

「……那天晚上是我太失禮了。」方青梅仍垂著臉,面上卻騰起些微的紅暈,「轉身就跑開——只顧著自己,卻完全沒有顧慮你的心情。」

周寒也放下手裡筷子,搖頭輕笑:

「不是你的錯——也是我太輕率了。」

方青梅的性子他再了解不過,重義多過重情。本來的想的是借假做夫妻的時機,兩人朝夕相處,終歸有一日水到渠成,她對他情意漸生。誰知一朝情難自已,失口道破心意,就這麼驚著了她。這幾日他也是心思輾轉,夜不成寐,直到祖母一番話點醒了他,才稍微靜下心來。

可是滿腹心機,此時卻半點主意都拿不出來,可見「關心則亂」並非虛言。

聽方青梅話中之意,如今她還能為他留一二分心思考慮,他已經覺得萬幸。

兩人又稍坐了片刻,一時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外頭的街上人聲熙熙,聲音喧囂;遠遠近近,笛聲琴聲人聲交織著,各種錯落聲音透進窗來,卻化成熱鬧的背景,襯托著兩人此時各自些微的不安。

方青梅捧著熱茶,手心漸漸又滲出細汗,便不斷的借喝茶掩飾心中不安。一盞茶漸漸見了底,她腹中也喝的飽漲,終於將茶碗往桌上一放,破釜沉舟似的又抬起頭:

「你,你既然不問我,那我便自己說罷——」

「……」

方青梅直視著一臉錯愕的周寒,臉微微脹紅著,聲音也拔高,彷彿是在用高聲為自己壯膽一樣:

「你說你對我的心意……我之前並沒有覺察到。之前知道你不願跟我成親,也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令姑娘。後來誤會說開了,我也並沒有往那裡想過——我一向覺得你這個人雖然不錯,但傲氣清冷,平日里跟我說話也總愛打趣我——是以,是以我實在沒有想到你會對我——所以那晚上你一說出來,我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大概太緊張了些,只一心想著要快點躲起來——」

她越往後說,頭便越往下垂,聲音也越來越低:

「可是這兩天想著去年以來的許多事,樁樁件件,你對我時時處處都細緻體貼……若不是有心,又怎麼會做到這份上?我——我不願辜負你這份心意。」

這幾天來,一想到當時周寒送她到側院前,轉身離去的身影,方青梅心中便是不忍。

周寒聽著,心裡卻漸漸開始緊張。

當日唱完那段曲辭,他胸中柔情滿溢,情難自禁的衝口說出心思,雖然口中說著並不要方青梅回應什麼,可是心中卻仍是幾分隱隱期待。

連日來心情似潮落起伏不定,直到今日方稍作平息。但此時此刻,聽了方青梅這番話,周寒清晰感覺到心口那份期待又重新揚起,漲滿,撲騰著,似乎要將胸臆沖開。

他捧起桌上的茶碗,垂著眼慢慢抿一口有些涼了的茶水,然後便聽到方青梅帶著幾分忐忑,幾分遲疑,慢慢的低聲說道:

「我想過了……周漸梅,我願意接受你這份情意。」

房中片刻寂靜。

然後「砰」的一聲,茶碗從周寒手中翻到桌面。

方青梅和周寒都是一愣,隨即都站起身來,方青梅是搶過一旁的桌布遞向周寒,周寒卻顧不上一身茶水,一把握住她的手,手指微顫,本來溫和帶笑的唇角緊緊繃了起來:

「方青梅——」

方青梅反射性的要抽手卻沒有抽回,隨即放棄了掙扎,卻還是微微垂下臉:

「你,你——我還沒說完。」

「……」

「……周漸梅,我手疼。」

周寒這才慢慢鬆開了手,雙眸卻仍盯著方青梅,似仍不能相信剛才她說的話。方青梅頭一次見到周寒這神魂不守的樣子,忍不住輕笑起來,將手中桌布又往前遞了遞:

「快擦擦身上的茶水吧。」

周寒這才接過桌布在身上略擦了擦,待擦完了才慢慢又問道:

「你是說,你願意——」

方青梅咬了咬唇,頓了頓,才帶著幾分赧然道:

「你投之以木桃,我願意接過——可是,可是我還不明白怎麼算是喜歡一個人,所以一時也想不清楚,我手裡是不是也有瓊瑤,以為回報。」

周寒聽了這話,看著方青梅慢慢彎起雙眸,輕笑道:

「我懂你的意思了。無妨,我會慢慢等,一直等到你明白為止。」

來時只覺得眼中紛亂耳中噪雜,寒風刺面。歸路卻覺街頭處處鳳簫聲動,玉壺光轉,暖意盎然。

周寒滿心歡喜,化作眼角眉梢剪不斷的笑意。

從亨記茶樓出來,周寒便不動聲色牽住方青梅的手。方青梅雖仍覺得不習慣,卻也沒有抽回手,任他牽著往街上人群里走去。

街頭人群熙攘,熱鬧非凡,周寒玉帶束髮,輕裘緩帶,面如春風,含笑牽著方青梅一路徜徉而去。路過有人擺著布攤賣花的將他喊住:

「這位相公,為你家娘子買兩枝花兒吧!」

這聲「娘子」真喊到了周寒心裡,他停住腳步轉身走到攤子前頭,將方青梅拉近身邊,揚眉笑看著賣花老闆:

「說的好。我娘子最愛的便是梅花。」

邊說著遞出一塊碎銀,索性將一籃梅花都提了來:

「這一籃我都要了。」

說完將花籃笑意盈盈遞給方青梅,抬腳便走。賣花老闆喊一聲:

「哎公子!還沒找錢呢!」

周寒頭也不回笑著朝後揮揮衣袖,拉著方青梅往前走去:

「不用找了。」

越往前人便越多,一盞盞式樣不同的花燈來來去去流光溢彩;天空中飄著遠遠近近的孔明燈,倒映在路邊河中,似漫天星辰在流波上搖曳。

一夜花燈醉,只緣春意濃。

長橋橋頭下又有人有賣花燈,方青梅稍作駐足,周寒便興緻盎然買了兩盞荷花燈,自己提了一盞,另一盞遞給方青梅。見方青梅兩手滿滿的,便笑著將花籃接過來,隨手遞給身邊一位行人:

「老丈,這花籃送你罷。」

那位老丈目瞪口呆接過花籃,周漸梅不待他說話,便笑著拉過方青梅的手往橋上走去。方青梅從未見過這種模樣的周寒,也忍不住赧然笑著用手去推他:

「周漸梅,你這是要瘋了?」

兩人正走到橋上,周寒聽了停住腳步回過頭。橋頭掛著各色花燈,照著河水中五光十色,光影映著周寒含笑的狹長眸子,光彩璨璨:

「大約是高興的瘋了罷。」

周寒方青梅既然把話說開,周家上下又恢復了和樂融融的新年氣氛。

縱然方青梅對著周寒,較之往常仍是時常有幾分拘謹,這樣的局面也已經讓周寒很是喜悅。

眼看出了十五新年就要過去,這日陳策南京公事完畢,便又到了揚州來接陳稟和陳夫人去安頓。陳夫人一直病體纏綿,大夫說南邊氣候溫潤些利於養病,但總住在周家終歸於禮不合。一來正好之前方青梅去杭州,已將一處田莊收拾清理乾淨。二來陳家祖籍正是杭州,雖舉家遷入京城多年未歸,但此時落魄,也未免動了葉落歸根的心思。所以年前陳鳳章初來拜訪周家之時,陳稟與兒女商議之後,便定下了去杭州的行程。

不過因周家極力挽留,陳稟夫婦到底還是多耽了一天。過了十六,十七一早,陳稟夫婦與陳策便辭別周家,登上去杭州的行船。

周老爺與周冰、周寒和方青梅親去送行。回來之後,方青梅在桌前坐下,乍與親人別離頗為悵然:

「連長壽也跟去了。就剩我一個在這裡了。」

周寒給她倒了碗熱茶遞到手邊,低聲款款安慰道:

「你若覺得不舍,我們明日便動身去杭州,陪著他們住一陣子也好。」

又細想了想,更覺得此法可行:

「不如我去稟告祖母和父母一聲。我陪著你先去杭州,陪著父母親住一陣子,然後正好從杭州坐船,便直接去京城。到時候便可直接從京城往西北去了。正好到時候天氣也漸漸暖和了,正利於出行。」

方青梅聽了,看看周寒欲言又止。

周寒覺察她似有話要說,輕笑道:

「有什麼話要說的,直說便是了。」

方青梅起身,從櫥子里拿出一封信:

「徐鴻展托陳鳳章給我捎了信來了,說這兩日就可忙完,準備北上了。」

周寒看著方青梅神色,心頭湧起有些微不妙的預感:

「……所以?」

「周漸梅……我仔細想了想,我還是一個人去西北吧。一則你的腿未曾完全痊癒,西北天氣惡劣,於你的腿不利。二則,」方青梅低聲說著,看看周寒,又微垂下眼,「……這幾天以來,我知道你一直很高興。可是你越是高興,我心思就越是紛亂,總覺得有些惶恐……我想著,正好借著這一趟遠路,我也可以好好的理一理思緒。」

頓了頓,抬頭微笑看著周寒:

「或者靜靜的想一想,等回來的時候,我便將自己的心思想的明明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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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總被無情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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