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晴空萬里。
帝都上空卻是遮天蔽日的狼煙烽火,夾雜著衝天火光,四處人心惶惶。
本該一派繁華好景的都城竟戰火肆虐,街上橫屍遍地,流離失所的婦人嚎啕大哭,趴在父母遺體上的懵懂孩童亦是啼哭不止。
亂相中一人白袍微動,下巴上依稀可見青青胡茬,一雙眼中釀滿狂傲之氣,面容扭曲間又帶了幾分痛楚,他蹲下身,撫上了屍體圓睜的雙目,起身看向皇宮的方向,自言自語道:「生靈塗炭,蒼生不安,我本不欲如此,墨滄,你可知道?」
「報,軍師,將軍說馬上就要破皇城了,請軍師歸營!」
白衣男子應聲離去。
皇宮內宮女太監亂成一團,瑤台上卻仍有女子清脆的笑聲。
瑤台下擺了九九八十一口大缸,每口缸都散著腐朽惡臭,仔細一瞧,裡面竟都是剜目削鼻斷四肢的人彘,正值六月,不斷有蒼蠅飛來飛去,缸中無一軀體不是生了些許白蛆在裡面爬來爬去,噁心的緊。
台下正中央一剛行了腰斬之刑的中年男子正對台上二人破口大罵:「墨滄!你身為墨家弟子,如今反背叛師門,跟血華這狗賊狼狽為奸!你如何對得起你九泉下的師父!」
提起「墨家」,台上女子的瞳孔微不可見的一緊,片刻笑著攀上身旁男子的肩,聲音嬌俏:「師傅他老人家最疼滄兒了,別說師傅已經死了,就算師傅還活著,不過送我八十一個墨家子弟,我相信師傅他老人家定然捨得的。」
「我呸!師兄當年真是瞎了眼才收你入門!真是跟你娘一樣的白眼狼!你們這對姦夫淫-婦!不得好死!」男子身下的血流得越發兇猛,染紅了周圍的一片地面。
「報!皇上,叛軍已經攻入皇城了!」一個御林軍慌忙的跑進來。
瑤台上的男子收緊了攬著女子纖腰的手,神色淡淡:「怕么?」
墨滄輕蔑一笑:「死有何懼?不過墨西惟這老匹夫是想要趕緊讓血流光得個好死么?」
「呵,地上涼,別怠慢了墨師叔,來人,將墨師叔抬到桐油板上。」男子揮袖坐下,連同懷裡的墨滄帶進座椅,把頭深深的埋進了她的頸窩。
「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哦?師叔可看清現在不得好死的是誰了?」墨西惟心中一痛,覺得身下的血流的愈發兇猛了些,然而桐油板硬生生的阻斷了流勢,這樣下去,他只怕要承受這痛楚兩個時辰不死了!
「逸兒已經帶兵來了!我看你能囂張到什麼時候!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墨西惟一雙眼猩紅,面目猙獰。
墨滄卻是毫無懼色,一張眉目如畫的臉上浮了幾分不耐煩:「師叔可否能換一句來罵?只一句不得好死滄兒聽的煩了。」
「報!叛軍已攻入皇宮!還請皇上趕緊下令抵抗!如若不然,國危矣!」
男子起身,國將亡於前而色不變:「本就不是我的國,便亡了它又如何?」言畢,看向身旁的墨滄:「你可願意跟我同死?」
「你居然沒有下令抵抗!哈哈!奸賊,你也知道自己失了民心了!」
「主上!」前來稟報的御林軍急忙道。
男子極其不滿的呵斥道:「閉嘴!」轉而又是一副溫柔的神情看向墨滄:「嗯?」
「血華,我願意。我願意與你一同去死。」
墨滄的神情也是溫柔至極。周圍彷彿是一片真空,她的眸中只剩了他那雙絕世的丹鳳眼。
「我便跟了你,從此世間種種與我墨滄無關。」
「我不害怕的,你帶我走。」
從前的一幕幕湧上心間,墨滄定神,看他放鬆一笑,一個旋身二人已躍上瑤台外的皇城牆上。
「主公…」御林軍見此景,拔出腰間佩刀,一劍便自我了結了。
城牆上風吹戰旗獵獵,男子雙手捧著墨滄的臉,下一秒俯身親上了她的耳垂,一口咬在了她白皙修長的脖頸,這一口咬的極重,墨滄的白衣已被自己的血染紅一小片,他附在她耳後吸了幾口血,呢喃道:「我縱使死了,也見不得你獨活的。」
墨滄胡亂的親著他,聲音喑啞:「我會獨活么!血華你少小看了我!」
他拿手捂著她被自己咬出的傷口,一手捏著她的下巴:「再叫我一次卿白。」
因得他這一句話,墨滄倏的流了淚,又見他滿口是血的又來親她的淚:「我不後悔。」
「卿…白…」
男子綻放一個笑容,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個火摺子,墨滄也笑:「如此我們一家三口便可以團圓於地下了。」
面前人的瞳孔卻是放大了,不過一瞬又恢復了先前淡淡的笑意,一手抱緊了墨滄,一手扔了火摺子。
烈火熊熊,他的俊臉映著火光彷彿散著淡淡光芒,墨滄抱緊了他,於火光中閉上了眼……
管它世人如何詬病,有她,他又有何懼。
慶嘉十六年,帝都繁花如初,春日裡花團錦簇,彩蝶翩翩,遊人學子,貨郎小姐,大小街巷熙熙攘攘。
皇城巍巍,白雲飄飄,宮牆森嚴肅穆,御林軍成隊巡邏,一切井然有序。
當年胡茬青澀的白衣男子已逾不惑,他最後還是站在了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他腳步沉重,卻仍是堅定的一步一步邁上了城樓,他摸著青石砌成的地面,目光和緩,當年那抹痛楚似乎並未隨著歲月流逝而消失,反而加深了幾分。
十六年前,他在城牆下看到了墨滄絕美一笑,火光衝天,他只剩了一句撕心裂肺的「不」,傷心積鬱過度,竟昏厥了過去,再次醒來,太醫告訴他,他的嗓子廢了。
白衣男子起身,扶著城牆望向遠方。
當年一把火后,接著上天一場大雨將一切都沖刷的毫無蹤跡,人傳上天見不得奸王妖后存了屍骨,乾脆將帝都洗了個乾淨。
他卻覺得,更像是對他的一場傾盡此生都難以救贖的懲罰。
春光遲遲,十六年後,他又登上了那人與他小師妹同死的城牆。
大概,他這一生的淚都已經在那天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