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虞城小雨
連著兩天,虞城都是陰雨連綿的天氣。
當地的大戶人家晏宅也是不得片刻安寧。偏院的一個房間里,晏太太的嗓門越叫越高:「她就是被鬼魂嚇到了,找個神婆把魂叫回來就行了,請什麼大夫?」
站在床邊的劉媽一臉著急,看著晏太太滿臉的橫肉隨著嘴唇的開合不住的抖動,心中暗暗的啐了聲,求助似的看向了旁邊另一個身著合宜藕荷色旗袍,纖巧而溫婉的女人。
四姨太付萍攏了攏耳邊的發,按了按劉媽的手示意她放心,而後開口道:「太太,你這是封建迷信,知閑已經高燒兩天了,若是這麼縱著燒下去,只怕會出什麼毛病,還是請個醫生來看看吧。」
晏太太早就看著四姨太不順眼了,既然嫁到了晏家,就該是規規矩矩的,誰像她一般天天不守婦道的往外跑?瞧她穿的那個樣子,露了半條腿出來,真是個放蕩的,還上什麼女校,也不想想那讀書聖地豈是女人能去的,這年份也是越活越沒規矩了。
那些男女平等的言論,聽著就讓人鬧心。偏生老爺縱著她,連自己這個當家主母也奈何不得,她現在卻因為這個小雜種自己撞上來了,這可不是送上門來的一箭雙鵰嗎?想到床上那小雜種得罪的人,晏太太嘴角浮上一抹冷笑。
「什麼迷信我也不懂,不過四姨太既是要給這小雜種打抱不平,我也管不了,只是希望你這好人能當到底才好。」晏太太撂下這麼一句話,轉身一眼就看到了剛回來的晏攀復。
晏攀復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他抬手就甩了晏太太一巴掌:「你說的這是什麼話!知閑是我的女兒,什麼叫小雜種?」
晏太太乾嚎一聲,捂著臉難以置信的高聲叫道:「老爺,她不過是從一個妓女肚皮里爬出來的下賤貨,說不定還不是你的種,你居然為了她打我!」
眼見著晏攀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劉媽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插話道:「老爺,小姐被汽車撞到了,已經兩天了,家裡一直沒有請大夫,我逼不得已才斗膽去請了四姨太…」
迎上晏攀復的眼神,付萍微微點了點頭,陰暗的室內,光潔精緻的下巴在微捲髮的襯托下愈顯如玉。
晏攀復心上不由浮起一絲憐惜,竟是鬼使神差的忘了自己為何而來了,他狠狠剜了晏太太一眼:「你給我回房待著,回頭我再找你算賬!劉媽,去請醫生來。」
劉媽應聲要走,付萍嘆了一口氣,道:「還是我去吧,劉媽,好生照顧知閑。」
付萍說著便出門去了。她心中也著實有些無奈,劉媽那雙小腳,從房中走到院里都得費些功夫,真等她把醫生請來,知閑的病還能等得了么?也不知道晏攀復是怎麼想的。
劉媽出去端熱水了,房間徹底的安靜了下來。晏攀復這才注意到床上的小女孩呼吸頗為粗重。他上前去看了一眼,知閑的臉蛋已經燒得通紅了,她原本膚色偏白,這會子紅了起來便是十分顯眼,晏攀復抽了一口煙,這孩子的膚色倒是很像她母親的。
劉媽拿了熱毛巾敷在她的額頭上,晏攀復隨意的坐在椅子上,道:「知閑是怎麼回事?」
劉媽抹了一把眼淚:「前些天小姐下學回來,在路上看到兩個男孩打架,她就撿了一塊石頭扔了那壯一點的孩子,也不知從哪兒跑出來好些警察,小姐慌的連頭上的絹花都跑丟了。」
「什麼,她把絹花丟了?」
晏攀復一下站起身來,額上青筋直冒。那絹花雖不貴重,卻是當年自己在寧城求學時攢錢給知閑母親買的,也算是兩個人的信物,當初若不是這一老一小拿了那胭脂色的絹花出來,自己決計不會認下這個女兒的!
劉媽被他嚇得一哆嗦,她只顧著說事情的緣由,卻是把絹花這一茬給忘了,她一直跟在知閑母親身邊,自然是知道這絹花的重要性,當即也訥訥的住了嘴。
房內的氣氛一時有些詭異,所幸付萍走得快,醫生緊接著就來了,拿了醫藥箱在付萍的指引下便直奔床邊,拿了水銀計給知閑夾著,又是打針又是開藥,足足忙了半個下午。
付萍微笑起身送他:「麻煩你了,密斯脫王。」
醫生也是客氣的擺了擺手:「也幸虧密斯付來的及時,小孩子高燒不退是很容易引起肺炎等併發症的,一定要讓孩子好好吃藥,不可著涼了。」他叮囑完便往外走了。
晏攀復看著她裊娜送人出門的背影,眉頭微微的皺了下,吩咐劉媽好生照顧著,一臉晦暗不明的也出了房門。
打知閑剛出生,劉媽便在照看她了,對她自然是盡心儘力,打心眼兒里疼愛的。只是年紀大了總有些吃不消,守到半夜,她便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只一會工夫,房內就響起了鼾聲。
床上原本蔫蔫的小女孩倏的睜開了眼,一雙眸子亮的驚人。
墨滄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軟綿綿的無力,她下意識的往邊上扭頭,卻是枕了個空,卿白上早朝去了,時辰可是不早了。她喑啞著嗓子開了口:「碧水,幾時了?」
劉媽聽得一點響動,立馬就起來了,她雖是沒有聽清楚小姐在說什麼,但看到昏睡了兩天的小人兒醒過來,自然是激動無比:「小姐,你終於醒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墨滄心裡一震,難不成夢裡的才是真的?
一夜的反反覆復,她腦子裡一會是漫天火光她和卿白相擁而葬,一會是自己成了個小女孩被一個男孩拉著在路上竭力的跑,一會又是小女孩被推到了一個不知什麼會跑動的鐵盒子下面去,總是不甚清醒,這會子看到眼前完全陌生的人,整個人一下自己就涼了。
「劉媽?」
「哎!小姐,你餓了嗎?我去給你煮碗粥,你好生歇著。」劉媽說完便出去了。
墨滄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自己方才不過是試探著照著夢裡的名字叫了聲,這老嬤嬤竟是應了。
卿白···想起最後漫天的火光,墨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一切都是真的,亡國是真的,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個小女孩也是真的,那麼,自己騙的他那麼苦,還有什麼資格再去念他,再去敘說對他的心意?
劉媽若是在,定然不會相信這樣一個歷經滄桑的笑容竟是掛在還是個六歲女孩的自家小姐臉上的。這帶淚的笑里,心酸內疚的意味太過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