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 番外(一)

396 番外(一)

北棠妖舒醒之後的第二個年頭。

某日,北棠妖正高坐金鑾殿上,神色詭異不定的看著下首的百官,心中卻只覺得這幫老東西說話真是酸腐,好端端的一句話非要說成高深莫測的樣子,他本聽出兩分興趣,可聽著聽著,卻發現竟是個屁大點事,無聊的很。

「啪!」的一聲,北棠妖甩手就扔出了手中的一摞子奏摺,嚇的群臣齊齊跪在了地上墮。

「你們是不是覺得在朕手下做事很屈才?」北棠妖眯著眼睛冷颼颼搜的開口植。

「臣等不敢。」

百官雖然齊齊應答,卻都飛快的轉動著心思,琢磨著北棠妖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要知道,想要在朝堂上混出點名堂,揣摩聖心是最重要的。

「不敢?不敢你們還這麼做!」北棠妖冷笑著開口,卻讓下首的眾人都流出一頭的冷汗。

「臣等知罪」百官們面面相覷,連汗也不敢擦,只是低頭認罪。

「呵。張呈佑,你倒是說說你知的什麼罪?」北棠妖隨口點了一人。

此人被點的瞬間,渾身一僵,硬著頭皮站了出來,汗珠卻已經順著臉頰滴了下來,他哪裡知道知的什麼罪啊?他怎麼就這麼倒霉,陛下點誰不好,卻偏偏點著他。

「臣臣才疏學淺,能夠做到今日的位置實乃僥倖,怎麼敢稱屈才。」張呈佑憋了半天,心想順著皇帝的話說總沒錯。

「哦?那你的意思是說朕識人不明,倒是讓你鑽了空子?」北棠妖反問道。

張呈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猛的磕著頭:「陛下恕罪啊,臣不是這個意思臣臣只是覺得自己才疏學淺,實在有負陛下厚愛。」

「才疏學淺?你倒是說說你昨日的奏摺上奏了什麼事?」

「臣臣」張呈佑吞吞吐吐了半天說不出來。

北棠妖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就是面前跪著的這個男人,為了說明劉太傅寵妾滅妻,家宅不寧,可又怕遭人記恨,不敢直說,洋洋洒洒寫了將近三千字,看的他那叫一個頭暈眼花,本以為是什麼大事,看到最後卻發現竟然是這種事,簡直沒把他給氣個半死。

北棠妖正要發落他,卻發現輓歌的父親和端靖忽然臉色慘白,暈倒在地上。

還不等他宣御醫,卻見小盛子滿頭大汗的匆匆跑了進來:「不好了,皇後娘娘昏過去了!」

北棠妖心頭一跳,不知道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可是瞧著端靖和虞國公也在此刻狀況不對,心中一緊,沒由來的就覺得許是虞家的事怕是不大安穩。

北棠妖一面命太醫為兩人醫治,另一面叫了神龍宗的大夫隨著快速隨著自己一道,直接去看挽挽。

大夫診治許久,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猶豫再三,最終開口道:「陛下,皇後娘娘的病情實在是有些蹊蹺,娘娘原本雖然體弱,可是經過這些年的調養,在沒有受什麼刺激的情況下卻不該有性命之憂,可是此刻,娘娘的氣息卻十分不穩,好似這生命時有時無一般。」

北棠妖擰著眉頭,如今後宮中只有挽挽一人,斷是沒人敢給她氣受的,再加上虞國公和端靖同時出事,北棠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方才他已經遣人去問了,這會小盛子已經跑回來傳遞消息了:「虞青城無礙。」

北棠妖心中基本已經確定,怕是那輪迴大陣出事了。

當年虞國公回來之後,卻並未久留,一直又過了一年多的時間,他才道那輪迴大陣暫且穩住了,只是卻還是需要留下兩個人守著,於是,他們這些虞府的長輩便每年留下兩人守著,以防有什麼意外。

此刻,崑崙雪域里的一處山巔。

四周雲霧籠罩,清雪茫茫,滿山都籠罩著蒙蒙的霧氣,偶爾有幾顆翠柏在其中若隱若現。

原本靜謐的一處山頂,此刻卻迸發著一場激烈的爭鬥。

一名玄色袍子的男子此刻正處在兩人中間,遭受兩人夾擊,夾擊者是兩名男人,年齡較長,身手不凡,可中間那名年輕男子神色淡淡,應付起兩人來卻不顯凌亂,除了最初有些應接不暇之外,其後倒是逐漸開始掌控起局勢。

撥開雲霧,細細看去,卻發現中間那名玄袍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郝連城。

幾年的光景,倒是將他身上的

那層詭詐褪去,遊走在山川大泊之間,多了幾分沉澱下來的真實和平和,近看去,雖然沒有往昔那種聖潔和普度眾生的氣息,可是舉手之間卻多了幾分超脫和淡然,反而比之前更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氣韻。

同他交戰的兩人武功雖然也不凡,不過明顯兩人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的顧忌著山頂上一個陰陽圖案的陣盤,每每出手幾次,便要回頭看上一看。

再看這陰陽圖案的陣盤,四方八角的圓周之上都擺放著一些古樸之物,有玉質的杯盞,也有玉質的勺子,還有黃鐘大鼎,總之處處透著一股高深,可隨著幾人交戰之後,戰火不斷被打在這陣盤之上,隨之有些陰陽遭到破壞,繼而,這隻陰陽大陣逐漸運轉起來,隨即轉動的越來越快,倒是隱隱有山河倒轉之勢。

兩人眼看著大陣翻轉的越來越快,周圍的石塊甚至都開始變得不再穩妥起來,兩人心思也越來越慌亂,而隨著陣法的轉動,兩人身上的功力更是時高時低,不大穩定,就連自己都難以掌控。

虞府所有活著的人的性命可就在他們手上,若是這陣法在他們手中出了事,讓虞家斷子絕孫,那他們可就是虞府一族的罪人。

好在,郝連城也沒有步步緊逼的意思,眼見著局勢愈發難以控制,便也就收了手:「如何?」

停下來的兩人對視一眼,最後看著面前的男人開口道:「郝連城,當初你利用輓歌,滅我虞府滿門,如今又要做什麼?」

郝連城也不惱,只是淡淡的開口道:「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只是想代二位修補這陣法。」

兩人蹙起眉頭,將這陣法直接交給郝連城,橫豎看都不可能,要知道,當初沒有郝連城,他們虞府也不會死的這麼慘,如今郝連城忽然跑來說要替他們守陣修陣,怕是只要有腦子的人就都不會相信吧。

郝連城無所謂的聳聳肩道:「若是你們不肯的話,我只好在這裡繼續和你們打下去,只不過如今看著你們的狀態都如此不穩定,想必離陣法極遠的那些人,情況更會危及吧。」

此刻郝連城的樣子,倒是有些像北棠妖,無所顧忌,卻又讓人抓狂。

兩人對視一眼,此刻卻已經感覺到喉間腥澀,低頭順著陣法的方向看了一眼,卻瞧見不少人此刻都已經陷入昏厥之中。

郝連城此刻忽然跪在地上,言辭懇切道:「當年我被人利用,欺我年少無知,才會對虞府恨之入骨,如今幡然醒悟已晚,不過是想再盡些綿薄之力罷了。」

兩名守陣人此刻,倒是真有些被郝連城打動,眼見著陣法已經越發難以控制,當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一咬牙,只好點頭同意。

郝連城的臉上閃過一抹欣喜,點點頭,走到身法旁。

運起內力后,竟然不需要提點,便直接發出數道光芒,融入陣法之中,手法看起來極為熟練,彷彿竟似用心鑽研過一般。

兩人對視一眼,除了詫異,竟是對郝連城又多了幾分信任。

此時,已經入了手的郝連城,竟然再次變了臉,抬眸看向兩人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意味:「兩位前輩可以走了,兩位留在這裡,只會影響我守陣,若是一個差錯,這後果我可耽擱不起。」

兩人臉上升起一抹薄怒,可眼看著陣法在郝連城手上,又不敢多說些什麼,對視一眼之後,猶疑了片刻,便決定起身去找大哥。

在兩人看來,郝連城這一次應該沒有惡意,畢竟之前的事情他們也都聽說過,而且若是他想要毀了陣法,剛剛就可以做到,可是很明顯,他卻沒有,再加上他對陣法的熟稔程度,倒是讓兩人下定決心先行離去。

兩人離開之後,郝連城心頭一松,臉上露出一抹釋懷的笑容。

待到平靜下來,郝連城重新將目光放在了面前的輪迴大陣之上,眸中閃過一抹凝重。

當年他放棄爭奪天下之後,便獨自遊歷在大山湖泊之中,沐浴在山水之中,心境倒是一點點變得沉靜下來,回想往昔的點點滴滴,倒是也不再覺得這些年自己的存在毫無價值,至少曾經的很多瞬間,那些一晃而逝的美好都是真實存在的。

他自小被養在深宮,小時候母妃雖然受寵,卻不是獨寵後宮,但是在他的記憶中,父皇和母妃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雖然,母妃時常會因為父皇又新寵幸了哪個妃嬪而大發脾氣,可是,父皇卻也從未真的徹底冷落過母妃,甚至有了新歡之後也會容忍母妃的小性子,甚至還會解釋幾句他的苦衷。

畢竟當時的父皇雖然貴為帝王,卻並不能真正的掌控大權,為了能夠早日壓住群臣,很多時候不得不依靠後宮來平衡前朝的力量,每當父皇提及這些苦楚,母妃便會覺得自己太過小家子氣,很是自責起來。

而在他的記憶里,在母妃去世之前,父皇對自己一直很慈愛,時常拿著課本考校自己先生教導的東西,也會嘆息著撫摸著自己的額頭。

更多的時候,父皇會站在一顆大榕樹下,靜靜的看著學堂里因為發現他的存在而坐的筆直的自己,亦或者,他會嘴角含笑的看著自己騎馬射箭。

在最初的印象里,父皇雖然話不多,也不足夠溫柔體貼,可是看著他的目光卻永遠都是那麼的慈愛,而更多的時候,他則是能夠感受到來自父皇滿滿的關懷和注意,不得不承認,這讓他有了一個簡單快樂的童年。

也正是因為這些隱晦的快樂,才讓他在後來母妃去世,外公一家盡數喪命之後萌生出難以控制的恨意。

他眼看著父皇對自己越發的疏遠,甚至無數次瞧見這個身居高位帝王的狼狽,他躲在角落,一次次期盼著,期盼著父皇可以安慰受驚難過的自己,卻一次次只見到一個失意的男人,或者舉著酒壺,或者愁眉不展,再無半點帝王風範。

從這之後,他便再沒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因著父皇的疏離和冷漠,也因著母妃的逝世,讓原本極為受寵的他,一時間竟是嘗遍了人生苦楚,短短兩年的時間,世界天翻地覆。

原本可以隨遇而安,原本可以敷衍了事,原本可以不爭不搶,可是直到時間的流逝,他卻越發的感受到一切都變了。

他隨遇而安的時候,宮人懈怠,用鼻孔看著他,雖然面上還算是友善,可是卻再也不像從前那般殷勤可愛,他敷衍了事的時候,就連先生都搖頭嘆氣,彷彿對他已經全然放棄,再沒有之前的不厭其煩的教導,他不爭不搶,可是那些昔日的兄弟手足,卻將沒了母族庇佑的他一次次當做擋箭牌,雖然不將他放在眼裡,卻絲不會收回除掉他的決定。

日子就在那天翻地覆里一日日的過著,而他也終於開始變得現實起來。

直到後來,父皇忽然記起了他,對他開始了最為嚴苛的管教,輕則責罵,重則懲罰,冬日裡,他手腳皸裂,卻還是得咬牙訓練,回答問題,一個答不上,就得矮手板。

他最初的時候,委屈,不解,面對父皇甚至敵視。

可是後來,父皇酒醉,卻抱著他失聲痛哭,他告訴他他為帝的艱辛,告訴他,他如此嚴苛的訓練不過是希望他能夠為他母妃報仇,告訴他,他需要自己的幫助。

就是那一次,他見到他的狼狽無助,他忽然覺得心疼。

心裡再沒有半點敵視,而是滿滿的自責。

在那之後,他不再同他對抗,而是拼盡全力將一切做到最好,而他也如他所料一般,他再也沒有責罰自己,即便是自己偶爾做錯亦或者他不滿意,他也不曾再責罰過自己。

過了那兩年的艱苦日子,後宮的婦人和所謂的手足,都知道,他又重獲盛寵,當然,這沒人會高興。

他不得不將自己放到最低,躲避著那些沒完沒了的明刀暗箭,卻也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成長成熟,以免有朝一日成為刀下亡魂,再也沒有站起來的機會。

與此同時,他開始不斷的籌謀,有計劃的接近虞輓歌。

從最初的一年偶然相見一兩次,到後來的有意同行為伍,到後來的坦然相交,再到後來的刻意曖昧,他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方向走著,離最初的目標越來越近。

一直到很多年後,他都記得,初見她時,一身如火如荼的紅裙,隨著她躍馬翻飛,那明朗艷麗的笑容,像是冬日裡的焰火,帶著一種蓬勃的律動,讓他逐漸枯萎荒蕪的生命都明亮了起來。

他後來一直想,當初的一切進行的那般順利,未必就是他籌謀的多麼妥當。

而是他也成為了那畫中人,他在畫中有情有景,再畫中流連汲取溫暖,所以,其實不是他演技太好,騙過了輓歌,而是他入戲太深,騙過了自己。

正因為動了情,有了意,所以未經人事的明媚少女,輕易被他所打動,可偏生,那時的他,卻一直以為自己可以輕易的從這場陰謀之中抽身而出。

當日恨字當頭,多年的辛苦似乎已經成為一種執念,他恨所有虞府的人,恨那些她帶來的快樂。

看著那燦若朝霞的臉龐,他忽然生出一種自己低若塵泥的卑賤,他惱怒這種怯懦,可是一直到真相大白,他才恍然明白,原來,他是真的低若塵泥,根本不需要怯懦。

他後來,時常會想。

如果他的一生不曾如此戲劇,他會不會像是街邊的挑夫,商鋪里的夥計,吆喝的小販一般,媒體疲於奔走,還要應付家裡的婆娘,亦或者他會用爹娘辛苦攢下的銀子,進京趕考,最後中個小秀才,然後娶個還算是漂亮的小家碧玉,一輩子都朝著夠不著的一品大員努力。

亦或者,他會不會成為一位詩人,一個畫家,遊走在山水之間,靠寫字作畫為生,滿腹酸儒之氣,卻依舊清高的不肯低頭。

他時常會想,如果當初母妃沒有父皇下了不育葯,沒有被父皇設計在宮外買了自己入宮,是不是一切就都會不同。

也許,那時的他還會愛上這個鮮紅如荼蘼的女子,可是想必,那時的感情同後來會大有不同吧。

也許,他僅僅會失神於她從身邊賓士而過留下的一縷香風,也許,他只會驚艷於高朋滿座時的一瞥,也許,他只是迷茫與那鮮紅似火一身決絕的背影,也許,他只會沉浸在那高聲爽朗的笑意中。只是,這些也許都會成為他心底擱淺的秘密,成為他永遠無法實現的一個夢,然後轉身,他依舊會陪著自家的婆娘上街採買,依舊會為自己的娃娃吃穿用度發愁。

然後,那些驚艷那些沉淪就如同一場美夢,在他的記憶中,卻永遠不會真的相逢。

郝連城緩緩睜開雙眸,臉色蒼白,嘴角掛著一串已經有些發紫的血跡,目光清冽,平靜無波,凡塵往事,竟是如此讓人慾生欲死。

郝連城輕笑一聲,滿身的內力毫無保留的灌入,此刻的輪迴大陣已經緩緩歸於平穩,幾個陣腳都已經被重新穩住。

抬手抹去嘴角的一抹血跡,郝連城再次閉上了雙眸。

「郝連城,你何時來我家提親啊?」虞輓歌臉頰上帶著一抹緋紅,一雙眼睛卻好不閃躲,明亮的像是夜空上的星星。

他笑了一聲,避開了她的目光,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道:「待我成為太子。」

「為什麼你一定要成為太子,你知道,我是不在意這些的。」虞輓歌眉頭微蹙,似乎有所不滿。

郝連城嘆息一聲:「虞府本就勢大,若我無權無勢如何娶你?除此之外,皇嗣之位血雨腥風,即便是我不爭不搶,卻也無法保住性命,又何談保護你。」

虞輓歌沉默,一雙黑眸之中似乎依舊帶著不解,卻沒有再發問,而是輕輕攬住他的腰身道:「不要怕,有我護著你,誰也不敢把你怎樣,大不了你以後躲到我身後去,誰若是敢欺負你,我定叫他再無臉面在京城行走。」

郝連城輕聲笑了起來,這樣的話率真可愛,有些人嘴裡出來只會惹人厭煩,可是從她的嘴裡出來,卻只會讓人從心裡覺得溫暖。

「郝連城,你當了皇帝以後也會三宮六院么?到時候你把我放在哪裡?」虞輓歌不知是聽了什麼,風風火火的闖進太子府,紅著眼圈問他。

他抬眸就瞧見她扁著嘴,眼中蒙著一層水霧,心頭一痛,也不顧及旁人的目光,抬手便將她拉在了自己懷中,弄的她臉頰通紅:「胡說些什麼,我的心中從來只有你一人,又怎麼會三宮六院。」

「你心裡只有我一人,可是到時候你的後宮里卻不會只有我一個。」虞輓歌扁扁嘴,素來嬌憨的她竟然有些泫然欲泣。

郝連城連忙安撫:「又是哪個不長眼的在你面前胡說八道,回頭我可要好好訓斥他們。」

虞輓歌咬著唇依舊不說話,郝連城連忙再次開口道:「歌兒你怎的不信我?即便是我不能保證一生一世只有你一人,可是我卻能保證你永遠是我心中所愛。」

虞輓歌不語,垂下眸子,小手攥成拳頭,心中閃過一抹掙扎,最終緩緩開口道:「其實我不想讓你做太子。」

郝連城陷入一陣沉默,而後兩人久久不語。

「郝連城,我走不動了,把你的馬給我騎吧。」

於是,他走在前面,牽著韁繩。

「郝連城,這第一樓的菜色真不錯,日後我們將這裡的廚子請回家裡去吧。」

半個月後,從不外出做一桌酒席的第一樓廚師成了虞府小姐的專用廚子。

「郝連城,你看,這是我給你繡的帕子,我繡的明明是條莽,可哥哥偏生說像是條毛毛蟲,你會不會嫌棄我。」

後來的人都知道,太子素來喜歡用的是一方米色帕子,上面綉著一隻『神獸』圖騰。

「郝連城,你能不能不親自去扶別的女人,雖然我知道你也是好意,可是我就是很不開心。」

從此,太子端坐聖人的高台,手邊士兵僕人無數,他再未親自出手相助。

昔日種種的寵溺,那些像是花朵一般凋謝的過往,即便是早已遠去數年,卻依舊讓他的心千瘡百孔的痛。

他想,也許當日虞國公並未沒有瞧出自己的別有用心,只是也許,他也早就看出自己動了真情。

只可惜,年少輕狂,只以為自己才是一切的掌控者,卻未曾想過,自己竟然入了棋局,再也走不出來。

也許,人這一生,總是要為許多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他曾受過許多傷,失去過許多人,做錯過許多事,可是百轉千回,最大的代價卻是讓他永遠的錯失所愛。

歌兒,你知道么?

我一直想說,如果人生真的有來世,我還要和你再遇見。

到時候,我不是看似高貴實則可憐的太子,我就做一個販夫走卒,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你還做你高傲張揚的千金小姐,我變著法子逗你開心,無論用江湖上的花哨手段,還是浪蕩公子的笑談,我只想再與你遇見。

亦或者,我們還做仇人,哪怕最後死在你的刀下,我也還想再與你遇見。

曾經有多愛,後來就有多痛。

帶著恨時,便不覺得不愛有多難,可恨消散之後,卻發現愛才是最刺骨的痛。

郝連城將包袱里的一些東西,逐漸投入到陣法之中,一抹紫色和水流和金色的水流在陣法的凹槽中緩緩流淌,分別覆蓋了陰陽兩面,而後漸漸匯合,這些水流將那些缺損斷補之處也逐漸修補起來,盈盈潤潤的光在閃動。

郝連城看似專心致志的在修補,實則心思卻依然沉浸在往昔。

「她就交給你了。」

虞府落敗之時,他開口對碧雪道。

碧雪挑了挑眉梢:「怎麼,倒還真是不忍下手?難不成真生出了幾分情愛?」

他眼中閃過一抹陣痛,隨即卻被一種即將解脫的釋然所代替:「不論如何,你送她悄然上路吧,我不想她受太多的苦。」

「呵呵,好啊,好歹我同她也是姐妹一場。」碧雪似笑非笑。

他有些倉促而逃,他不是沒有瞧見碧雪眼中的狠意,只是他實在是找不到什麼立場來阻止,她是仇人之女,他當初就是懷著目的接近他,如今她終於落在了他的手中,他有什麼理由能夠說服自己放了他。

不,他不能,所以,最終他只能落荒而逃。

他到河邊監斬虞府的人,看著那些冷漠的目光,他的心說不出的難受。

只是,另一種東西好似堵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幾次張嘴,卻終究沒有說出半個字來。

他站在河邊,看著劊子手一次次的舉起大刀,一次次的落下,砍頭砍到麻木,他的心在隱隱作痛之中竟然又生出一抹快意,他好想問問,當初你們對待我外公一家的時候,可曾想到過自己最後也是這種下場,此刻,你們又是否有畏懼,聽見孩童的啼哭,又是否會心痛。

一直到希望落山,血流成河,他的肩上像是卸去了一個沉重的擔子,可是世界好似卻忽然間空了。

他去了虞府,卻瞧見虞府已經化作一片灰燼,他去了她們時常一起結伴而行的街頭,看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她好似又出現在他的面前,一遍遍的喚著他的名字。

他站在萬家燈火之中,以為自己的母妃終於可以死而瞑目,可是抬手,卻發覺臉頰微涼,好似那些燈火,太過刺目,竟是晃的他流下了眼淚。

回到府中,他沒敢問她的屍首,沒敢問她怎樣,他渾身的力氣好似都被抽干,卻又覺得自己好像應該高興。

他擺了酒宴,大謝群臣,他和眾人以為的一樣,覺得這該是一場慶功宴,可是,抬手之間,一壺壺的酒下肚,好似所有人都發現了他的不對,卻只有他自己依舊笑著。

後來,他心頭輕鬆,每日端著太子

的架子,擺出一副聖潔的模樣,卻沒人知曉,一個又一個夜裡,他總是能夠夢到她滿目流血的來問自己為什麼?

他扶持佛教,利用佛教為自己鍍上一層金光,告誡自己一切不過是因果報應,可是那一夜夜的夢真實可見,不是因為那些場景如同置身其中,而是因為那心痛的感覺太過難忍。

日子好似就這樣平靜的波瀾不驚的過著,他卻習慣了伴著心痛日日過活。

湘羽的出現,是意料之外,當她來見他的時候,他清楚的瞧見了她眼中的不解和迷茫之後的堅定,還有那若隱若無的恨意。

只一個瞬間,他就明白了她要做什麼,可是看著面前的女子他就覺得又像是看到了她的影子,他明知道這個決定是害了他,可是他卻鬼使神差的答應了。

一個月後,明媒正娶,他娶了這個他從前不曾放在眼中的女子。

洞房花燭,他喝的爛醉,他在爛醉中卻好似見到了昔日的女子,一身大紅的衣裙,眉眼含羞帶笑,他粗暴而瘋狂,嘴裡喊著歌兒的名字。

雖然他喝的有些朦朧,好似什麼都不曉得,可是其實他知道,他清楚的瞧見了湘羽在流淚,眼中充滿著疑惑和不解,可是他無所無忌,他早就生殺予奪慣了,何曾會在乎一個柔弱女子?

這世間,如她一般的女子足有千百萬,可在他的心中,卻只有輓歌一個是不同的。

可是一直到後來,到湘羽為他生下孩子,到湘羽死去,他卻忽然間明白,這世界上不是只有一個虞輓歌,同樣也只有一個湘羽。

可恨他這一生,無論是他愛的,亦或者是愛他的,他卻總是要到錯過之後才明白。

當年得知真相后,他攀爬數座峰巒,只想為虞青城尋到解藥,不老山,昆崙山,山山險阻,攀登的路途上風雪飄搖,他抓著鋒利的岩石,一步步像上攀爬,不知多少次跌落下去,更不知手上劃出多少道血痕。

記得在得知七彩神蓮的消息之後,他激動不已,連著攀爬了三個日夜,可昆崙山的雪終年不化,寒冰成山,他在極度的冰寒之中,竟然失去了知覺,跌落下山巔。

昏睡三日之後,幾乎氣息全無,索性最後被冒險進山採藥的父子相救,這才僥倖得到了性命。

那父子問他,山路兇險,他何故連性命都不要?

他卻只是沉默,因為他知道,即便是以性命相抵,卻也難以讓心中的悔恨減少一分一毫。

他拼著性命也想留住輓歌最後一個親人,半個月的時間,他攀上山巔,卻發現七彩神蓮附近有著兩頭凶獸,獠牙尖銳,瞳孔憂森,他卻始終不曾有過半點退縮的想法。

五天五夜的肉搏,他成了一片寒冰,兩隻凶獸被它順勢打下了山巔,未死,卻無法繼續護住神蓮,可他卻渾身癱軟,再沒有半點力氣,想著繼續留在這裡,後患無窮,一旦兩隻凶獸重新爬上來,只怕他再沒有半點機會。

想到此處,他看了眼山坡,索性直接從山崖上滾了下去。

深藏在冰雪之下的是鋒利的山尖,在滾落的時候,前胸後背一次次被凌厲的山石劃破,血跡留在了一片銀白的昆崙山上,想必不久之後就會被再次掩埋。

他緊閉著眼,死死護住懷裡的七彩神蓮,承受著身上每一刻刀割般的痛楚。

他想,死不過也只有爾爾,可活著才真是世間最痛的懲罰,深愛的人曾經屬於他,可最終卻永遠也不會屬於他,那些犯下的錯誤,到底讓多少人揪心徹骨,這區區山石怕是難以償還那些血淚和磨難。

他仔細感受著山石上的痛楚,若非懷中緊緊護著一朵七彩神蓮,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有求生的意志。

他只覺得自己虧欠的太多太多,多到已經無顏面對,索性倒是不如一死逃之。

後來,將七彩神蓮送到的那一刻,他再次瞧見山崩地裂,人間慘絕,索性青蛇出手,最終得到了勝利,只是,這勝利實在是有些慘烈。

他甚至不敢出面同虞輓歌再說上一句,知道的真相越多,便越發覺得錐心刺骨,難以承受,他悄悄離開。

不曾想,老天似乎誠心給他一個悔過的機會,竟讓他得知了輪迴大陣的消息,他心中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徹底修復這輪迴大陣,讓當年虞府的人一個個重新活過來,將虧欠的一一償還。

他走遍名山大川,足跡遍布湖泊海域,歷經荒無

人煙,踏過黃沙萬里,走過乾涸貧瘠,最終,歷時數年,他終於尋到了輪迴大陣。

如今,他坐在這裡修補陣法,只覺得心安,往昔種種,在心中沉澱,痛的依舊痛著,愛的也依舊愛著,只是時光荏苒,他卻相信,這裡,是他唯一的救贖。

五年也好,十年也罷,他不怕人生苦短,也不怕孤寂漫長。

如此,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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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是不太會寫番外,這章更得有點晚,所以萬更彌補,當時寫了三四千,但是因為沒寫完,合計一個人寫一章不想拆開,所以一直到今天寫完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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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毒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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