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風,夾著冬的細雨打在地上。也打在他身上。

白衣,白衣上還有描得細緻的墨竹。

戀酒公子站在一叢竹里,他也彷彿這竹一般,隨風在搖曳著。只不過隨風搖曳的不是他人,而是他的一顆心。

他目光一直盯著樓上的窗紙。

窗紙上這時多出了個人影,一個女子的身影。

酒,慢慢的倒進了他嘴裡。

「你來了?」女子的聲音像這細雨般輕柔。

他沒有回答,又淺酌了一口酒。

「你不用騙我了,你每次來我都聽得出那一陣風聲。既然來了怎麼不說話呢?」

酒,依舊慢慢的往嘴裡倒著,喉嚨里隱隱的發出了聲音。

「十年前你走得那麼堅定現在又為何要回來呢?」女子的聲音里多了謝埋怨。

酒,喝了不知多少杯了。他的心亂極了,今夜來這就是為了道別的。因為他已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再來這窗下。但到了這裡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罷了,謝謝你來看我。」

「我走了。」半天他才從嘴裡擠出這句話來。

風,又輕輕的在竹林里吹過。

窗被推開了,外面只有竹葉被細雨打著在響。

她嘆了口氣,慢慢的把手裡抱著的蕭放在了嘴邊。

蕭聲漸漸的把雨聲給蓋住了,也許是雨也不願打擾這幽怨的蕭聲吧。

蕭聲飄得很遠,像拉得很長的情絲一樣。

蕭聲漸漸的停了,雨接著密集了起來。似乎要把這一地的足跡給沖洗乾淨。

她倚窗靜靜的聽了一會雨,又默默的將窗關上了。

竹林朦朧的露出一個人影,手裡端著一隻酒盞。看見她關窗后,將酒盞里的酒一飲而盡。他的臉上這時已滿是雨水。

他的身上也已經濕透了,但他彷彿一點也沒感覺。直到窗里的油燈滅了才輕輕的離去。

窗紙上一雙眼睛默默的送著他離開。

雪,很小的雪。但在蜀國這卻是很難得的。

天,才剛剛亮。

卻有一行人從街上走過。一行人都披麻戴孝,像是個送葬隊伍,但卻沒有見到棺材。

小鎮上的人家都還沒起來。

街頭有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碗面,當然也坐著一個人。一個在吃著面的人。

那一行人早已見到那人了。

為首的大漢道:「可是閣下邀我們在此相談。」

那人在專心的吃著面。

聽見說話聲,抬起頭道:「是的。」

「那閣下要和我們談什麼?」

「回去。」

「回去?回哪去。」

「哪來的哪去。」

「你好大的膽,居然敢叫我們回去。你跟那個戀酒公子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他是我的。我如果敗了你們再找他也不遲。」

「你是什麼人,我們憑什麼聽你的。」

那人繼續慢慢的吃著面,面本已不多。不一會他已經吃完了。

他站了起來,風吹著他那隻空空的衣袖在風裡搖晃著。

那一行人中有人叫道:「仇四海!他是仇四海!」

為首的大漢臉色陡變,語氣變了變道:「好,我們今天給賣你個面子。戀酒公子那小子得罪了你算他倒霉。只求你殺死他后將屍體交給我們。」

仇四海沒有說話,只是背過了身。

為首大漢面上掛出不住,向後面的人揮了揮手道:「走!」

人叢中一少年突然衝出來吼道:「我不走,我要為父親和哥哥報仇。」說著已經拔出劍向仇四海衝去。

四步,當少年走到第四步時,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自己手上劍已經只剩下劍柄了。詫異,氣憤,羞辱,一時全湧上了他心頭。他只能獃獃的站在那裡。為首的大漢這時一把過來將他拉住,向仇四海賠笑道:「謝謝仇少俠手下留情。」

仇四海依舊是背對他們的站著,「我叫你們回去是救你們性命,就你們這樣找他只是白白送死。」

一行人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小鎮上的人家這時也不願再開門了。

空空的街上只有仇四海的衣袖在風裡響著。

腳步聲,很輕。

仇四海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道:「你來了。」

「我應該謝謝你幫我除了不少麻煩。」

「你敗不了我他們還依舊是你的麻煩。」

來人自然是戀酒公子。

戀酒公子嘆了口氣道:「看來你真不會輕易放過我了。」

「你我都是習武之人,當然想與高手一決勝負。」

「所以我來了。」

仇四海笑了笑,轉過身來,他身上依舊是那件麻木的衣服,臉上也依舊是那燦爛的笑容。

戀酒公子也微笑著,酒盞在他手裡,酒在酒盞里。

所以他在笑。他說過只要盞里有酒他就死不了。

仇四海慢慢的拿起桌上的刀,還是那柄薄薄的刀。

刀被他握住了。他知道自己只要還握著這柄刀就死不了。

「這巴蜀的天氣就是好,我現在還覺得渾身暖活。想來也不用熱身了。」

「閣下要是有興緻喝上一杯怎麼樣?」戀酒公子說著已經舉起了左手的酒盞。

「你的酒不是在只有一杯嗎?」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又怎會只有一杯呢?」

「看來江湖傳聞信不得啊!」仇四海嘆口氣道。

戀酒公子的酒盞已經飛出,穩穩的落在了桌上。

仇四海笑了笑,放下手中的刀,拿起酒盞一飲而盡。飲完,又將酒盞扔回了戀酒公子手裡。

「你剛才本可以出手殺我。」戀酒公子端起酒杯道。

「你也一樣啊。」

「我們開始吧。」

戀酒公子依舊微笑著,酒盞在他手裡,酒盞里卻沒有酒了。

仇四海也微笑著,刀在他手裡。

靜。如死寂般的靜。

靜的也只是四周,他們兩人的心裡又如何靜得下來。

街上風又輕輕的颳起了。

官道上一匹馬飛馳而過。馬是好馬,人的騎術也很精湛。

馬跑向了小鎮。

馬上的人一身紅衣,很鮮艷的紅衣,她是楊女俠。

她是捕快消息自然靈通,他知道戀酒公子與仇四海一戰。

所以急匆匆的趕來,沒有人會願意錯過這千載難逢的一戰。

馬直直的踏進鎮來。

街上依舊是那麼的靜,馬蹄聲空曠的響著。

前面立著一人:白衣,白衣上還有繡得細緻的墨竹。

楊女俠下了馬,慢慢的走了過去。

戀酒公子好象沒發現她似的,只是站在那裡。

楊女俠四下看了看,沒有仇四海的蹤跡。

她輕輕的碰了碰戀酒公子。

戀酒公子轉過頭,獃獃的看著黑衣女子。

突然一口鮮血從他嘴裡噴了出來。

楊女俠嚇了一跳,忙扶住他問道:「怎麼了,他人呢?」

戀酒公子眼睛看著浩淼的天空,淡淡的道:「走了。」

楊女俠被他這話給驚住了,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但卻足以讓天下人震驚。仇四海走了,這說明什麼。他敗了,只有這樣才能讓他離開。誰敗了他,眼前的這個人,而前幾天這個人也敗了傳聞中的刃無霜。

楊女俠不由的多看了看戀酒公子,突然發現自己喉嚨有些干,竟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慢慢的扶戀酒公子坐下再幫他把嘴角的血跡給擦乾了。這時她才看到他原來已經中了刀,傷口還在流著血。

戀酒公子見她盯著自己的刀傷,笑道:「他的刀真的好快!好厲害!」

「你出手沒他快?」

「我沒把握。」

「那你是怎麼贏他的?」

「我沒有傷得了他。」戀酒公子淡淡的說道。

楊女俠聽完兩眼瞪得如燈籠般大,因為她不相信戀酒公子沒有傷仇四海而仇四海還離開了。戀酒公子見狀笑道:「總算還是讓他走了。」

楊女俠靜靜的點點頭。突然問道:「你到底為什麼事在保密?」

戀酒公子沒有回答她,只是問:「今天是初幾?」

「十五。」

「十五了。」他慢慢的念叨著。

「你還要去辦什麼事啊?」

「你看我現在能去辦什麼事嗎?」

「你又想去哪家打家劫舍吧。」

「又快過年了!」戀酒公子默默的說道。

「過年好啊,過年熱鬧。我們也能輕鬆的放幾天假。」

戀酒公子冷笑一聲道:「過年對於你們是熱鬧。」

「難道你不覺得過年好嗎?」

「有家的人當然期盼著過年了,像我們這種無根的人……」

楊女俠這時也沒說話了,江湖中人自然能明白這種苦楚。

「我們走吧,小鎮上的人還要過日子呢?」戀酒公子道。

「你能走嗎?」

「能!」

雪很小,所以下不久。地上慢慢的濕了些。

二人幾起幾縱已經出了小鎮,到了江邊。

戀酒公子剛一落地,嘴裡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你不是沒事了嗎?」楊女俠見狀問道。

「你看看後面還有人追來嗎?」

她明白他的意思,四下的多看上了幾眼。

「沒人了,我帶你去療傷吧。沒想到仇四海這麼厲害。」

戀酒公子默默的點了點頭。

「你們到底是怎麼打的?」楊女俠顯然對這很感興趣。

「我出手時酒盞里已經沒有酒了。」

「你是至之死地而後生?」

「想他仇四海是何等人物,所以我故意將盞中的酒敬了他。」

「你想讓他心裡先開始沒底,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出手的?」

「對,不過他確實太厲害了,我拼盡全力也只險勝了半招。」

「半招?這算什麼?」

「我還沒出手他的刀已經刺中我了。」

「那他為什麼不將你一刀刺死?」

「他要刺死我他也就死了。」

「哦,你很聰明嘛!。」楊女俠笑著拍了拍戀酒公子肩膀。

「我說過求生本就是件累人的事。」

「習武之人又有誰不是為了求生呢?」

戀酒公子淡淡一笑,他現在已經精疲力盡了。與刃無霜一戰他的心力都去了大半,而今又與仇四海一戰,他幾乎已經心力衰竭了。但他沒有倒下,因為他是戀酒公子。

「現在你也該鬆口氣了,這兩個狠角色都被你對付過去了。」

戀酒公子只有苦笑,半晌才道:「我怕的不是明處的,而是暗處的。」

「你是說還有人要你的命。到底為什麼啊?那江家在江湖上雖然是名門,但為他家拚死的我想沒幾個人吧?」

「不是因為那事。」

「那是為了什麼?難道是你一直死守的那個秘密。」

戀酒公子默默的點了點頭。

琴聲,很幽怨的琴聲。似遠似近的飄來。

戀酒公子臉色一變。楊女俠也微微蹙眉。

一隻畫舫,已從江面上慢慢的划來,畫舫外一個人也沒有。遠遠看去畫舫更像是只鬼船,它自己在划動著向這邊靠來。

琴聲沒有停,不一會船上飄出聲來:「戀酒生,楊女俠,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女人的聲音軟玉披香,讓人聞聲自醉。戀酒公子望著畫舫,微微的嘆著氣。楊女俠冷冷的問道:「你姘頭來找你了?」

「我要有這樣的姘頭那我該是閻王才行。不然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呵呵,我聽到公子說我壞話了。」畫舫上出現了個人影。霓裳飄舞煞是迷人,想來傾國傾城也如是也。

「你是血薔薇。」楊女俠問道。

「看來我在名捕女俠眼裡還有點地位,還勞你心記得。」聲音嬌滴滴的,像春雨打在地上一般。有誰能說春雨打在身上疼呢?不過女人總是對比自己漂亮的女人懷有敵意。

楊女俠冷笑道:「我遲早要抓你的,你也別得意。你今天來幹嘛,不是良心發現來自首吧。」

「難怪楊女俠至盡仍然是處子之身,真讓薔薇羨慕。原來是這般脾氣害得。」語氣仍是輕調慢弄。

楊女俠氣得七竅生煙,瞥見一旁偷笑的戀酒公子大罵道:「你笑什麼,我懶得管你。」說完又扭頭對血薔薇道:「你愛把他怎麼就把他怎麼吧。」

血薔薇微微一笑,點頭道:「楊女俠就請便吧。」

戀酒公子哈哈笑道:「沒人能把我怎樣。」說完站了起來。

楊女俠瞪大眼睛道:「你不是受了重傷嗎?你小子騙我。」

戀酒公子沒理會她,朝船上道:「這細雪剛過,薔薇姑娘想來是邀我游江把盞了。小生真是榮幸。」酒盞在他手裡,盞里現在裝滿了酒。

血薔薇臉色變了變,聲音依舊那麼的柔:「戀酒生有此雅興甚好,那就請上船吧。」

戀酒公子回頭望著一旁的楊女俠道:「你先走吧,下次來捉我多帶些人。」

楊女俠氣得直跺腳。但她沒有阻止他上船。她知道只要他的酒盞里還有酒他就死不了。

戀酒公子笑了笑,船慢慢的靠了過來。

血薔薇走出了艙門,「戀酒生請吧。」

戀酒公子微微點了點頭,楊女俠站在岸邊無能為力的揮手送別。久在江湖裡混跡她知道血薔薇的厲害,剛才出艙的位置就讓她和戀酒公子根本無法出手。她不禁有點懷疑戀酒公子能否對付這樣一個女人。畢竟男人最可怕的對手是女人,你可以贏無數的男人,但你也許卻會敗在一個女人手裡。刃無霜不就是因為一個女人而退出江湖的嗎?

想到此戀酒公子已上船,朝她微微揮手道:「後會有期了。」說完轉頭對血薔薇道:「薔薇姑娘,我們走吧。」

畫舫慢慢的移開了岸,冬月里的霧也慢慢的蓋在了江面上。

血薔薇蓮步輕移為戀酒公子讓開了路。畫舫里美倫美奐。一旁幾個侍女恭敬的站著。

血薔薇對撫琴的侍女道:「換首開心的曲子,我要和戀酒生把盞言歡。」

「就彈梅花三弄吧。」

「就依公子的。」

酒滿了盞,這是戀酒公子的習慣從不用這盞以外的酒杯。

「可惜的是這沒梅花啊,不然景入人心,當真快哉。」

「戀酒生為何左一句梅花右一句梅花呢?我這船上什麼花都有哦。」

「可你知道這梅花害得我有多慘嗎?」戀酒公子苦笑道。

「哦,梅花也能害人?」

「梅花當然不能害人,不過梅花背後的秘密就能害人,還能害死很多人。」

「戀酒生有何秘密不妨說出來讓妾身也聽聽啊。」

「呵呵,那可不行!。」

「戀酒生想來是信不過薔薇了?」

「知道這秘密的人活著的就只有我一個了。」

「那戀酒生是關心妾身了。妾身在此先謝過了。」

戀酒公子淺酌了一口酒,接著道:「好酒,說吧他派你來幹什麼?殺我?」

「戀酒生你看你才與妾身見面就談什麼打打殺殺的,來我們接著喝。」

這次戀酒公子卻不再動盞了。

血薔薇道:「戀酒生想來是怕酒里有毒。」

「這世上沒有能毒死我的酒。」

「那這是為何。」

「我不想喝糊塗酒。」

血薔薇微微的嘆了口氣道:「妾身本也不想提此事,只是受人之拖傳個話。」

「什麼話?」

「讓你別再管這件事。」

「如果我不答應呢?」

「戀酒生你別那麼急著回答嘛?聽我說完,只要你答應不再管,要什麼他都能給你。」

「要什麼都能給,他以為他是誰?」

「他確實有那個能力的。」

「那我要是不答應呢?」

「戀酒生是聰明人又怎會把事情做絕呢?」她威脅起人來也依舊不帶凶味。

「在下可不是聰明人,老是犯糊塗給人算計。」

「聽說戀酒生很夠朋友的,或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總不能連朋友的性命也不顧吧。」

「你們計劃得很周詳。」

「要對付你這樣的人沒法不這樣。」

「可你們是不是太自信了?」

「是嗎?我不覺得,我認為戀酒生一定會答應我的。到時候妾身願陪戀酒生豪飲一夜。」血薔薇眼裡多了些興奮的光芒,彷彿已經叼住了羊崽的狼。

戀酒公子靜靜的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血薔薇轉過頭微笑著道:「你考慮好了嗎?沒考慮好也沒關係,我這畫舫裡布置得還算舒適,你可以在這裡想一個月,一年,都沒問題的。」

酒盞被端了起來,戀酒公子的臉色沒有變,彷彿根本沒在聽她說話。

血薔薇在笑,笑得很開心。

突然。

琴聲斷了,血薔薇慢慢的轉過頭。她的眼睛里含滿了不相信,她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因為她的小腹在流著血,鮮紅的血,相薔薇一樣的紅。

「這不可能,你不是已經被仇四海傷了嗎?」

「你們還是太自信了,我說過沒有人能左右我的。」

「那你為什麼不殺我。」

「你請我喝酒,又是個漂亮的女人我怎麼忍心殺你呢?」

「你要我跟他傳什麼話?」她已經沒剛才那溫潤軟香的語氣了,粗粗的喘著氣。

「告訴他,做過的事就要敢承擔。不要縮頭縮尾的。」

「你以為你能殺得了他。」

「我想試試?」

「可是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我本不必知道。」

「哈哈……看來我們都太低估你了。一個能敗刃無霜那樣人的你怎麼會值得我們輕視呢?你挨了仇四海的刀又怎會血流不止呢?」

「他沒有敗,也許已經開始拾起鬥志了。」戀酒公子面色沉重的道,他已然在那一戰里開始敬佩刃無霜這樣的人了。

血薔薇慢慢的掏出了葯止住了血,又對早嚇得躲在一旁的侍女道:「把船開到剛才岸邊送戀酒公子下船。」

「多謝你的酒了,不用麻煩了。我自己走就行了。」

風輕輕的從兩旁的帷幕吹了進來。

不一會帷幕慢慢的又蓋上了,戀酒公子也已經不在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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