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第 154 章
午後,梅林深處寒香閣中,份位低些的早早便到來候著。徐昭儀身後坐著同樣出自宜微殿的幾個才人美人,偶爾也說說話。獨張美人木著張臉離得遠些,瞧著就不討喜。
裡間本就清凈,突聞外邊兒傳來女子嬉笑低語聲,大伙兒齊齊回首望去,卻見長孫婕妤娘娘乘著頂小轎過來,妝容精緻,宮裝華貴。人長得好,這麼一拾掇更顯出挑標緻。
隨後跟著的女子容色尋常,卻意外叫人忽視不去。看那身裝扮,竟是一襲廣袖月白雲紗裙,對襟系了配帶,式樣格外新奇。頭上一支白玉簪,鬆鬆挽了髮髻垂在胸前。襯著飽滿瑩白的面龐,雖無絕色之姿,好在輕輕一笑,眉眼便驟然點亮兩分。丁點兒不凸顯,打一看去便叫人覺得和善好親近。
「妾與諸位娘娘請安。」方才移步立定,盈盈一拜,氣韻天成。
這是一個姿色出色,更懂得彰顯氣度的女人。後宮之中難得一見。
「太才人無需多禮。」除了與之同來長孫婕妤,徐昭儀的位分更高,此時也是由張昭儀做主。仔細打量下跟前之人,張氏想起蓬萊殿里俏麗的貴妃娘娘,如何也想不明白這般迥異的兩個人,怎會同時入了聖人眼裡。
雖說貴妃娘娘依舊聖寵不衰,眼前之人也不容小覷。至少,聖人給的賞賜,這位可是每每都壓過長孫婕妤一頭。
這兩月太才人除了每日往紫宸殿書房遞呈謄抄經文,便只往清暉閣和含冰殿走動。比起才回京那會兒,顯是刻意收斂許多。
都說這位是被貴主子明著「打壓」得面上掛不住,委曲求全之下不得不做了讓步。不過回報也是有的。如此懂事識大體,聖人該是滿意。莫不然,也不會次次都不忘往明曦殿里送些奇珍。
方才客套迎了她二人入內,卻聽不遠處小太監高聲唱諾「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急忙整理下姿容,徐昭儀當先迎了出去,領著一干妃嬪遙遙見禮。一時間鶯鶯燕燕,軟語此起彼伏。
李治站定后又轉身回去,眾人便見聖人平平伸出手掌,輕紗,一隻潔白小手緩緩放在男人沉穩有力掌心之中。
女子動作輕柔,然則這般親密舉動,卻叫眾人心下一沉。
王皇后眼皮一跳,肅著臉徑自登上石階。武氏眉眼輕抬,面上溫婉笑意再添兩分。
貴妃,當真是沒將她放在眼裡。她莫不是以為聖人能無時無刻護在身前?當真如此,歷代寵妃何以難有善終。
久不露面,貴妃娘娘甫一露面便招了嫉恨。
絳紫色百褶曳地裙,綉著暗花雲紋,散開的衣擺,行進間層層疊疊蕩漾開去,美不勝收。玉羅紗!整幅衣裙竟是南邊新進貢來,珍品玉羅紗製成。
宮裡每年也只得兩匹。能這般剛得了賞賜便剪裁新衣,除了蓬萊殿這位奇珍多到數不清,且自來虛榮愛擺譜的,還有誰人如她這般奢侈無度!
「今兒個大家得空?」
派柳媽媽去蓬萊殿傳話,竟不知還能將聖人一併請來。王皇后目光狀似不經意自武氏身上掃過,稍一停頓,很快便移轉開去。
「早間忙完政事,聞聽梅園進了新品,正巧看看。」李治面上對著太后回話,餘光瞥見蕭瀾方才坐下,便沖著身邊兒磁碟里擺放的糕點伸爪子!
這女人,全當他叮囑是耳旁風不成?
蕭瀾才捻起塊兒糯米糕,眼前驀然奉上盞熱茶。這時節,還能瞧見裊裊升騰的水汽。再一細看,青花瓷盞分明是她毓秀宮中常用之物。裡邊兒也不是盛的尋常茶水,瞧那暈黃色澤和鼻尖繚繞甜甜香氣……得,是她平日愛用的蜜糖水兒!
偏頭看去,卻是身後服侍的陳媽媽捧著蜜水兒,偷偷給她使顏色。
這一看不打緊,玉石桌案后聖人沉沉眸光正落在她身上。嚇得出門前一疊聲允諾「妾省得」的女人,這才記起李治之前一應交代。
當著外人跟前,蕭瀾裝腔作勢放下點心,接過茶盞儀態舒雅小口品嘗。胸前玉佩未有示警,長久以來養成習性,哪裡還記得李治囑咐。
見她縮著腦袋,乖乖巧巧,白小手捧著茶碗,皇帝方滿意向後靠了靠,眼底光華閃了閃。
小女人如此情態,像極兔子進食。
「貴妃娘娘可是不受用桌上點心?妾記得,聖人說您偏好零嘴兒。可需再換了您慣用棗泥糕上來?」
對面女人話裡有話。蕭瀾故作聽不出其間深意,睜著雙美眸含羞覷一眼上頭。那神情,嬌滴滴不像羞惱,更似訴情。
想拿話激她?聰明人哪個聽不出來,武媚這話是暗示她與皇帝私下裡見過面,且皇上對她還有幾分不同尋常的親密信任。
蕭瀾捏著絹帕擦凈嘴角,借著抬起的手臂遮擋,極快向李治嬌嗔一睨。
皇帝大人一肚子鬼主意,幹了壞事兒殃及魚池。
小脾氣慣得!瞧她那嬌俏樣兒,李治心裡愛極。
「無需撤換,出來時候本就吃得不少。勿要積食。」
弘帝親自發話,其間親疏立見。武氏瞳眸一縮,再垂眸,眼中精明一閃而逝。王皇后那一眼,她豈會不明白意思。若是今日她沒顯出能耐,清暉閣允諾自當作廢。
不論日後在宮中過活,或是為著一宮主位,今日,都務必不能叫眾人看輕了去。
借著身後婢女斟茶之際,女子尾指微翹了翹。那婢女得主子示下,心下瞭然,之前主子交代之事,時候到了。
一切安排妥當,終於放下心來,只等那一刻到來即可。
「皇後娘娘宮裡媽媽制茶手藝愈見精進。今次這養生茶尤其了得,妾嘗了好生難忘。下回再到您宮中請安,您瞧著是不是各宮裡都賞些才好?莫不然,大伙兒還不日日里惦記睡不著覺?」巧笑瑩然,奉承話說得並不討人嫌。帶上各宮妃嬪,大伙兒還能奉迎兩句,並不顯得她獨獨出頭。
跟蕭瀾相較,這女人更擅拉幫借勢。
有了武媚的長袖善舞,寒香閣里氣氛漸漸熱鬧起來。
說是賞梅,不過寒香閣外新植的三株玉簟宮粉。便這麼坐著瞧上兩眼,慕夕瑤興緻缺缺,避著人偷偷打呵欠。
正無趣,卻聽外間傳來絲竹之聲,安閑適逸,清幽高遠。好一曲《秋江夜泊》!
很是好奇何人所奏,不過才起了個頭,便知此人技藝非凡。蕭瀾撐著手臂聽得津津有味,卻被對面突然一聲驚叫擾了清寧。
「太才人娘娘!」
出事兒了?
蕭瀾倏然回首。
女子眼眸震顫,面無血色。一雙瞳眸直直望向上首之人,微微哆嗦。
這神情……蕭瀾美眸眯起,再看她身後侍女絹帕急急替她擦拭,這才發現方才那聲驚叫所為何來。
女子右手半幅衣袖已然浸濕,由婢女服侍著抹掉上麵茶葉末子,不小心帶起袖口便露出半截欺霜賽雪的手腕。只那上面一道赤紅色疤痕十分搶眼。
「太才人娘娘,您可有傷著?」經了起初張惶,這會兒當著皇帝皇後跟前,婢女再沒膽子放肆叫嚷。
「還愣著作甚,還不快宣御醫。」王皇后沉著臉,哪裡料到今日會出這等意外。那丫頭也不知怎的就走了神,擱手邊的茶盞都能掀翻。好在不是茶水,莫不然,那隻手還要是不要。
這等紕漏,換做尋常世家教養的貴女,也是不該犯下。
便在眾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住時,卻見武媚情形越來越糟。整個人像是驚怕之極,神情越發不對勁。
淚水奪眶而出,女子眼中只剩英姿挺拔,一身玄色冕服的身影。「殿下」,一聲呼喊,破碎中帶著絕望。
寒香閣中諸人面色大變。武氏方才竟喚聖人「殿下」?這可是殺頭的罪名。新帝登基朝政安穩,怎可能容得她這般大不敬。
殿下?蕭瀾本還疑惑的眸子倏然縮緊。
看她如今情形,再看女子始終未曾挪動,擱在桌案上那截帶傷的皓腕。未央……好心計!
就說外邊兒驟然而起琴音何來,原是為著這出「苦肉計」。
她既選在皇后宴請上動手,難怪今日柳媽媽特意到蓬萊殿請人。
武媚安靜月余,此時「遭了罪」,還這般痴痴盯著李治看,蕭瀾冷冷勾起嘴角,靜觀其變。
此時弘帝面色也是難看。
方才那陣琴音……李治眸中隱有戾氣浮現。
遇刺當日,武氏在晉陽書房中曾奏過此曲。《秋水夜泊》!自那以後每當她聽聞此曲,神智便會混亂,如同又回到見血那日,整個人驚怕莫名。
「武氏,還不醒來。」男人低沉呼喝中夾雜內力,明明隔著好幾丈遠,卻似響在耳畔,振聾發聵。
「殿下?」眼裡慢慢恢復了神采,便在眾人被驚得無法回神之際,卻見郡主突然站起身來,一把推開礙事的婢女,朝著皇上撲了過去。
因著動作太過迅疾,根本無暇顧及眼前。被腳下裙擺一絆,竟生生磕碰著席案摔倒在地。
「啊!」鄰座徐昭儀被武太才人癲狂舉動嚇得不輕。這會兒那女人整個兒趴伏在地上,正一隻手摁在她繡鞋上,嚇得徐昭儀娘娘搖搖欲墜。
血,是血!鵝黃色雛菊繡鞋緞面上,一小團血漬慢慢浸染開來……
「見血了,太才人見血了!」
變故接二連三,李治倏然起身,幾步近前將已沒了意識的女人一把打橫抱起。
大步向外行去,離去前突有所感,腳下一滯,回眸看去——
小女人果真虛著雙眼眸,正若有所思盯著他打量。
鼻尖淡淡繚繞著血腥氣,李治垂眸看著身前女人手心上擦破的傷處,眉頭皺了皺。
「錢祿,速送貴妃回宮。」留下句吩咐,皇帝轉身步下台階,再未回頭。
聖人抱著武氏當先離去,留下一干妃嬪驚魂未定,面面相覷。
「貴主子您看?」祿公公聽令辦差,蕭瀾自然不會為難於他。
「這便回去。」與皇后告了罪,貴妃娘娘氣度沉穩,扶著陳媽媽款步登上轎輦。如同方才驚變全不放在眼裡。
王皇后撫著胸口,面上是受了驚怕,腦子裡回想起聖人起身那一剎那流露出的在意,心裡對武氏滿意得不得了。好個機靈丫頭!心思活絡,懂得變通。
暖轎之中,蕭瀾捏著下巴暗自琢磨。方才臨去前那男人最後一瞥,眸色晦暗隱藏戾氣。
那般神態的李治,竟叫她頭一次心生驚悸。
若是沒看錯,自武氏打翻茶盞,王皇后眼中驚詫不似作偽。明明兩人該是暗通曲款,又怎對那女人一番作為毫不知情?還是說,先前兩人一通商議,在見到被她專程纏磨過來的弘帝時,那女人心知得不了手,臨時改了主意?
氣魄決斷倒是不差。
「娘娘,聖人他……」陳媽媽愁眉緊鎖,親眼見著聖人對除主子以外的女人那般著緊,說不震驚那是騙人。
今日之前,除了主子,何時見過聖人主動與女子親近?更何況,還撇下有身子的貴主子先行離去。
宮裡傳聞再厲害,只要看著聖人日日里還往蓬萊殿來,陳媽媽都覺踏踏實實。兩位主子近十年情分,哪裡是幼時還糊塗著那幾年可比。
更何況,皇上膝下唯有一子,可是貴妃娘娘自幼教養。帝妃之間長久和睦融洽,蓬萊殿中服侍的奴才哪個不是對貴主子手段頗為信服。可經了今兒這事兒,卻叫她本還堅定的信念微微有了動搖。
十年,主子雖則方才二十齣頭,可到底伴在當今跟前太久了些。莫非……當年潛邸時,聖人尚且是皇子,一腔抱負何其遠大。自律嚴苛聞名盛京。
可如今……新帝登基大權在握,真要覺著江山穩固,想舒泛舒泛,再添幾個女人身邊服侍,這事兒也是天經地義。趙嬤嬤越想越覺今時不同往日,貴主子若再這般貪圖安逸,萬事不上心,往後日子哪裡還能盡皆如意。
這般流於表面的焦慮,蕭瀾怎會瞧不出來。可她這會兒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得琢磨,待她理清了脈絡,再行安撫不遲。
「情形如何?」明曦殿中,弘帝負手立在外間東牆窗前,身後是才替太才人診完脈象的御醫院張院判。
「依微臣看來,太才人身患輕微驚症。好在平日調養得宜,算不得嚴重。只留心些平日莫受驚嚇,該當無礙。」
又開了服養生單方,張院判仔細說與郡主身邊侍婢知曉。這幾年除了蓬萊殿那位,這還是頭一次皇上召他為女子看診。外間傳言他也略有耳聞,不論是否有心人散播,於他而言,總還是老老實實辦差來得安心。
「驚症有些年頭,可能根治?」
「這……」張院判搖了搖頭,「恕臣直言。這病症說來也是心裡落了根。要想根治,除非去了心裡根結。」
兩指捻起一片擺在身旁條几上,青蔥翠綠富貴竹葉片,背對著張院判的男人雙目有異光掠過。
尋常手段治不得,回頭讓錢祿往孫神醫那一趟。之前以為她經了這幾年調養早該無事,卻不想還成了麻煩。
「人何時能醒來?」
「才餵了藥丸,安神藥效需得明兒個一早才會退去。」
明日?甚好!
安頓完這頭,他與那狡詐小東西,另有筆帳需得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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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願廣大的女性同胞們女神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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