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曾遇見你,不只是夢裡
在這個世界,所有人都知道「界外人」,然而即便如此,每個人在最初知曉的時候,總會難免驚訝,甚至懷疑真假,尤其是作為負責接引歷代界外人的容家子孫更是如此。
而容杳,在十五歲那年,老頭第一次告訴他這件事時,他聽后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老頭問,你不驚訝嗎,不懷疑這只是個傳說?容杳只是瞥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留下輕飄飄一句:難道你和父親之前接引的是鬼嗎。老頭語塞。
本來嘛,有什麼好驚訝的呢,穿越時空這樣玄乎的事情,他又不是沒有經歷過。
十歲那年,容杳失去了父母,是在一場突發的泥石流里,其實他也早該在那場意外中喪命的,或許是祖先護佑,他的靈魂竟然沒有去到黃泉,而是去到另一個世界,更讓他費解的是,他竟然附在了一個絨娃娃身上。
他原本該是不知道自己附在絨娃娃身上的,奈何碰巧的是,他的對面就是一個梳妝台,橢圓的鏡子里一眼就看到了他自己,是一個卡其色的卡通熊,頭上戴了個歪著的聖誕帽,脖子上掛著粉色的圍巾,身上還穿了一件淺藍色的衣服,他就被禁錮在這個娃娃熊里,無法逃脫。
許久都沒有人出現,所以他無聊到觀察這個房間,說實話他有點接受不了,因為這裡實在太夢幻,各個角落都放了大大小小各種布娃娃,牆紙是淡粉色的,上面貼著各種碎花,窗帘有兩層,一層淺紫色的里紗,一層純白色的布簾,天花板的掛燈上,懸著一個可愛的風鈴,衣櫥床櫃就更不用提了,都是粉色與卡通的交織組合。
作為一個心理年齡明顯比較老成的男孩子,容杳對這裝潢是拒絕的,心中估計房間的主人,肯定是個嬌滴滴的小女孩,他不太喜歡這樣的,比如穆莯吧,老喜歡纏著他玩,可沒走幾步就要他背,劃破了個小傷就哭得梨花帶雨,嬌氣得很,他還是更願意和穆瀟打打架。
房間里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容杳判斷,大約到了黃昏時分,而他也終於聽到了聲響。
「嘭——」門關上的聲音略輕,看來關門的力道不大。
隨即一個淺淺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容杳盯著門口,只見一個大約五六歲,背著粉色小書包的小女孩進入視線,她扎著兩個小短辮子,大概扎得有些松,隨著她的步伐還一顛一晃的。
她徑直走到書桌旁坐下,把小書包放在桌上,容杳這個娃娃熊恰好就是放在書桌一角的,所以容杳可以將她看得很清楚。
小女孩從書包里拿出一本識字書,攤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奶聲奶氣的嗓音聽起來酥軟可口,她念的字有一些並不是這個年紀該學的,所以偶爾會磕磕絆絆,笨拙卻又可愛。
比起穆莯和穆瀟來,這個小女孩稱不上漂亮,小臉圓圓嫩嫩的,長睫下的眼睛不大,卻很乾凈澄澈,透著另一種水靈,年紀明明不大,可念字時的神情卻極為專註認真。
容杳就這樣默默凝視著她,直到小女孩終於念完收起書本時,容杳看了看對面牆上的掛鐘,發現她竟然一個人乖巧地念了一個鐘頭,即便是比她年齡大上個一倍的人,也很難保持一個小時的全神貫注。
容杳想,他對這個房間主人的印象或許得改改了。
小女孩喝了幾口水,就跑了出去,但容杳還是能聽到她說話的聲音。
「趙爺爺,我爺爺在你家嗎?」
「嗯嗯,那你提醒他該回家吃飯了。」
「好的,謝謝趙爺爺,再見。」
容杳在房間里,看不到她的動作,只能聽到外面來來回回的腳步聲,聽起來很是忙碌,後來他又聽到一個老人的聲音,和他家不正經的老頭不一樣,這個老人的聲音語氣威嚴十足。
容杳聽到了碗筷碰撞的響聲,卻沒有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晚飯後,他見祖孫兩個一起走過來,老人生的一張國字臉,上面爬滿滄桑的皺紋,額頭上還有一道猙獰的疤痕,然而深陷的雙目卻依舊熠熠生輝,整個人看上去也精神矍鑠,用「老當益壯」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小女孩乖巧地跟在他身後,恬靜的小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她把念過的識字書拿過來遞給老人,老人翻開書頁,開始抽問上面的字,等女孩成功念對五十個后,老人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悠很棒。」
容杳終於在小女孩稚嫩的臉上看到了生動的表情,她含蓄地彎起嘴角,露出了一顆小虎牙,「那,爺爺,我已經學會五百個字了,爸爸和媽媽是不是要回來了呀?」
「是啊,小悠想他們了?」
「嗯嗯。」
老人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又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起身離開了房間,女孩把識字書仔細放好,又出去了一會兒,再回來時身上換上了可愛的睡裙,她站在屋裡四周望了一圈,最終抱起娃娃熊,躺在被窩裡。
容杳看不到身後小女孩的表情,他只是覺得被這樣抱在懷裡,很溫軟舒服,就在他以為小女孩已經睡著后,他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濕潤的液體落在自己身上,他覺得,有些燙。
低低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女孩蜷縮著身體,手中抱著一個娃娃熊,依舊閉著眼,小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有淚珠安靜地從眼角滑下來,默然地沾濕了枕巾。
容杳絕不是什麼熱心腸的人,可是他此刻卻忍不住想安慰這個小女孩。
「你……」
他一出聲愣了一下,居然可以說話?
抱著他的身體動了一下,容杳收斂驚訝的情緒,又開口道:「你為什麼哭?」
「因為爺爺是騙我的。」明明帶著濃濃的鼻音,可她的語氣卻努力保持平淡,像在闡述一個事不關己的事情,在安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空靈,「爸爸媽媽肯定要到年底才會回來的。」
「為什麼?」
女孩抱著娃娃熊的力道微微加大,腦袋埋進去,聲音變得有些悶悶的,「因為他們要賺錢,他們說要讓小悠過得像個小公主……可是小悠更想要爸爸媽媽。」
聲音愈來愈弱,最後房間里重新歸於寂靜,只響起淺淺的呼吸聲。
第二日,女孩一醒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對著娃娃熊說:「昨晚是你和我說話嗎?」
她盯著娃娃熊眨巴眨巴雙眼,最後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一定是做夢的。」
她剛從床上下去,忽然又爬了回來,重新鑽進被窩裡,喃喃道:「不行,我得賴會兒床,等眼睛不腫了才行,不然爺爺會心疼小悠。」然後就閉上眼重新裝睡,敲門聲響起時她輕輕地「啊」了一聲,趕緊翻了個身面朝裡面。
杜爺爺推開門,看著她的背影,以為她還在睡,就重新輕輕合上了門,她鬆了口氣,翻過身,把娃娃熊又摟在懷裡。
「怎麼辦,不想去幼兒園,蘋果老師說今天有和爸爸媽媽一起玩的活動,可是小悠的爸爸媽媽不在身邊……」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最後還是背著小書包乖乖上學了,娃娃熊坐在床上,靜靜目送著小身影的離去。
後來,容杳被迫困在娃娃熊里,每天就是看她離開,等她回來,晚上在她半夢半醒時,就出聲同她說話,漸漸地,儘管她一直將每晚的對話當成夢境,可對娃娃熊的感情終歸不太一樣,每天回家,就會將不開心的,開心的統統都告訴他。
容杳後來回憶起來,便覺得杜悠現在話多的毛病大概就是這會兒逐漸養成的。
有一天,她心血來潮給娃娃熊起了個名字,叫小聽,因為它每天都聽她說話。
「小聽,爸爸今天給我寄了一箱零食回來,都是我從來沒吃過的呢,可惜你不能吃,不然給你嘗嘗,可好吃了。」
「小聽,媽媽剛才打電話來,說過幾天就回來啦!我好開心!」
「小聽,我今天不小心聽到爸爸和爺爺說話,爸爸媽媽過幾天又要走了,我好難過,但是爺爺說小悠要做個堅強的女孩子,所以我要裝作不知道,這樣爸爸媽媽偷偷走的時候,就不會捨不得了。」
「小聽,我上小學啦,今天交到一個好朋友呢,她對我說,即使爸爸媽媽不在身邊,也要開開心心的,這樣爸爸媽媽才會放心,我覺得很有道理,我以後想變得開朗一點。」
……
就這樣,容杳在這個小房間里,陪著女孩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年頭。
這一天,是女孩十歲生日,她和朋友們出去玩,容杳等到晚上八點,都沒有等到女孩回家,他心中不由生出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