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拆金屋
有多久沒來過金屋了呢?
阿嬌望著在暮春和煦的陽光下,折射出千萬道刺眼光線的宮殿,心下酸甜苦辣滾過,極度複雜。
她想了又想,終於肯定是在元朔三年來過一回。
時光匆匆,如今已經是元狩四年了。
整整七年了啊。
她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置信,以為自己算錯了,心下算了又算。
最終,終於肯定下來。
沒錯的,那個時候兩個孩子才多大點,現在一晃都大孩子了。
只能說,時光容易把人拋,不知不覺間,七年就這般流淌過去了。
清澈至極的天穹無比安靜,漫天綿軟柔白的雲彩在隨著風慢悠悠地飄蕩著。
暖意拂面的春風中,隱隱傳來一陣清揚悅耳的鳥鳴,同著百花的香氣一起在空氣中發酵著。
庭中花木葳蕤繁茂,春光正怡人。
金光璀璨、美輪美奐的金屋安靜地立在她眼前,這麼多的風雨絲毫未損它的美麗,仍然熠熠生輝地閃爍著耀眼奪目的金色光芒。
「若得阿嬌,當作金屋貯之。」
她輕輕地呢喃著幼時劉徹脫口而出的這句誓言,臉上到底漫過淡淡的笑意。
雖然,她的心底極想哭,極想哭。
但,她還是笑著。
因為,這是她的金屋啊。
阿彘答應她的,許諾她的,到底是做到了。
便是前世最怨恨阿彘的時候,她想到金屋,想到那座在黑夜中亦能發出動人心魄金光的金屋,心下也會湧出久違的甜蜜。
她永遠也忘不了被阿彘蒙上雙眼帶到金屋前後,她望著金光流轉、美不勝收的宮殿,好半天都醒不過神來。
盛寵如她,也是完全沒想到阿彘會真的為了兒時一句話就給她建金屋。
她眸中的淚奔騰洶湧,忍了又忍才哽咽著開口,舌頭有些發滯麻木,「阿彘我很喜歡」
他費盡心機為的就是給她一個驚喜,見了她這樣的反應滿意不已,也顧不得身後的宮人,就一把抱起她在庭中飛轉。
衣袂飛轉間,流光溢彩的金屋終於把她的眼淚晃了出來。
那時的她,心中充盈著前所未有的幸福,怎麼也想不到後來的他們會走到那樣的絕路上。
這世的她,早知結局,戰戰兢兢地活了許多年,就為了逃避長安冷居的命運。
便是金屋盛寵當前,也沒敢放心大膽地享受過這份叫天下人艷羨不已的愛寵。
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歷史上的陳阿嬌最後的結局是如何凄慘。
卻沒想,她原來就是陳阿嬌,這原來就是她要的人生。
阿嬌緩緩地推門而入,一股熱風撲面而來,叫她輕輕蹙眉。
整座金屋從屋檐到橫樑再到其內陳設,全是用的黃金實心打造,經了太陽光照漸漸積攢了炙熱氣息。
她在殿內坐了兩刻鐘,便有些耐不住熱了。
但她還是坐到了黃昏時才出來,因為這是她和金屋的最後一次共處了。
這座承載了她所有甜蜜得意的宮殿,可以拆去了。
陳阿嬌是劉徹的妻子,是漢室的皇后,是兒同元的母后,卻唯獨不再是金屋藏嬌中的「嬌」了。
她穿過長長的宮廊,從繁茂的花樹下走過,腳步越來越輕盈。
因著心情不錯,歸途中還上了高樓停駐了片刻看晚霞。
如此這般,等她回到溫室殿中,劉徹都早回來了。
見著她回來就道:「剛剛元還纏著朕問,她母后是不是偷偷回外祖家了?」
說著,就偏頭看元,一臉父皇沒騙你吧。
阿嬌笑道:「左右清閑,就出去逛了逛。」
說話間,她的目光在已然有些亭亭玉立味道的元身上打了個轉。
元沖她笑,水汪汪的桃花眼立時變成兩道彎彎的月牙兒,清麗如庭外梨花。
元黏上來挽住她的手,撒嬌道:「母后,要不然咱們就真去外祖家唄?」
見阿嬌沒什麼反應,就撅著嘴去纏劉徹。
「父皇,我都好久沒去過了。」
小女兒的撒嬌,劉徹一向是很受用的,他微微翹起嘴角,卻還是沒有應承,咳嗽了一聲看向阿嬌。
那意思是說,還是得看阿嬌。
元忍不住有些跺腳,母后近來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不叫她出去。
她蹙起峨眉抱怨道:「三表姐都快出閣了,二舅母不叫她出門,我又出不去……」
去年秋天三表姐和元鬧起來后,到冬里就和一戶勛貴人家定下了婚事,今年初夏就成婚。
不知道什麼時候,姐妹倆之間的那點不和早被風吹得不見了,又好的不行。
元見阿嬌還是沒有理她的意思,臉頓時氣得有些發紅,提起裙子就要走。
劉徹臉上一冷:「元,你在和誰發脾氣?」
元止住腳步,憤憤地口不應心地認了錯就走。
劉徹真有些生氣了,他攬住阿嬌的肩往裡走,道:「這孩子的脾氣,還真是把她給慣壞了,沒大沒小的。」
阿嬌沒有說話,等到了寢殿中用過了茶點,兩個人背靠著背在軟塌下看書時,劉徹冷不丁又冒出話來。
「孩子想去,就讓她去轉轉唄。外祖家,又不是別人家。」
阿嬌看他一眼,有些好笑,她就知道他又會忍不住給元說話。
這個粗神經,還一天到晚說自己心細如髮,元那是要去外祖家嗎?
明明是要藉機往宮外跑,她看著說情的劉徹,終於有了些智商上的優越感:這個傻子。
她盈盈起身,無聲地打斷劉徹。
一陣風從敞開的窗捲起來,鵝黃的衣裙被拂亂,紛飛見有些像庭外穿花而過的蝴蝶。
她安靜地立著,輕聲道:「阿彘,我想把金屋拆了。」
「啊?」
劉徹極度驚訝下立時就把元的事拋在了腦海外,站起身道:「怎麼了?」
他心中轉過千百種陰謀論,後宮的那些美人們經久見不著她,應該不是她們。
姑姑?應該不是。
那就是那些朝臣了?
這些個呆鵝!
他正要開口勸慰阿嬌,卻聽她脆生生地笑著開口:「沒怎麼,我就是想把它拆了。」
她盈盈上前,撫弄著窗下的桃花枝。
「金屋之誓你已經做到了,沒必要再把一座空宮殿立在那裡了,也是浪費。」
她輕輕折下一朵粉紅的桃花簪進發間,回頭笑道:正好給你拆了東牆補西牆,貼補貼補軍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