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把屍體帶走
起初我以為梁毓言多多少少會解釋幾句,敷衍的也行,至少我心裡能好想些。可他加快步伐跟上后,僅側目看了我一眼,沒說話。表情也十分坦蕩,饒有一種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感覺。
我沒想到,有人會替他回答了我問出的話。
「蘇南,你怕什麼?梁毓言對你幾分真幾分假,你看不出來?你還真是白蓮花的活標本。」
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走廊上顯得格外突兀,我和梁毓言同時側過了身,許桃也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了病房,斜靠在牆面上,下巴抬得很高,目光在我和梁毓言之間來迴流轉。
她臉色極差,十分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可即便這樣,她還是要做出一副比自認為比我高出一等的架勢。
我看著她走向了我,手臂迅速地一揚,我往後一閃,以為躲不開,但梁毓言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鬧什麼?說累了要休息,都是騙人的?」
許桃哼哼一笑,大力地甩開了梁毓言,又想靠近我,可梁毓言並沒給她機會,直接橫在了我們中間。大抵是他的動作激怒了許桃,她咬著牙,冷聲嘲諷。
「你要護著她?你能護她多久?你告訴我,梁毓言」
「許桃,再說一個字,信不信我卸了你的下巴?」
我第一次親眼看見梁毓言對許桃發火,語氣很兇。
不僅僅我詫異,許桃也在一瞬間抿緊了唇,她死死地瞪著我,白眼球里全是紅血絲。那張牙舞爪的模樣,簡直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
下一秒,她卻是笑了,笑聲很涔人,笑著笑著,就開始哭。
她努力剋制著,但也沒什麼用。那種委屈的感覺全數寫在了臉上。我看著梁毓言的肩頭稍稍一僵,因為他背對著我,我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得氣氛越發詭異。
「蘇南,都是你逼我的!你非要把我逼上絕境!就算周奕琛不要我了,就算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來,你以為周奕琛就能回到你身邊?我告訴你,不可能!你們這輩子都別想好了!我原先不想對你做得太絕,可你似乎也不想我好過,既然這樣,我們一起下地獄吧,你說好不好?」
聽著她莫名其妙的話,我第一反應就是看向了她的小腹,她身上的病服很大,肚子的位置空蕩蕩的,也不知哪吹來的風,她衣擺微微晃動著。
「孩子……」
這兩個音節幾乎是脫口而出,等我抿緊唇,儼然來不及了,同時我也明白,許桃定然認為我是故意刺激她。
「沒了啊,如你所願。」
「蘇南,你等著吧,你會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梁毓言微微挪開了腳步,似乎是想把她推進病房,可許桃比他更快地轉過了身,背對著我們,吸了吸鼻子,道。
「你們不用趕我,我現在就走。」
等她回了病房,梁毓言頓了許久,才重新扣住我的手腕,「她就是個瘋子,你別理她,也別相信她說的話。」隨即,拉著我離開了醫院。他手間的溫度很低,發冷,甚至有些顫抖,我均感覺得出來。
回公寓的路上,他完全忽略了方才走廊間的鬧劇,反覆提醒我,下回要是再去看望蘇敘。就別呆太晚,總之字裡行間都是關心就對了。
由著我們回來已經是凌晨了,小區里的車位已經滿了,加之上次楊語出了點意外,梁毓言的車牌號也沒錄入業主薄,保安說什麼都不讓梁毓言的車開進去。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路,他一定要親自送我進去,我想了想,也沒推脫。但到了門口,他與我一同進了電梯,我暗暗地看了他一眼,他依舊是一個表情,就是我打開公寓門之後,他依舊杵在走廊上站著,一動不動的。
相視無言了片刻,我確定他也沒什麼話要對我說,才緩聲道。
「送到這裡就行了,你回去吧,我也睡了。」
梁毓言淡淡地應承了一句,「你先進去,關了門我就走。」
默了數秒,我也不再管他,兀自帶上了門。等我換了拖鞋,還是忍不住趴在門上順著貓眼往外看,果不其然,梁毓言並未離開。
他此刻稍稍低著腦袋,臉上攏著一道微光,似乎在與人發簡訊,神色十分凝重,眼底隱隱還藏著幾分惱火,大約三分鐘左右,他抬起了眼皮,視線竟與我撞在了一起,我莫名一陣心虛,連著往後退了數步,可細想下來,他在外面也看不著我,我慌什麼?再次往外看去,他已經走了,沒一會兒,走廊的燈也暗了下來。
躺在床上,回想起梁毓言之前的那個眼神,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看起來那麼像是同情,他在同情誰?我嗎?
可能是晚上折騰得太晚,腦子裡又一時之間無法消化下今晚發生的所有事兒,第二天睜眼,已經是九點半了,我急急忙忙換了衣服下樓,頭髮都沒來得及綁,出乎我意料,申文還在我的公寓里。
見我下來,她沖著我微微一笑,「蘇小姐,你等會兒,我開車送你去公司。」
說罷,她轉身進了廚房,不過一分鐘,便端出了一杯牛奶遞到了我手中,不冷不熱,溫度剛剛好。
喝完后,她又塞了幾個片麵包給我。
其實我很久沒這樣了,一個人倒也住習慣了,早餐從來不記得吃,知道自己懷孕了以後,也是如此,上一回吃早餐,還是在周奕琛別墅里。
說不感動,是假的。
申文似乎看出了我所想,她提上了包。側過腦袋,客套地說了句。
「蘇小姐不用和我太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她這麼說,我反倒更加不自在了,她的存在,就跟周奕琛的分身沒有任何區別。怪不得梁毓言最近都空不出時間來我公寓,多半是因為申文在。
隱隱的,我總覺得他們兄弟之間好像怪怪的,但具體哪裡奇怪,我又說不上來。
等申文送我到公司,車子剛停穩,恰好就碰上了周奕琛,我站在車門邊,還挺驚訝的。申文倒一副十分淡然的模樣,從車裡拿出了一個檔案袋,替我關上了車門,而後站在周奕琛身邊耳語了幾句,周奕琛幾乎是面無表情,等申文站直,他才點了點頭。
從始至終,他全當我不存在,視線從未在我身上停頓,轉身先我一步進了蘇氏久泰,他步子邁得極大,申文跟在後面,走了幾步,便回過身,說。
「蘇小姐,等會兒見」
我不明所以地望著申文,還沒能問什麼,他們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周奕琛為什麼會來蘇氏久泰?
帶著疑惑,我踏進了辦公室,屁股還沒挨著椅子,王宇拿著筆記本,一把將我拉了起來,不由分說地走向了電梯,壓低聲音埋怨道。
「蘇副經理,你這遲到也太明目張胆了,上午有個緊急會議要開,好在對方也沒來,否則你……」
我收回了手。並默默地與他拉開了一些距離,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問。
「你以為是因為誰?你醒酒也挺快的,差一點,我就以為你昨晚是裝的。」
話音落下,電梯里是一陣沉默,等電梯『叮』地一聲打開,王宇才十分尷尬地解釋道。
「蘇副經理,我昨晚確實是喝多了,口不擇言說了些奇怪的話,你也別往心裡去。」
而後他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略微嚴肅地說。
「公司接了一個大項目,合作方是周氏集團,方案今早已經遞交到我們部門了,你現在看恐怕也來不及,就先開會吧。」
他走得還挺急,時不時地就看著手錶上的時間。
半推著我就進了會議室,會議室里所有人均到齊了,坐得很直,目光亦齊刷刷地掃向了我。
在座的大多都是股東,最前面坐著蘇紹堂、蘇賢明,還有周奕琛。
我眼皮一跳,總覺得有什麼心裡十分不安,本想找個角落坐下,可一眼望去,僅有蘇賢明身側的位置空著。很靠前。
我硬著頭皮坐下,蘇紹堂的秘書為我倒了杯茶,但並未直接遞到我手中,而是放在我身前。
下一秒,蘇賢明就溫聲開口。
「方案各位已經看過了,這個項目都是由蘇南親手交接的。若是項目動工,給蘇氏久泰帶來的效益不用我說。」
我一頭霧水,第一反應就是翻開了眼前的方案,粗略的掃了幾眼,我不禁瞪大了雙眼。
周氏集團破天荒地拋出了橄欖枝,將自家公司最大的城改委託給了我們。蘇氏久泰本就是工程建設起家,但發展至今,涉及的領域也十分廣,這些也不算是蘇氏久泰的重心了。周氏集團願意與我們合作,根本就是意料之外。
於我們而言,的的確確是塊肥肉,但於周氏集團,損失的可不只是一星半點。他們絕對有足夠的實力獨立完成這個項目,壓根不需要找合作夥伴。
話音落下,會議室中議論紛紛,大多數人不太相信,畢竟我年紀輕,資歷淺。
「蘇總,對公司而言,這的確是件好事,但蘇副經理入職還未滿一年,又是怎麼接下這個項目的?前段時間她和周氏二少的緋聞,是真的?」
看吧。他們均以為我是用十分齷蹉的手段得到了這個我壓根就不清楚的項目,一時間,我也找不出反駁的詞語,只能靜觀其變。
短暫的沉默后,周奕琛輕啟薄唇,笑說。
「那種花邊新聞,我想有點智商的人都不會相信,蘇小姐的確年紀輕,但工作能力有目共睹,這個項目,並非周副總應下的,合同,是我親筆簽的。」
他就這麼毫無徵兆地替我打了圓場,我有一肚子想問的話。可眼下,卻壓根沒有我插嘴的機會。
再看蘇紹堂,他面上幾乎沒什麼變化,嘴角也噎著淡淡的笑。這是這笑容十分勉強,一看就是偽裝出來的。
「呵呵,周總,我不是這個意思……」
估計也是忌憚周奕琛的地位,也沒人會直面與他爭執。當然,這一切一定是蘇賢明和周奕琛私下商量好的,而我呢,從未發現哪怕是一絲的端倪。在我印象中,這兩個人幾乎是水火不容,且我看得出,蘇賢明十分恨周奕琛。但原因是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可事實他們就是聯手了,就算親眼見證,我都不是那麼敢相信。
周奕琛就和蘇賢明一唱一和,把股東們哄得一愣一愣的。
到最後,蘇賢明才丟出一顆炸彈。
「我身體不好,很多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數十年,我也把你們當作自己的摯友,蘇氏久泰需長久發展,必須有個新的引導者。我想,蘇南最合適不過。」
他先是打了個友情牌,緊接著。就用十分嚴肅地語氣道。
「我正式宣布,我所有的股份轉移到蘇南名下。」
一語落定,每個人的臉色各異,我暗暗地環視著股東們的臉色,心裡一陣冷笑。我想,其中一定有蘇紹堂的親信,但沒人當面持反對意見,有話也憋在了心裡。
蘇賢明這步棋下得挺好,用周奕琛做籌碼,牢牢地堵住了悠悠眾口。放眼H市,試問誰不想和這個百年企業扯上關係?
看似整個會議都是蘇賢明在說話,可主導權全數在周奕琛手中。期間我們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他就像是和我不熟一般,對他而言,我僅是個短期的合作夥伴。
直到會議結束,我都沒有緩過神,蘇紹堂離開前,還向我伸出了右手,我遲遲未動,還是王宇在後面暗暗地推了我一下,附在我耳旁,小聲提醒,「蘇副經理,你發什麼呆呢。」
我咬緊了下唇,深吸了一口氣,才揚起手臂。
十分商業化地一握,蘇紹堂意味深長地說,「我們的南南。終於長大了」
當然,這話他是等所有外人離開了會議室才說的。
周奕琛也走了,他是第一個離開的,那背影,別提有多瀟洒,全程沒有回過一次頭。我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說感激,倒也談不上,總有一種周奕琛是在故意施捨我的感覺。
他曾說過,不止一次,環著我,在我耳邊重複。
蘇南,我會幫你奪回你想要的一切。
我也記得,代價是一個孩子。我給他生的孩子。孩子有了,可他並不知道,他還是提前兌現了他的承諾,不等價的交換,是不是也意味著,他想撇清我們之間所有的關係?他也的確做到了,他補償了我,不用我費半點力氣。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可以的,南南,未來的路還很長,你做好準備了嗎?」
蘇紹堂的話又一次把我扯回了現實,我乾乾一笑,什麼都沒說。
他語氣很淡。但其中卻飽含著威脅。
我正欲抽回手時,蘇紹堂緊了緊手中的力道,俯下身,壓低聲音,用只有我們能聽到的音量說。
「你想過代價嗎?」
我一怔,還未做出任何反應,他就轉身離去了。若是蘇敘沒有告訴過我,蘇紹堂是一個如此看重利益的人,想必我也不會把這話當真,但此刻,他吐出這串話,我覺得特別恐怖。
王宇側目望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蘇賢明,就十分識趣地退出了會議室。並很細心地為我們拉緊了門,關門前,他用口型告訴我,「我在外面等你」
等整個會議室,只剩我和蘇賢明時,我身子依舊是僵硬的。
他緩緩站起身,行至我身前,抱住了我,像小時候一樣,手掌覆在我的頭頂,輕輕摩挲。一片熾熱的溫度從頭頂竄至全身,我鼻子莫名一酸,眼前亦是布上了一層氤氳。
這特么是后爹能做出的事兒?他為我鋪足了後路!
「南南,我答應過你,找到適當的時機,就會讓你沒有後顧之憂。這個位置,這些股份,都是你應得的。」
良久,他才鬆開我,看著我,滿臉都是慈愛。
「明天下了班回家一趟吧,我突然想做飯了,你別看我躺了這麼久,手藝可還在,你想吃什麼?」
我動了動唇,還沒回話,蘇賢明就自顧自地說,「你喜歡吃糖醋魚。我給你做。下了班,早點回來陪我。」
「我醒了之後,就特別想喝酒,你不在家,歡顏比你還嚴些,我基本滴酒不能沾。你在,我還有點理由。」
他緩緩地用自己的手,包住了我的。蘇賢明就是老了呀,你看,他骨節間都是皺紋。我記憶里堅不可摧的父親,其實也是個普通的男人。
「你母親去世后,就數你和歡顏最啰嗦,也算是有這麼個人管著我了。」
聞言,我心頭微微一緊。不自覺地握緊了拳,好一會兒,我才抬起頭,笑著說。
「好,蘇總,我們明天下班見。」
大抵是為了掩飾我此刻的局促,我還玩笑了一句。
「我們比比誰先到家,好不好?」
我之所以這樣稱呼蘇賢明,並非我故意膈應他,只是他很早之前就提醒過我,在公司,就得有上班的樣子,不許叫他父親。
「南南。」
蘇賢明本都轉身了,又頓下了腳步,望著我,說。
「現在沒有別人,你不用這樣稱呼我。」
「我可以在這裡,喚你一聲爸嗎?」
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點頭,我就順著他,「爸,等我回家」
聽到滿意的答覆,蘇賢明才邁開腳步。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竟然是我們之間最後的對話。我無數次惡毒地希望,他能早些去陪我媽,給我媽一個交代。憑什麼受傷的永遠是痴情的那個人?我曾也自圓其說,但想到我並非蘇賢明親生,他們也算彼此彼此。
但這只是我想想而已,如果真的失去,誰又能說我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做到真正的不在乎!有些感情,早已根深蒂固,不承認就是不存在?不可能。
我從小都是蘇賢明的庇護下成長,我承認我就是一朵溫室里長大的花,但凡受一點風吹雨打,都覺得天要塌下來了。
好在有周奕琛,他就是這麼狠,逼我不得不狠下自己的心。可從小就養成的習慣,就算有一天我忘了,心靈最深處,還是住著最初的我,那個以為世界都是美好的蘇南。
*
第二天下班,我也算是開開心心地收拾好手頭的工作,準備離開公司。六點整,我的手機就響了。
是蘇歡顏的,我起初以為,蘇賢明提前告訴了她,我會回去,所以她會在樓下等我。
她也的確在等我,但並未帶我回蘇宅。
唯獨這一次,她沒有親自開車,坐在駕駛位上的是王宇,一路上,蘇歡顏都一副要哭但極力忍著的模樣,半路,我發現這個方向並非是前往蘇宅的,才問了一句。
「小姑,我爸不是說他親自做飯嗎?改去飯店吃了?」
話音落下,蘇歡顏久久沒有回復,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眼淚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轉,最後,她還是梗咽地告訴我。
「蘇南,你大概吃不到二弟給你做的飯了。」
我呼吸一滯,乾乾地問。
「小姑,你什麼意思?我爸……」
「他走了」
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音節,卻如同一塊巨石壓在了我的胸口。我逼迫自己別多想,也許是蘇賢明身體不適,不能做飯。
但現實就是那麼殘忍。
我們一同去了公安局,我再看見的,是蘇賢明的屍體。
哈,你們說可不可笑?前一天,他還說等我回家的,他騙我,又騙我。
不是說好了比誰先到家嗎?
警察面無表情地帶著我們去認屍,我頓在停屍間門口,始終不願上前。
蘇歡顏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是王宇將她扶了過去,她抱著蘇賢明的屍體,捶了數下,拳拳落在胸口。
「你起來,你說清楚!你憑什麼先走!二哥,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人!」
再後來,蘇歡顏說了什麼,我全都聽不見了,整個世界彷彿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看著蘇賢明毫無起伏的胸口,我雙腿一軟,攤在了地上。
很久之後,有人將我拽了起來,我沒力氣,他就支撐著我。
警察的聲音也在我耳邊迴響,「如果確認了,請您簽個字,就可以把屍體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