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049章 野心家之言
買,還是不買?
這是一個問題。
隔著珠簾,謝馥能看清裴承讓臉上的表情。
真是挺周正的長相,但眼睛並不很乾凈,染著一股塵俗氣。
裴承讓說完了之後,再沒有說話,只是等著謝馥的答覆;滿月則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裴承讓這個人一樣,滿臉的不敢相信。
謝馥,依舊在沉思。
窗外的老樹上傳來了聒噪的蟬聲,攪得周遭世界一片煩躁,謝馥的心,也跟著煩躁了那麼一小會兒。
不過,也就是那麼一小會兒。
心湖上的漣漪,漸漸泛開,謝馥抬眸審視著裴承讓。
這不是一個小混混,而是一個野心家。
只可惜,謝馥不是。
她只能跟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聲音清淺,像是剛剛冒出泉眼的清泉,讓滿世界的蟬聲都在耳邊隔開。
「不買,也買不起。」
不買是一個意思,買不起又是另一個意思了。
謝馥的微笑,隔了珠簾,就只剩下一個模糊的、淺淡的影子。
可裴承讓彷彿也能瞧見。
他慢慢收了自己臉上那種掩飾一般的笑,更像是一個謀士,而不是混混那樣。
「為何不買?又緣何買不起?」
「不過一個小混混,哪裡值得我買?」
謝馥說話不客氣。
真相往往最傷人。
「你一無所有,我卻近乎無所不有,更不缺一個賣命的手下。你想讓我買你,不過想告訴我,興許日後你能為我做事,派上用場。」
「正是如此。」
裴承讓是個小混混,可卻是個很有野心的小混混。
不然,他怎麼會一路上悄悄跟隨陳淵的馬車入京?
只是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然遇到了謝馥,倒也算是歪打正著。
謝馥聽裴承讓現在還贊同自己,竟沒惱羞成怒,心底反而高看了他一眼。
「只可惜,我目光短淺,看的不過是眼前。我做我的事,興許讓你對我有所誤解,以為我也不過是個野心滿腹之人。」
「可並非如此,野心家是你,卻不是我。」
「你願說賣身給我為奴,不過是想從我這裡得到扶持,來行你自己的野心。奴大欺主之事常有,又怎能容忍一個有野心的人待在我這個毫無野心的人身邊?」
焉知他日不會養虎為患?
她說的都沒錯。
裴承讓在京城無依無靠,也沒什麼真本事,除了心眼什麼也沒有,若不找個高枝攀著,天知道明天會不會橫屍街頭?
若謝馥此刻肯收留他些許,他想……
也許他會記恩的吧?
也許。
裴承讓自己也不確定。
說到現在,謝馥的意思,裴承讓已經再明白不過。
他眨了眨眼,彷彿在調整自己的心緒。
「看來二姑娘心意已決。」
「買不起你,不過興許你可以另投東家,興許有哪個蠢貨肯買你也說不一定。」
謝馥半開了個玩笑,不過很明顯,並不怎麼友善。
裴承讓抿著嘴唇,垂下眼帘,道:「若他日二姑娘後悔了怎麼辦?」
「你是你,我是我,陽光道,獨木橋。你不拆我的台,我也不毀你的長城。」
「那若有一日,裴某人並非一無所有,可依舊來請二姑娘買我為奴?」
這倒是有意思了。
謝馥沉吟片刻,便不禁笑起來:「到了那時候,指不定可以。我這人,不愛做賠本的買賣,有可能的也不做。」
規避風險罷了。
她愛看見有成效的東西。
裴承讓聽了,也不知為什麼,就忽然大笑了起來。
他兩手撐著膝蓋,從容地起了身,雖然這一身打扮怎麼也不合適,可在這一刻,這姿態卻充滿了一種難言的自信,或者說……
張揚。
「裴某小混混一介,便為了二姑娘今日一言,也當竭盡全力。裴某今日不如定下一約,一年之後,裴某必出人頭地,讓二姑娘後悔今日。」
細眉一揚,謝馥笑得和善:「拭目以待。」
裴承讓聽了,也不多言,竟然轉身就往外面走。
眼見著就要走過屏風,謝馥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
「只有一言提醒裴公子,人若有大志,莫宣於人前。裴公子今日走夜路怕要當心了,萬一有什麼人想要對你不利,你孤身一人在京城,怕是死了也沒個人收屍呢。」
說完,謝馥輕輕搖頭,似乎悲憫眾生。
裴承讓一回頭:「多謝二姑娘提醒。」
眯著眼睛笑,可是眼底沒有半分的笑意。
這分明是在威脅他:不要跟她作對。
可其實,裴承讓只是想告訴她:我是為了睡你,才忽然發了神經的。
可惜謝馥怕是很難理解了。
自嘲一笑,裴承讓抬眼就看見了守在不遠處的霍小南。
霍小南兩手抄在胸前,靠在走廊上,瞧見裴承讓過來,友善地點了點頭。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正所謂莫欺少年窮……」
「……」
裴承讓驚訝地看著他,站在這麼遠的地方,霍小南竟然像是聽見什麼了?
霍小南看見他臉上驚疑不定的表情,直起了身子,走了過來,伸手拍了拍裴承讓的肩膀,便直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聲音悠悠,帶著一種莫名的揶揄。
「別感動,我說的不是你。你也不年輕了,年輕的是我才對。」
「……」
站在原地,裴承讓臉上的表情,終於漸漸沉了下來,越沉越深,到了深淵裡,只有一片壓抑的漆黑。
謝馥是根刺也就罷了,連手底下的人都這麼讓人討厭。
難道……
裴承讓手指一轉,鍍金的燈心草被翻出來,叼在嘴邊上:「論搶飯碗的本事,你們可得靠邊站。」
走著瞧吧。
裴承讓沒有再回望一眼,站在樓梯上,就能看見外面京城灼人的繁華,像是這灼人的天氣一樣。
他一步步走下樓,又走了出門。
站在太陽底下,只有短短的一截影子。
日頭正毒。
裴承讓一步步地走著,看著,沒有什麼人跡的街道,偶爾看見一個人都無精打采,街邊的垂柳綠得滴翠,也耷拉著葉片……
縱是京城繁華,也受不住這烈日炙烤。
裴承讓想,這才是他真正踏入京城的第一天。
背後酒樓雅間內,謝馥站在窗前,凝視著那遠去的身影,唇邊卻勾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其實,她挺喜歡有野心的人。
霍小南站在她身後,打量著:「這人不像是個善茬兒,要不買個人結果了他?」
「殺人犯法的事我們不做。」謝馥搖搖頭。
滿月頓時不解:「那就由著他去?」
「有什麼不好嗎?」謝馥收回目光,迴轉身來,「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也就是一個小混混,一句戲言,瞧你們急的。這世上,比起偽君子,我更中意真小人一些。」
中……意?
是他們想的那個中意嗎?
霍小南跟滿月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對望了一眼。
滿月咂咂嘴,有些不知道怎麼接話。
倒是霍小南咳嗽了一聲,道:「好歹這人也打發了,算是塵埃落定。姑娘,這裡有件正事……剛才在外面,府里有人來報,說是……宮裡傳了消息,要讓葛小姐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