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050章 所謂「才俊」
讓葛秀入宮?
謝馥險些疑心自己聽錯了。
她先前縈繞在裴承讓身上的心思,霎時間被這一句話清空得一乾二淨,詫異地回過頭來,她望向霍小南:「怎麼會?」
顯然,霍小南是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的。
皇宮之中的事情,他一個小人物哪裡能知道?
琢磨了琢磨,霍小南撓著頭道:「您不是說那一日皇上也出現過嗎?指不定就這樣看對眼了呢?」
看對眼?
思考一下當日的情形,謝馥緩緩地搖了搖頭。
「皇上興許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哪裡開的什麼看對眼了?只是若說沒有看上,又哪裡來的這一出?」
眼見著葛守禮就要乞休了,所以葛秀才想要入宮,謀個好出路。可這一條好出路,指的卻絕不是待在皇帝的後宮之中。
隆慶帝年歲也不小了,而且不斷在宮中鬧出荒唐事情來。
後宮之中格局早定,位居中宮的皇后大權旁落,膝下又無兒女依傍,太子早早就立為了李貴妃誕下的三皇子朱翊鈞,李貴妃已經是預定的皇太後人選。
這時候一個新人入宮,哪裡又能討得了好?
謝馥可記得很清楚,葛秀入宮,為的不是成為皇帝的后妃,而是成為太子毓慶宮中的一員。
為何此刻陰差陽錯?
腦子裡的念頭,紛至沓來,像是大道上雜亂的馬蹄聲。
謝馥抬手揉了揉自己太陽穴,只覺得千頭萬緒,一時之間難以釐清,索性道:「這時候去拜訪阿秀,怕不合適,咱們先行回府。興許外祖父那邊有什麼消息也不一定,回頭往葛府遞上拜帖,再看看情況。」
「是。」
霍小南躬身,讓開一步,讓謝馥當先走在前面,自己則跟滿月跟在後面。
滿月一直保持著驚訝的神情,走路的時候甚至有些恍惚。
葛秀雖跟謝馥交往不久,可兩個人相處融洽,看上去就像是姐妹,好端端的人,怎麼能進宮,給一個糟老頭子作伴?
擔憂的目光,不禁抬了起來,落在謝馥清秀的背影上。
一路回府,滿月都悶悶地。
謝馥問了高拱的行蹤,管家高福說,高拱此刻尚在宮中,要等晚間才會回來。有一腔問題想要傾訴的謝馥,也只能無奈嘆氣。
鸚鵡蹲在外面,依舊「二姑娘」「二姑娘」地叫個不停。
謝馥少見地沒有搭理它,直接進了屋。
「姑娘,奴婢覺得這件事透著古怪……好端端地,怎麼忽然就進宮了?」滿月的聲音里,也是說不出的鬱悶,「想來,上次皇後娘娘發帖子叫諸位閨秀入宮,跟這件事也有關係吧。您說,會不會還有別人?」
這也是謝馥擔心的問題。
她沉吟道:「眼下來看,葛秀與宮中從無什麼聯繫,若說有關係的也就這一件事。沒有證據,以後這種話可不要說。」
「奴婢只是擔心您……」
滿月腦子裡有個奇怪的想法:「葛小姐都進去了,依著皇後娘娘和李貴妃對您的奇怪態度……」
是啊。
依著皇後跟李貴妃對她的奇怪態度,一切都變得難言起來。
謝馥忽然明白之前高拱說的話的意思了。
早早挑個好人家,嫁了。
一旦嫁人了,也就不用去擔心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兒。
這樣算起來,自己還算是比較倒霉的一個。
若她是張離珠,此刻因為張居正身居高位,所以半點不用擔心自己會入宮;可偏偏她謝馥只是高拱的外孫女,縱使高拱千萬般的寵愛,在族譜上也說不過去。
於是,作為小官之女,謝馥可比張離珠危險得多。
這麼一思考,謝馥就想起先前的事情來。
「前幾日叫你去聯繫下媒人,結果怎麼樣了?」
滿月沒明白謝馥的想法怎麼跳得這麼快,愣了好半晌才想明白中間的因果關係,連忙道:「已經送來了幾本冊子,您要看看嗎?」
謝馥點了點頭,滿月便連忙下去拿了。
霍小南方才沒跟上來,先去撿了一張拜帖,這會兒才進來:「二姑娘。」
「進來吧。」謝馥聞聲的時候,已經轉頭去看,正好看見霍小南手裡捧著的帖子,於是一招手,「給我吧,我親筆寫了,你立刻就送過去。」
霍小南應聲上前,將空白的拜帖呈上。
雕花小方桌上已經排著筆墨紙硯,謝馥展開拜帖,思索片刻,便提筆,舔飽了墨,書寫起來。
娟秀的字跡豎著排下去,不一會兒就已經寫好了。
無法想象此刻的葛秀到底是什麼心情。
從另一個角度而言,興許也算是求仁得仁?
不……
這算個哪門子的「仁」?
擱筆,她吹乾墨跡,將帖子遞迴去,道:「葛府的陳管家是個信得過的人,有什麼事,你只管問他,再問問有沒有什麼旁的情況。」
常年跟著謝馥行走在京城各府,霍小南對各家的管事也算是熟,腦子裡立刻冒出下巴上一束山羊鬍的老頭子,他點了點頭:「小南儘快回來。」
「嗯。」
謝馥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目送霍小南退了出去。
滿月提著裙角,急匆匆地跑過來,瞧霍小南離開,也沒多看一眼,徑直入內。
「這就是媒人的花名冊了,您還別說,聽說您要名冊之後,她們慌得跟什麼一樣,巴巴就遞了這許多上來。您日前才吩咐下來,奴婢請了府里的徐婆婆去說,只知會了三個。」
滿月手裡高高的一摞簿子,看上去很重。
這就是三個?
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嘴角微微抽搐,謝馥細想幾天之前的自己,怎麼也不該跟「親事」這兩個字搭在一起,現在卻要捧著這許多的冊子看了。
到底這是作了什麼孽?
她這一輩子,明明屬於自己,卻要時刻因為旁人的威脅,而不斷改變。
唇角嘲諷地一勾,謝馥手指點了點桌案,道:「放下吧,我慢慢看。」
滿月走上來,將東西放下,又問:「那還繼續聯繫旁的媒人嗎?」
「……」謝馥有瞬間的無語,看了看身邊的這一摞,按住自己太陽穴,嘆氣道,「過幾日再說吧。」
「哦……」
彷彿已經看出了謝馥內心那一點小小的崩潰,滿月簡短地噘著嘴「哦」了一聲,就靠過來,蹲坐在謝馥的腳邊上,抬頭望著她,眼巴巴地:「小姐啊,滿月猜這些人你看得上的沒幾個。您看,要您看不上,回頭幫滿月說和說和?」
謝馥驚愕地看向滿月,卻見滿月一臉的認真。
「你這般的年紀,距離嫁娶可還要一陣子,如此心急,莫不是心中有了情郎?」好不容易反應過來之後,謝馥半帶著打趣地說了一句。
滿月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您誤會了。滿月只是想,像姑娘您這樣也挺好的,自己的夫婿自己先挑一遍,免得不知不覺就被賣掉了。可滿月就不一樣了,滿月是您身邊的丫頭,可家裡人總想把我賣了……」
她說的賣了,指的就是嫁了。
「真心對奴婢好的也就您一個,小南勉強算半個吧。看看葛小姐,奴婢就想到了自個兒……」
正所謂是「物傷其類」。
此刻的滿月,約莫也是這般。
於謝馥而言,又何嘗不是呢?
她摸了摸滿月的額頭,露出一個叫她安心的笑來,道:「放心,我一定把你的事情給你擺平了,可不許給我哭喪著臉,來,一起瞧瞧,這些。」
說著,謝馥側了一下身子,拿過一本名冊來,就翻開。
媒婆們的手裡,攥著的可是整個京城的青年才俊,可是第一頁這畫像上的人,未免也是太丑了一些。
某侍郎家的長子,學識甚高,長相卻叫人難以恭維;
某少卿家的三子,相貌英俊,卻已經死了一個原配,要找續弦;
某尚書家的次子,才學兼有,可謝馥記得,這一位可是秦幼惜的座上賓……
……
謝馥看書的速度很快,翻花名冊的速度就更快了。
「嘩啦。」
最後一頁被謝馥翻了過去,合上。
滿月瞪圓了眼睛看著:「您、您……您這就看完了?」
謝馥坐著沒動,眼神裡帶著奇怪的恍惚,喃喃自語了一句:「我眼光會不會太高了?」
滿月連忙搖頭:「不高不高,這全天下能配得上您的根本就沒幾個,看不上他們也就罷了,還會有更好的。」
這本是一番安慰的話,可謝馥聽了,卻並沒有露出笑容來。
她奇妙的目光落在滿月身上半晌,思索著開口。
「若從京城找,這些人之中莫不是紈絝子弟,便是京中出名的才俊,也少有幾個我不知道的。如今想來,我倒明白阿秀了……」
葛秀系出名門不說,自身修養亦是得體,不知也是否與她一般翻遍這京中所謂「才俊」的名冊?
最終,葛秀的選擇是——
入宮。
「嘩啦啦……」
窗外吹來了一陣涼風,謝馥頰邊垂下的烏髮被吹偏了,隨著微風飄擺。
她一手勾住那一縷頭髮,另一手卻把桌上摞得高高的名冊一推,道:「不用再找媒人問了,回頭外祖父回府,來稟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