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051章 夫婿人選
高拱回府的時候,已經很晚。
謝馥早早得了消息,本還在猶豫要不要去見,畢竟高拱忙於政事,謝馥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去打擾他。再說了,對後宮之中的這件小事,萬一高拱半點也不知道呢?
然而只是片刻之後,她就不用糾結了。
因為,管家高福親自過來,帶來了高拱的吩咐:「二姑娘,大人請您過去一趟,有事想說。」
這麼巧?
謝馥不知道高拱到底有什麼事要說,但高拱主動傳她過去,倒是解了一樁難題,於是她點了點頭,請高福頭前引路,一路去了高拱書房之中。
高拱年紀的確不小了,燈光之下的影子落在窗上,透著一種傴僂。
他將外袍脫下來,放入貼身伺候的僕人手中,仔細揉了揉自己眉心,才吐出胸中一口濁氣來。
「咚咚。」
叩門聲。
高福已經站在了外頭,躬身詢問:「大人,二姑娘來了。」
「進來。」
高拱簡短地回了一句,同時一掀衣袍坐下來,端起放在案上的茶。
門打開,謝馥走了進來,給高拱行禮:「馥兒給外祖父請安。」
「起來,坐。」
高拱飲了一口茶,溫熱的茶水在他口腔之中流動,漸漸讓疲憊舒緩開去,他臉上的表情也微微鬆動,彷彿這時候才放鬆開來。
謝馥依言坐下,抬首望高拱,直覺出今日高拱似有什麼不同之處。
「外祖父找馥兒來……」
高拱道:「我回來的時候也聽高福說你要找我?」
「是。」謝馥點頭,「是因為聽說了宮中一個消息,所以原本想要藉機問問您。」
「可是葛家小姐要入宮的消息?」
高拱竟然連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就直接猜到了。
謝馥訝然:「您竟然也知道?」
「唉……」
長長地嘆了一聲,高拱濃濃的眉毛上已經染上了幾分霜色,眉梢下吊,卻是一副愁苦的模樣。
「我怎麼能不知道呢?今日我便在宮中,原本也知道當日葛秀與你是一起進宮參加宮宴,所以格外關注了一些。今日在內閣的時候,孟衝進來跟叔大說話,隨口打趣了兩句,倒沒想叫我聽了個正著。叔大還同我說,叫我仔細仔細最近,免得出什麼事。」
「張大人倒是有心了。」
在沒跟高拱鬧翻之前,張居正與高拱也是關係不錯的朋友,即便現在撕破臉了,也是有說有笑。
謝馥知道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卻不禁思索,張居正到底是何用意。
高拱想起白日里的事,便忍不住要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他壓下滿心的壓抑,勉強笑了起來。
「你想問我,可是擔心葛秀那丫頭?」
「不瞞外祖父,馥兒的確擔心。」謝馥直言不諱,「不久之前,阿秀曾告訴我,的確想要入宮,可想的卻不是成為皇上的后妃,而是成為太子的人。誰想到,如今竟然陰差陽錯,而且當今聖上……」
說到這裡,卻不怎麼敢說了,謝馥抬眼望著高拱。
「而且當今皇上沉迷酒色,不理朝政,實在昏庸無能。更何況後宮之中格局早定,進去了也討不了什麼好……是吧?」
高拱苦笑一聲,問謝馥。
謝馥遲疑,卻還是點了點頭。
「阿秀並非不能找到好人家,即便高攀不上太子,也沒必要將這韶華空負了六宮……」
是這個道理。
高拱何嘗不這樣想呢?
可在聽說入宮的是葛秀的時候,他心裡又有一種奇怪的放鬆。
只要不是馥兒,是誰都好。
高拱抬眸定定注視著謝馥,眼神之中的情緒逐漸流淌,慶幸,複雜,愧疚……諸多情緒,一點一點流淌,最終化成又一聲長嘆。
「外祖父?」
謝馥感覺,高拱像是知道什麼。
高拱也沒瞞她,道:「今日得知消息之後,我便著力打聽了一下。聽聞事情是皇後去了乾清宮詢問皇上,皇上拍了板的,只是也聽說皇后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大好看。」
謝馥驚訝。
皇后與皇上夫妻感情淡薄,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更何況有李貴妃在下面逼著,她的日子勢必不能舒坦了。可尋常時候,皇后尚能面帶笑意,又怎麼會因為一個小姑娘即將入宮,就勃然色變?
甚至……
此刻連高拱都知道了。
高拱一看謝馥臉色,就知道她心裡已經有所猜測,只道:「此事還說不清到底是誰的主意,近日祖父會為你注意。聽聞你也找了徐婆去聯繫媒人,要了不少的花名冊,可有中意的人選?」
「沒有。」
謝馥老實地搖搖頭,臉上難免帶了一點小尷尬出來。
「這京中才俊的名聲,馥兒老早就聽過,可也聽過許多他們的荒唐事情,一看上頭把他們吹得天上有地上無,也不知怎地,竟一個也看不上了。」
「……」
愕然的高拱,好半天才無奈笑出聲來。
「你呀你呀,真不知道該說你是眼高於頂呢,還是心有所屬呢!若叫旁人知道你一個也看不上,只怕都要罵我高拱,說我不會教外孫女了。」
「那是他們瞎說,正是有您這樣的外祖父,才有我這個眼高於頂的外孫女呀。」、
謝馥眨眨眼,慧黠地一笑。
「哈哈哈……」
這一次,高拱是大笑起來。
他半是欣慰,半是好笑。
「好吧,好吧,到頭來都是我這個老頭子的問題了。讓我想想,這京中可有什麼我比較看得上的……唔,你可有聽說過李敬修?」
「李敬修?」
謝馥一怔,還真沒想到高拱能給出一個名字來。
她不禁回憶起來。
李敬修,刑部尚書李遷家的幼子,傳聞為人風趣,文採風流,又曾為太子伴讀。張居正算是他半個先生,京中紈絝子弟,少有人能有這個殊榮。
還聽說,太子一般有事都帶著他,算是朱翊鈞身邊的寵臣。
不管是看人才,看長相,還是看將來,這李敬修都算是京中名媛們異常青睞的對象。
「怎麼樣?還看得上嗎?」
高拱看謝馥陷入思考之中,忍不住發問。
謝馥臉色古怪,在想起李敬修身份的同時,又忍不住想起不久之前,那一位李公子鬧出的笑話。
張離珠的生辰宴上,那個悄悄往裡看,卻一頭撞在了屏風上,引得眾人矚目的,可不就是他嗎?
當時大家雖不知道,可天下沒不透風的牆,消息沒一會兒就傳開了。
所以,謝馥也是知道的。
對這人,她還真摸不準自己到底應該怎麼說。
斟酌片刻,謝馥還是道:「祖父覺得這人不錯?」
高拱點頭,目光之中露出欣賞來:「此子雖心性還未磨鍊到家,不過已然有大家風範,跟在太子身邊,見識不淺,又為太子風儀所熏陶,算是太子半個摯友,在京中已是極為難得。雖是家中幼子,可也不驕不縱。你也不需要嫁個要繼承家業的,正好他們家人口也簡單……」
這樣算算,李敬修已經是難得的上上之選了。
謝馥聽著高拱的話,沉思著點了點頭。
「既然是祖父都要高看一眼的人,想必果然不錯了……」
「你若心有疑慮,回頭便叫你了解了解此人。」高拱笑起來,摸了摸自己下吧上的鬍鬚,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他張居正能辦這個宴,那個宴,我也能嘛。回頭就叫咱馥兒,好好挑挑,以你如今的品格,整個京城,沒幾個配不上的。」
言語之間,儘是驕傲,難得有了幾分老不正經模樣。
謝馥失笑。
想想,其實也正是這個道理。
到了高拱這個位置上,滿京城,除了一個張離珠,的確少有人能與她比肩了。
可偏偏……
選來選去,也沒幾個看得上的。
謝馥思索著,要不要回頭找度我大師,做個法事,洗洗眼睛,好看看到底是不時自己心比天高了。
既然定下了一個李敬修,剩下的事情也都好解決,高拱只說自己明日上朝的時候探探口風,看看情況,便叫謝馥早些回去休息了。
霍小南也早早回來,說葛府的陳管家說,今日才接了聖旨,明日謝馥就可以去看看葛秀了。
於是,眼瞧著時間不早,謝馥早早收拾下睡了。
夢裡的世界,依舊是一片的白茫茫。
謝馥看到了廣袤的原野,孤高的老樹,有幾隻烏鴉盤旋蒼涼的高空之中。她一個人,奔走在原野上,枯黃的草莖割傷了她的皮膚。
放眼四望,竟然沒有一個人。
沸騰的虛空之中,傳來隱隱的呼喚。
馥兒,馥兒……
是娘親的聲音。
謝馥遠遠瞧見,天邊的一朵雲,像是被霞光照著,幻化成了一點一滴的胭脂色。
那是娘親臉上的妝容,濃郁又鮮艷。
唇角輕輕一勾,眼角卻劃下一顆紅淚。
高氏嘴唇開合,不斷地說著什麼,可謝馥的耳朵里只有風聲,茫茫的風聲,她努力地想要聽清什麼,卻什麼也聽不見。
「娘親……」
呢喃著醒來,謝馥的眼神里猶帶著幾分恍惚。
這一個夢,像是預示著什麼一樣。
天還沒亮,她沒穿鞋,踩著地上的洋毯,一路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
外面有早起的鳥兒被驚飛。
謝馥看過去,四下里一片黑茫茫。
高府的院落里灑滿了露水,起得早的婆子們已經從角門出來,去市場上採買東西。也有農戶挑著擔子從巷子口走來,將果蔬等物送到高府的門口。
忙碌的人們,早早地開始了自己的一天。
法源寺的鐘聲,穿過了無數條大街,在破曉到來的那一刻,在紅日即將躍出地平線的那一刻,傳遍四野。
虔誠的香客,已經站在了山門前,慢慢朝裡面走。
僧侶們打開了佛龕,取出經書,開始做早課。
梵唱之音,漸漸響徹。
法源寺的門口,一名瘦削的老人,面上染著風霜,雜亂的頭髮與雜亂的鬍鬚,都顯示著他的風塵僕僕。靜靜地聆聽著這洗滌人心的梵唱,他乾裂的唇角終於勾了起來。
抬步,向內。
他腳步不慢,不一會兒就已經來到了早已經一片碧色的「香雪海」旁邊。
這時節的丁香已經開謝了,周圍沒有什麼人,但是兩旁的走廊上,卻還掛著一隻花燈。
這是一盞蓮花花燈,乃是當日燈會謝馥所留。
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
老人站在了花燈前,捻須思索。
度我大師帶著一眾僧侶,從遠處走來,恰巧看見這一幕,不禁停下腳步。
他手持佛珠,眯著眼睛去辨認,半晌之後,瞳孔陡然放大:「徐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李敬修:……
朱翊鈞:……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