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二人組
衛希夷熟門熟路地從城外往城內跑,路過城門,守城的軍士還與她打了聲招呼:「你又去外面淘氣了嗎?快回家,趁你娘還沒找你。」
衛希夷對他們扮了個鬼臉,將路上順手摘的幾枚野果扔給了他們,問道:「我娘有時候不自己找,有別人找我嗎?」
軍士接了果子,往袖子上一擦,咬了一口,含糊地道:「沒。聽說忙著明日迎接北邊來的公子先,都有事兒呢。那可是件大事兒,聽說是上邦來的公子,你在宮裡聽說什麼沒有?」
衛希夷心說,壞了,越有大事兒,我娘越會找我,被發現了可不得了!我怎麼忘了這回事了?顧不上回答,一提裙子,跑了。
這座王城是南君迎娶許后之後不久,由許后帶來的工匠規劃,徵發了五萬人,積數年之功修建而成的。王宮座落在城市的南面,衛希夷從北門一口氣跑到了宮牆外面,又繞了半個小圈,準確地走到一從高草遮掩的狗洞前。扒開草叢,正要鑽進去,洞里鑽出個狗頭來。
大黃狗一仰狗頭,見是她,「嗷」一聲便縮了進去。衛希夷翻了個白眼,聳聳肩,彎腰鑽了進去。直起身,大黃狗便嗖地鑽進狗洞消失了,彷彿身後有鬼在追。
這裡靠近膳房,衛希夷的姐姐羽今年十七歲了,已在王宮裡應差,作為王后的侍從女官,跟隨王后陪嫁的媵學習膳房的管理。選擇這裡進出,衛希夷也是動了腦筋的。只要她不被抓個正著,就說來是找她姐姐的,自然有人將她安全送到親人面前。
今天運氣很好,並沒有人堵她。衛希夷滿意地笑了,拍拍裙子,熟門熟路地往女瑩的寢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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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寢殿的時候,女瑩正焦急地等著她。
許后給女兒配了許多女伴、女友、女奴,唯衛希夷與她最是投契。兩人同年,都是家中幼女,上頭都有一個樣樣讓母親滿意的長姐,自己又都有些淘氣,每每要被揪耳朵訓斥。這便產生了許多共同的話題。
其時風俗,有美人、貴人、奇人經過,被圍觀是常有的事情,沒人看才是丟臉的。本地人更大膽些,上門圍觀的也是有的。衛希夷說去看公子先,女瑩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直到父母都鄭重地命令宮中上下作好迎接的準備,她才覺得這個公子先或許是不能被隨便圍觀的!
心中不由後悔,不該起這個意。左等右等,總不見衛希夷回來,女瑩急得直打轉。虧得南君與許后因消息並不通暢,只知是一位大國公子要來,沒想到姜先只有八歲,是以將重心放到長女身上,才沒有發現幼女這裡有問題。
許后的侍女又傳來命令,命她與相伴女友過去聽安排,女瑩慌得不行,借口要換衣服,拖延著時間。手裡抓著衛希夷的衣裳,等她回來。許后帶來了上邦文物,本地日常生活,還是喜著傳統的窄袖衣服——省布又方便,又或者是像迎接姜先的土官一樣穿著風格混雜的奇怪模樣。但在許后一脈的宮裡,服飾卻是再正經不過的曲裾深衣,長裙曳地,裡外穿上好幾層,夏日若是無冰,熱也能熱死人。
衛希夷換了衣服出去,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兩人相熟,對彼此的腳步聲也熟得很,熟悉的足音傳來,女瑩鬆了一口氣,笑著迎了出來:「可回來了,快換衣服!小乙,快幫忙。」
小乙是她的女奴之一,奴隸姓名並不可考,便是有,也經常被改來改去,誰也不會費心起個好聽的名字給他們,都是胡亂編個號兒。南君宮裡,至少有二十個編到乙的女奴,便不免要加個前綴來區分。
小乙也是幫她們換衣服做得熟練了的,與衛希夷配合默契。衛希夷解開對襟上衣的扣子,她便提著領子往上一提,衛希夷身子往前傾,雙臂后折,前踏一步,外衣就下來了。
人都回來了,女瑩便不著急了,坐在席子上托腮問道:「看到了嗎?」
「嗯,看到了,」衛希夷一邊換衣服,一邊說,「公子先是個小孩兒。」
與她一樣,女瑩也先入為主地以為公子先是個偉岸青年。「上邦公子」四個字,代表了多少遐思。女瑩的好奇心滿溢了出來:「怎麼?怎麼了?他什麼樣兒的?」
「瘦瘦的,小小的,說話總抬下巴。」
聽到瘦小,女瑩便沒了興趣,無聊地道:「啊?那不是很醜?」
「美也不行呀,跟咱們一般大,他娶不了你姐姐啦。」
女瑩開心地笑道:「哎喲,那可太好了,我也不想姐姐嫁他!外公家就在相北三百里,我都沒能去過。上邦更遠,真嫁了,以後我就見不到姐姐了,那多難過呀。幸好幸好,阿姐嫁不去上邦。嘿嘿嘿。」
衛希夷想了一想,如果自己姐姐嫁人之後都不得見,想也是不樂意的,也為女瑩高興,笑道:「對呀對呀。館驛里的人肯定會告訴王的,王就不會把你姐姐遠嫁啦。」
初生牛犢不畏虎,小孩子不懂懼怕。小女孩子,也不知道嫁人的真正含義,也還沒有明白聯姻背後的真相。多少成年無法說出口的話,她們卻能肆無忌憚地說出來。無知,所以無畏。不知珍寶的價值,所以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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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傻樂了一陣兒,小乙已經麻利地將衛希夷打扮好了,衣服換好,頭髮也髻成了雙鬟式。女瑩一看妥了,拉著衛希夷的手,一氣跑到許后正殿牆根才鬆開。兩人錯開幾步,一前一後、慢慢地走了進去。她們不是最晚到的,女瑩偷笑了兩聲,與三個異母的姐姐交換了個眼色。衛希夷也在人群里找到了自己的母親女杼,女杼是王宮織室的執事,正站在女官隊伍的前面。
許後面容整肅,滿意地看著宮內女眷、女官安靜地依次列隊站好,方才緩聲發話。她吐字清晰,每個字音都比正常說話拖長半拍,這樣的說話方式很顯權威,卻又極大地折磨著大眾的耐性。
女瑩將手別到背後,比著手勢。衛希夷照著手勢一看,南君的寵妾、太后的侄女夫人阿朵已經閉上眼睛要打瞌睡了。有熱鬧瞧了!
果不其然,許后講完:「有貴客來,自宮謹守門戶,不得圍觀。無論哪一宮、哪一室犯禁,我必嚴懲之!犯者重責,餘人連坐。」便發現這個老對頭又公然下她的臉子了。
許后致力於建立自己的威嚴,南君僭稱,與她一力支持不無關係。如今威嚴受到了挑戰,許后斷不肯在眾人面前示弱。猛便將手身前高腳果盤往阿朵擲去!
阿朵也非善與之輩,頭一偏,從容避開,眼睛也張開了。毫無睡意地盯著許后:「看來王后想當眾打死我了。」
「我說的話,干係王室顏面,你聽到沒有?」
「我又沒有女兒,聽不聽,有什麼關係?」
「都是一家人,休戚與共、福禍相依,你就不顧大家么?」
「尊卑有別、貴賤有差,也是你說的。既然有別有差,想來福禍也是不一樣的。我就不操心了。」
兩人越說越激烈,南君諸妾見狀,忙將女孩子們領了出去。女瑩伸了個懶腰,對衛希夷道:「那人怎麼那麼煩,回回跟母后鬧,她還能做王后不成?」衛希夷不在乎地道:「回回鬧,也不見佔上風,無聊。」兩人沒心沒肺地笑了。
女瑩作了個結論:「反正,阿姐不用嫁給上邦公子,太好了!以後也不用嫁就更好了,就在咱們自己家裡不分開。咱倆以後,也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