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瞿然【局外人的迷茫】
剛走出宮門,等在旁邊的管家撐開傘,梅閣看到傘,忽然想起了剛剛的那個說話奇怪的書店謝老闆。
他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衝動,伸手接過傘,對管家說道:「你回府備車馬吧,我領了旨,要到白地鎮去。」
管家問:「曉得了,大人現在是要去哪?」
「一直給府中送書的謝老闆,是在哪家店?」
「出了四方街往東,過了觀月茶樓就是。」管家答道。
因為下雨,街上空無一人。
隔壁的茶樓傳出了唱曲聲。
謝冬清被勾起了好奇心,決定等雨停了,隔壁的茶樓去看看。
坐輪椅的女人依然在她的店鋪里看書,謝冬清從書店后屋翻出來一套茶具和幾包茶葉,問過這個在書店裡看書的唯一客人後,煮上了清茶。
茶香瀰漫在小書鋪中,謝冬清把椅子搬到門口,坐下來,跟著雨中傳來的歌聲打拍子。
聽了一會兒,謝冬清漸漸能聽懂歌詞了。
是用歌在唱故事,樵夫上山砍柴,不料山中突降大雨,樵夫蹲在一棵巨大的芭蕉樹下躲雨,忽見山中百花盛開,眼前生出一條花道,仙樂飄飄,芳香四溢。又見幾個姿容脫俗的人從深山中款款走出,鴻衣羽裳,在騰起的雨霧中翩翩起舞。
雨停后,這些人就消失了,樵夫回到家中,講此事說與村人聽,得知他今日見到的那些人,就是傳說中的花仙。自那之後,樵夫無病無災,一聲順遂,活到百歲,壽終正寢。
聽完曲子,謝冬清回過神,忽見街對面,梅閣長身玉立,一雙眼專註地看著她。
謝冬清倏然站起,狂奔過去,濺起雨水。
「你……你怎麼來了?」
梅閣也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靜了好久,他只道:「來看看。」
二人又是相對無言,謝冬清似有一肚子話想問他,可卻不知道該問些什麼,最緊要的又是什麼。
而梅閣更是奇怪,自他見過謝冬清后,心裡就一直有種感覺,他一定在哪裡見過這個姑娘,對她莫名熟悉,若離京前不再來見她,心中就有些不安。
見過了,心也就放下了。
梅閣穿著官服,大袖長衫。謝冬清盯著他的袖口看,最終,她下定決心,抬頭問道:「你……你手能讓我看看嗎?左手。」
梅閣一言不發,盯著她看了半晌,默默將左手的雨傘挪到了右手,把手乖乖伸到了她面前。
謝冬清一把抓住,把大袖推高,當見到裡面還有一層白色系帶窄袖,謝冬清怔了一下,想也沒想,順手就解開了袖帶,把這層也推了上去。
梅閣頓了一下,似是想收回手,然謝冬清動作很快,梅閣還是任由她解開了帶子。
手腕上什麼都沒有,謝冬清頓感失望,又不甘心的將視線移到了梅閣的另一隻手上。
她現在很是糾結,若是這時候說要看他的另一隻手,是不是會被他當做精神不正常或是想占他便宜?
梅閣臉頰發燙,在她不加掩飾的熱切目光中,右手默默縮了一下,問道:「你是在找什麼嗎?」
「珠子。」謝冬清扯出了脖子上掛的魂珠,說道,「你能看到這個嗎?就是這種珠子,一樣的珠子,你身上可有?」
梅閣搖了搖頭:「不曾見過。」
謝冬清的腦中一團糟,他能看到自己身上的這枚魂珠,可有想不起這是在夢裡,她該怎麼辦?
謝冬清抓住他的手,一本正經道:「梅閣你聽好,你一定要留意,當初我們約好的,你手上也有一串一樣的珠子,你什麼時候見到它,你就能想起我了。」
她說完,又問:「梅閣,你有什麼心愿嗎?不管什麼樣的心愿都行,你說出來,我……我能幫就幫。」
梅閣微微笑道:「心愿?風調雨順天下太平百姓和樂,到謝老闆這裡,就是把你自己照顧好,大概就是這些了。」
「你自己呢?」謝冬清急了,「我不聽你為別人考慮的那種心愿,太大了,要你自己的。」
梅閣移開了視線,沒有說話。
「你倒是說啊!」謝冬清很想拽著他的領子對他吼道,「別磨蹭了,不管是什麼,先說出來啊!」
梅閣搖了搖頭,笑道:「謝老闆,回去吧。我沒有心愿。」
相府的馬車慢慢停到了二人面前。
「大人,該啟程了。」
謝冬清問:「你要去哪?」
梅閣眼神飄遠,好久才道:「我要離京一段時間。」
他收好傘,坐上馬車,朝謝冬清彎了彎嘴角,緩聲道:「謝老闆,祝你生意興隆,照顧好自己,有緣再會。」
馬車駛出視線后,謝冬清還在愣神。
為何感覺他最後說的話這麼不對勁呢?
謝冬清回到書鋪,有人給她遞了杯茶。
她醒過神,連忙雙手接過:「謝謝,我都忘了還煮著茶……」
「你和梅元朗認識?」
謝冬清半口茶嗆在嗓子眼,咳嗽了起來。
「對不住,對不住。」謝冬清咳完,問道,「你剛剛說誰?」
「梅閣,梅元朗。」坐輪椅的女人笑看著她,「你不知他的字……所以,你們是舊識?」
謝冬清眼前一亮:「這麼說,你也認識他?!」
「稱不上認識。」女人轉動輪椅,望著門外的街景,「見過幾面。」
謝冬清腦袋靈光,知道這位客人的身份大概不簡單。
「那……前輩知不知道,他現在在朝中,有沒有遇到什麼大問題?」謝冬清放緩了語氣,「我倆確實是舊識,只不過他現在想不起我是誰,實話說,我能在這裡都是為了他。」
謝冬清邊說邊想,語速也慢了下來:「我家有個半仙,給他算過命,說他命中有一打劫,還是生死劫,所以……所以我才來這裡,想幫他平安度過這一劫。」
輪椅女人溫柔笑了起來:「難不成你也是雲州人?不得不說,民間的算命卜卦術,有時很真挺靈驗。」
謝冬清心漏跳一拍,忙問:「前輩的意思是……他……他要出事了?」
「若我猜的沒錯,梅元朗現在要去的是白地鎮。」女人喝了口茶,說道,「我問你,自古賑災,可有丞相親自到災情地處理此事的?」
謝冬清想起了總理慰問災區的新聞報道,猶豫著答:「有……吧。」
輪椅女人搖了搖頭,「錯了。丞相乃眾臣之首,協管六部事務,身為丞相,若是離開京城,就意味著他離開了對自己而言最安全的地方,放開了手中的權力,這是一個信號……」
謝冬清愣住。
「梅元朗不傻,他自己也清楚。」輪椅女人語氣如常,「這次到白地鎮去,若稍有不慎,就會把自己陷入死地。」
「為何這麼說?」謝冬清不是很明白,「他可是得罪了什麼人?可他已經是丞相了,還有什麼人可以動他?皇帝?」
聽謝冬清平平常常就說出皇帝二字,女人似是有些詫異,她愣了片刻,笑道:「你這姑娘,很有意思……」
「四年前梅元朗在大理寺任職,經手了一件大案,此案過後,朝中官員變動巨大。而晉陞最快的就是乞丐出身的梅元朗,他身後沒有家族勢力,是最適合做靶子轉移他人視線的人選。至於現在,飛鳥盡良弓藏,和那件案子有關的人,活著的,也只剩他了。」
謝冬清正要細問,就見她放下手中的茶,轉動輪椅,道:「我的家人來了,你若有什麼不明白的,上旁邊的茶樓點個曲,你就明白了。」
書店裡進來了一個清瘦的男人,他笑著朝謝冬清點了點頭,將手中的斗笠戴在女人頭上,給她比劃了個手勢。
女人柔聲道:「就知你見下雨會提前下山,今日這麼早就下山,可有耽誤那群學生?」
男人搖了搖頭,沖謝冬清揮了揮手,笑眯眯推著她離開。
女人回過頭,說道:「小姑娘,今日的茶不錯,明日我再來。」
她一走,謝冬清拔腿就扎進了隔壁的茶樓。
茶樓里的小廝認得她,笑容可掬前來沏茶:「多謝照顧生意。」
謝冬清拽住他:「可有唱曲的,我想聽曲。」
「喲,謝老闆其實是沖著聽曲來的吧?是聽稀奇,還是聽民間故事啊?」小廝低聲道,「不然,謝老闆樓上包廂請?」
謝冬清從他的表情中頓悟,立馬站起身兩步並作三步上了樓,挑了個偏僻的包廂坐了進去。
不一會兒,一個拿著板胡的姑娘就走了進來,一禮過後,她關好門,坐了下來。
「謝老闆想聽什麼?」唱曲姑娘聲音柔潤,撥了幾下弦,問道,「是要聽前朝傳奇,還是聽時間近一點的?」
「近一點的。」謝冬清想了想,指了指天,「聽上面的,就聽……聽最近的。」
姑娘領悟,微微笑了起來:「是想聽帝王,還是聽朝臣將相?」
那個坐輪椅的女人一說起梅閣在大理寺經手的大案,她就想到了梅閣提過的長皇子一案。
謝冬清沉默好久,謹慎道:「想聽本朝奇案,有關帝王將相的那一件。」
她這麼說也是碰運氣,沒想到那姑娘聽明白了。
她試了個音,唱了個引:「本朝奇案多,皆為奴道聽途說,客人莫要太當真,聽曲只為聽個樂……」
謝冬清點了點頭。
姑娘調子一轉,低聲唱了起來。
謝冬清從茶樓出來時,已是傍晚,雨停了,她站在茶樓門口,朝四方街望去,那裡燈火通明,露出的昭陽宮一角,能窺見宮廷全貌有多麼的富麗堂皇。
她問過茶樓的人了,自白地鎮發洪水后,京中到白地鎮的路就封了,尋常百姓沒有通行證,根本無法到白地鎮去。
謝冬清坐在書鋪門口,神色迷茫。
聽完當年的那個震驚朝野的大案之後,她基本已經明白了,她要救梅閣,阻力不是皇帝,也不是那個手握實權的太后,而是橫亘在她面前的無形王權。
謝冬清嘆息道:「梅閣……我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