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兵臨城下
帝國曆778年,艾諾塔國中局勢大變。
八月初,遠東軍起義,十月末,攻下特川,打開交通要道后便再無險阻,長驅直入。平叛軍將領幾經更換,卻無能人,面對遠東軍的逼近,一退再退。
攝政親王塔斐勒曾請願去往前線,卻是一夜過後便稱病不起。有前去探望過的人暗中透露,塔斐勒並未染病,而是受了很重的內傷,體內甚至有黑魔法殘留的氣息,雖然塔斐勒似已受人威脅,不管旁人如何去問都對此閉口不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必定開罪了某個不明勢力,而這個勢力所做之事令誰獲利?當然只有現在帶領整個遠東起義軍的長笙。
所以,有人放言,這隱匿在暗處的勢力,極有可能就是長笙未雨綢繆,提早在暗中培養的。這個舉著正義旗幟,聲稱自己只想求個公道的小女子,心裡早早就打起了權力之位的小算盤。為了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權力,她給自己的大哥與二哥憑空捏造了那麼重的莫須有罪名,自起兵內亂那日起,魔族再未進犯攻遠東,如今究竟誰與魔族勾結,豈不是一目了然?此等心機深沉、不折手段之人,才是真正當誅!
民心向來易煽動,如此風聲,在人們口口相傳的爭執聲中悠悠傳至長笙耳中,顯得格外諷刺。
「莫須有罪名?二哥這戲演得不錯,賊喊捉賊倒還挺像模像樣。」
好一個稱病不前,無非是魔族需要塔蘭城下一場惡戰帶來的鮮血,裝出受害者的模樣,又故意讓人放出一些消息,將矛頭直指向她,既順了黑龍想要血祭的意,又牽動了民心所向,手段是比路雷克高了幾分。
起義軍並未對此作出任何回應,只一路朝西,直向塔蘭進軍。所過之處,只取反抗之首與城池物資便開往下一處,不傷無辜百姓,漸漸,出現了一種聲音……
「不管遠東勢力還是塔蘭勢力,都在指責對方與魔族勾結,如今內亂已近一年,遠東軍所攻下的城市除去留下戰爭的創痕外,也並未發生巨變,人們依舊過著和從前差不多的生活,既然如此,那隻要艾諾塔姓氏未改,只要生活無憂,他日由誰統治又有何區別?」
這樣的聲音,在兩方各自支持聲的夾縫中悄然滋長,直到第一座城池不戰而降,便有越來越多的人在遠東軍到來前選擇了投誠。
「路雷克保不住我們,我們又憑什麼為他流血,為他在精銳的遠東軍面前做無異議的抵抗與犧牲?為他口中早已被人否認過千萬次的正統嗎?長笙公主也是王室血統,追隨她有何不可!」
一時間,領地丟失的消息接連傳回塔蘭,比所有人預料的速度都快了許多,那曾經地處貧瘠無力養兵的遠東,如今靠著奪下的小半艾諾塔,早已能夠自足,甚至招收了一路的敗兵,更加強大。
所謂「忠義」在死亡與利益面前向來微不足道,而將這些看得比命還重的忠義之人,在現如今的局勢下終是失去了選擇自己命運的權利,成為了盼望支援的棄子,堅守到最後一刻,咒罵著破城的敵人,死不瞑目。
莫妮站在殘破的城樓之上,望著腳下與城外大雨都不曾洗凈的昨日血色,低頭看向坐在輪椅上的柏德,道:「這樣熱血的將士,偏偏瞎了雙眼,隨了不該隨的人……」
「他們只是選擇相信了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將其奉為唯一不可侵犯的信仰。我們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艾諾塔,可在他們眼中,我們卻是挑起內戰的逆反之徒,他們想做的,無非只是守護自己想守護的地方罷了。」柏德看向莫妮,他穿著厚厚的大衣,用一條有些破舊的圍巾裹住半張臉,雙手交叉著放在袖中,蒼老的眉眼中寫滿了歲月的痕迹,就連感慨,都略帶虛弱:「我本該同她們一樣堅定,可我終究是捲入了權力的戰爭。」
「大人……」
「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叫你帶我上來看看嗎?」
「莫妮不知。」
「有些話,想和你聊聊。」夜色下,老統領目光如炬,向莫妮問道:「曾經我厭惡觸碰這條底線,如今卻不得不那麼做,如今我卻違背了自己最初的意志。」
「為國為民,是您一生之志,怎算違背?」
「權力之路歷來布滿荊棘與鮮血,手足相殘的事還少嗎?不管路雷克為了王位做過什麼不忠不義之事,只要他在位時民生安泰,他就是一個合格的王。而掀起戰爭的人,不管有多少理由,一旦戰敗,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千古罪人。由勝者書寫的歷史,從不會記錄真相,更不會同情憐憫敗者。所以,於百姓而言,他們只要還能正常生活,便不會太過在意國是誰的國,反正……不都姓艾諾塔嗎?」
「那,是因為魔族復生的計劃?」
「空口無憑,你心中就沒有懷疑過,這些看似無稽的說詞,其實只是謀權的借口嗎?」
莫妮望著年邁的統領,一時說不出話。
她懷疑過,但她向來清楚自己的私心所在,只要是小殿下所希望的,她都會拼盡全力去做到。或許,這就是真正相信一個人吧,只要付出了絕對信任,就不會再去追問對錯,因為知道他不會辜負自己的信任,所以能為他毫不猶豫地一往無前。
「你所信任的,也不是公主吧。」柏德望著莫妮,眼角似帶笑意。
莫妮下意識側身躲避這似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卻又在片刻后冷靜下來,直視柏德,道:「大人沒接觸過小殿下,若是見了,也定會十分欣賞。」
「小殿下是冬日生辰吧,如果沒記錯,今年他該十七了。」柏德說著,不禁想起當年西南軍中,那個目光倔強、性情沉穩的孩子,那一年,也同如今的小殿下差不多年紀。
「再過半個月,就是小殿下的生辰。」莫妮說著,不禁垂下眼睫,掩不住目光中的那份思念。
當初離開莫科多時,原是寒意未消的初春,如今一轉眼便已到了深冬。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離開莫科多快一年了,也不知冥絡殿下現在如何,是否沉穩了許多,是否……又長了個子?
柏德見莫妮似陷入沉思,便慢悠悠說道:「我站出來,只是相信一個人的選擇,相信那個人就算手中沒有軍隊,甚至無法光明正大的握起武器,也依然要繼續戰鬥之時,定是代表著,黑暗已悄無聲息的侵襲了艾諾塔。」
「是弗蘭格大人嗎?」莫妮下意識反問。
柏德只笑了笑,伸出雙手,哈了一口氣,輕輕搓揉起來,眯眼道:「天可真冷。」
「還得冷一陣子呢。」
柏德不再言語,只閉上雙眼,往圍巾中縮了縮脖子。
莫妮忙把輪椅推離城樓,將柏德送回了戰後臨時布置的住所,燃起了壁爐,她聽見柏德在身後說了一句話:「他日公主若執意要嚴懲二殿下,你讓小殿下勸著些吧。」
「大人?」
柏德擺了擺手,示意莫妮出去,莫妮皺眉片刻,轉身退至門外。
柏德終究是老了,年輕時受過的舊傷為他留下不少舊患,每逢天寒降雨,便隱隱作痛。這半年來急速進軍,對於七十九歲的他而言,無一日不再燃燒自己所剩無多的殘燭。
半月前,他於行軍途中從馬上跌落,醒來后雙腿便再也站不起來。
他早該休息了,可國不舍他殘存的價值,他便從未效命至今,從未真正卸下心底穿了一生的重甲。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身體已支撐不住,他卻仍強撐到了現在。
那一夜后,柏德再沒走出那個房間,只在桌上留了一行永遠不會為世人所周知的心愿。
——此生已盡職儘力,願去后,遠東軍永效忠於艾諾塔,而非仇恨。
老統領的離世,並未讓遠東軍的士氣低落,相反,遠東將士們心中那團火燃得更旺了。他們在長笙的面前立誓,定誓死效忠於她,攻至塔蘭,將路雷克與塔斐勒二人繩之以法,以完成老統領生前之願。
眼看著遠東軍已快打至塔蘭,帝都戰況告急,冥絡再無理由繼續絆住近衛軍,在塔斐勒的勸說下,路雷克終於下定決心將近衛軍從西南撤走。
塔斐勒說,冥絡不傻,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如今國中內憂外患,西南一戰更是由克諾薩斯的新王尼科爾與自己的妹妹親自率軍至前線坐鎮,他們以舉國之力進犯西南,想來胸有成竹勢在必得,冥絡身處西里要塞必是首當其衝,若他還惜命,必會選擇袖手旁觀,保留實力,絕無可能對長笙伸出援手。所以對於西南,根本無需分心防備。
魔族公主艾格洛琳早已將那塊被魔族歷代以血供養的龍骨帶至塔蘭,只等一個時機的到來。
當那個擁有不死鳥之力的蔣箏再無力維持體內封印之時,長笙就不得不拋開得失全力進攻塔蘭,到時只要以血祭破除入雲塔封印,龍骨彼此呼應下,非但可以奪回蔣箏體內龍骨,更能衝破沃多封印。
那時,黑龍意識重歸天地,便再無人可擋。
所以,當遠東軍兵臨城下,路雷克再次看見那個曾將自己逼入牢獄的妹妹時,他才真正理解了塔斐勒曾經說過的話——塔蘭城下一戰,誰的血會成為祭品,魔神並不在意。
自上次特川一事後塔斐勒便已不再得魔神信任,塔斐勒也有所自知,養好傷后不再有任何動作,成日只在自己府中悠閑度日。路雷克並不敢替他說半句好話,生怕為他開罪了魔神,只能在茫然之時前去找他商量商量,每每被他一語點醒,心中信任便會多幾分。
當初路雷克覺得塔斐勒就是個在軍營中長大,除了領兵打仗外什麼都不會的粗人,後來才漸漸發現,這個與自己同母所出的二弟自幼不得寵,早已習慣了隱忍,很多事嘴上不說面上不爭,卻比誰都看得透徹,做得決絕。他更曾以為塔斐勒與自己無非是一路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名為利,可如今越嘗試接近,越發現自己這二弟絕不是為了這些。
他問塔斐勒,歸順魔族是為了什麼,塔斐勒沉默了很久,自嘲道:「我不想死。」
有人屈膝是為了權力,有人屈膝,只是為了活著。
曾經他以為自己的身份便是自己這顆棋子的價值,後來是塔斐勒讓他明白,沒有實力的棋子,隨手可拋,身份地位從來都是有人承認才可高高在上,無人承認便會墮入泥濘的東西。他要是敗了,魔神無非就是再換一個棋子,這是魔與生俱來的冷漠與殘酷,更是對自己所用之人是否有價值的試煉。
如今為了權力的人,也同為了活著的一樣,一步步走至生死邊界,被迫綁在了一起,想想都覺諷刺。
路雷克也曾想過違背黑龍保全艾諾塔,如卻今徹底想清楚了,自己沒有能力與黑龍作對,如果阻礙了黑龍的計劃,黑龍必然第一個殺掉自己,如今還想留住自己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權力,就只能拼上一切拼一把,只要塔斐勒的判斷無誤,他一定可以在這場血祭下守住塔蘭。待到魔神復生,他便是一大功臣,想要護艾諾塔安穩,還不容易嗎?
只是他不知,自己所堅信的一切,都早已落入旁人的算計。
……
帝國曆,779年初,冬雪未消,遠東起義軍兵臨塔蘭城下。
護國法師羅恩·白納徳召集舉國大法師之力,催動入雲塔地脈與通天之勢,開啟了建城之處,祖先曾布下的巨大守護陣。
此結界數百年來第一次被開啟,整個塔蘭都被籠罩其中,所有人抬眼便能看見五行元素之力遮擋著天空,似是屏障,卻又更像牢籠,讓人說不出地有些壓抑。
如今遠東軍已與塔蘭形成半包圍之勢,卻因這法陣誤了步伐。
「如何破除?」長笙站在城樓之上,望著塔蘭城外的結界,轉身看向拉基,「能否硬闖?」
「以我之力,就算加上黑焰之石也無法破除,只能等待。」拉基道,「此乃人力強行啟動的大型法陣,沒有靈器加持,耗損極大,最多支撐一個月,法陣效果便會大幅降低。在那之前,絕對不能硬闖,此陣我曾在書上見過,威力僅亞於絕對完整的四時輪轉,如果硬闖,損失將會無比慘重。」
「是要拖延時間嗎?」長笙不禁皺眉。
蔣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此刻又臨近一處封印之地,龍骨之間必有感應,拖得越久,黑龍意識自她身體破封而出的可能也就越大,到時,再來一場血祭,蔣箏不知是否還能撐得住……
「我的身體狀況,我最清楚,急不得就不急了。」蔣箏說著,向前數步,手背輕輕碰了碰,搖了搖頭,淡淡笑道:「再說了,西南還未表態呢,他們若不伸出援手,我們的勝算太低了。」
「或許,以眼下西南的處境,冥絡袖手旁觀才是最好的。」長笙說著,不禁低下了頭。
她是固定要孤注一擲的,而西南的情勢她或多或少也有所了解,自是能理解冥絡的難處,如果冥絡執意前來支援,對她而言確實能提高勝算,也很有可能會把他自己,甚至整個西南國境線都搭進來。
「長笙,你向來重感情,我知道冥絡對你而言重於勝負,只是有些時候,你越是害怕牽連,也就越容易讓自己和他都受到傷害。你在乎冥絡,冥絡又何嘗不在乎你?讓他袖手旁觀,那痛苦對他而言,與我們當日犧牲包子有何區別?如果你敗了,留下他一人面對一切,他日黑龍將目光鎖向他時,他又要如何面對自己?」蔣箏言盡於此,略去的「身世」二字不用明說,長笙也會懂。
「是我忽略了……」長笙不禁感到無力。當初在埃格特,若不是她不願將冥絡牽扯其中,或許包子與盲都不會犧牲……而如今,過了那麼久,她依舊會被自己的私心牽引,在內心深處不可抑制地害怕那前世發生過的畫面會一幕幕殘忍再度重現。
只是,她確實忽略了,若冥絡是個人類孩子,或許真能保全自己,可他偏偏為龍而不自知,若他日黑龍真的復生了,仇恨之火席捲整個埃爾和大陸。到那時,龍族將再次為世人所深深憎恨,黑龍也絕不會任由自己的後裔與自己為敵,以黑龍的心狠手辣,這樣的身秘密根本不可能藏住,到那時,不管冥絡自己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都必會將他傷得體無完膚。
看來,這一次不只是她一人要孤注一擲,每一個註定被捲入其中的人,都不得不像個賭/徒一般,拿出最大的籌碼,全力一搏,由不得誰臨陣退縮。利用、犧牲與取捨,往往總是讓人不得已而必為之。
只是……西南戰事如此緊張,冥絡真能及時帶來援軍嗎?
「近衛軍調離西南后莫妮曾往西南寄過幾次求援信,卻都沒有迴音,也許……他還處理不好與克諾薩斯的戰事吧。」弗蘭格說著,看了一眼莫妮,繼續道:「如今艾諾塔主力一分為三,克諾薩斯決意全力趁火打劫,西南軍能堅守西里要塞那麼久,已是不易,如果還要抽兵支援我們……確實太過困難。」
莫妮堅定道:「我相信冥絡殿下一定有辦法!」
「如果繼續僵持,後勤可以撐多久?」長笙問。
「最久可以撐到開春。」弗蘭格道。
長笙閉上雙眼,堅定道:「等到開春,不管援軍能不能到,這一仗都必須要開打了。」
***
西南,莫科多。
遠方的戰火已持續半年有餘,在西里要塞駐紮已久的近衛軍也已在一個多月前,連同柏德死訊傳來的那一日被調回了塔蘭,塔蘭如今已被起義軍半包圍,只得全力自保,自是再無餘力可以封鎖西南與外地的通信。
很快,一封封求援信自遠方傳來,與此同時,自然也有來自路雷克的威脅與勸誡。
「起義軍需要支援。」冥絡握緊了雙拳,道:「這場戰爭不能再這樣拖延下去。」
世人只道艾諾塔有科瓦特與西里兩大要塞,坐落於遠東與西南國境線,數百年來堅不可摧,讓魔族與敵國難以進犯分毫。卻無人道,帝都塔蘭的防禦工事不輸兩大要塞,更集天然地脈之力,修入雲之塔,布五行之陣,一旦催動,可抵禦千軍萬馬。
這樣的塔蘭,由近衛軍堅守,遠東軍再強,也未必能輕易拿下。
林雷道:「塔蘭難以強攻,遠東軍必然只能暫時包圍塔蘭,等待機會。可冬日補給本就困難,開春后運輸之路更是難走,塔蘭背後便是被稱作國之糧倉的瓦埔頓,則全無這般擔憂,長此拖延,對遠東軍極為不利。最多,最多撐到半月後開春,公主殿下便只能選擇散兵退守各地,減少消耗,與塔蘭開啟長久的僵持,或不計犧牲,在塔蘭城下決一死戰……若無第三方勢力加入,勝率極低。」
「姐姐一定會選後者,要真如她曾經信中所說,黑龍即將復生,時間肯定不多了,她必然等不及了。」冥絡皺眉,咬牙道:「我是唯一幫她的人。」
「可克諾薩斯鐵了心要趁火打劫,我們無兵可派。」
「如果能與克諾薩斯談和……」
「他們深知我們國中內戰,絕不會放棄這次趁火打劫的機會,談和?我們有什麼資本去談和,用什麼籌碼做賭注?換做你,你會因為敵人深陷困境苦苦哀求而手下留情嗎?」
「就算失敗,也一定要支援起義軍!」
「如果談和失敗,想要分兵支援起義軍,極有可能丟掉西里,若克諾薩斯執意追擊,可就什麼都完了!」林雷咬牙道,「殿下,你只要不參與這件事,西南是安全的,無論最後誰輸誰贏,罪責都輪不到你身上。路雷克已失民心,就算起義軍失敗了,也會有別的人再站出來,於我們而言,算不得唇亡齒寒。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我們進退兩難,只有保存自身實力,才是萬全之策……」
「我知道魔族的計劃,知道黑龍的秘密。」
「他們憑什麼相信你的一面之詞?殿下,你怎麼這麼幼稚!」
「不幼稚,難道還要漠視親人淌血,家國傾覆,然後獨善其身嗎?」冥絡說著,不禁苦笑,「林雷,你目光長遠,深謀遠慮,我不如你。我只知,我絕不會原諒自己做任何違心之事,況且莫妮也在那裡,她心中對我一定也有所期望吧……」
林雷忽然不知該如何言語,眼前少年雖還年少,卻已擁有自己決斷一切的意志與能力,早不是他三言兩語能輕易左右的了。
「升停戰旗!」冥絡堅定地打斷林雷,道:「我去,我一個人去。」
林雷整個人懵了:「什……什麼?」
「我說,升停戰旗,開城門。我獨自一人,親自去與他們談和。」這樣,以命為賭注,在克諾薩斯的人眼中,是否就會多幾分可信度?
「你瘋了?你是什麼身份?你不怕成為俘虜,你不怕死嗎?」
「我怕!但只要想到我手中握有再多力量,都不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時,就又不怎麼怕了!」冥絡說罷,轉身走下城樓,背影那麼堅定,哪怕是深入龍潭虎穴,也沒有一絲猶豫。
「明明可以保全自己,卻偏要獨自一人,報以最大誠意去與豺狼虎豹謀利,你是傻子嗎?」林雷說著,忍不住自嘲著笑了笑。小殿下畢竟是王室之人,從未有一刻背棄過本心,忘記過身上的責任……而總是求全的他,在有些方面,還真是比不上一個血氣方剛的孩子。
林雷握緊雙拳,咬牙對一旁目光迷茫中又帶積分惶恐的值崗士兵道:「掛免戰,開城門吧。」
「大人,殿下還小,你就由著殿下亂來?」
「不然呢?要我抗命嗎?」林雷說著,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道:「亂世將啟,手中擁有力量之人,是該固守一方城池護得一片安寧之土,還是該賭上一把,拯救更多深陷水火之人,不都是個人的選擇嗎?」
西南的將士們永遠難忘那一日,年僅十七的小殿下在城樓揚起白旗后,獨自一人策馬向遠處克諾薩斯新建的要塞而去。他孤身一人,在那高聳的城樓之下,坦然面對城樓上無數的□□。
尼科爾早知擋住了自己大軍的西南統領是艾諾塔年紀最輕的小殿下,也曾於戰場之上遠遠見過他身先士卒,知他小小年紀膽魄與功夫都十分了得。如今忽聞敵方升起停戰白旗,這個年輕的西南統領又孤身一人來到城下,說有要事相見,尼科爾驚訝之餘連忙趕至城樓,見那比自己小了近十歲的敵國王子獨自站在城下,手上牽著戰馬,於寒風凌厲的雪地中抬頭將他仰望,身未著戰甲,手未持兵器,目光卻是不卑不亢,不禁多了幾分興緻。
諾拉緊隨其後,第一眼便望見遠處西里要塞上高高掛起的白旗,下意識問道:「他是來投誠的?」
「他的眼神告訴我,他不會。」尼科爾道,「艾諾塔如今正在內戰,聽說,掀起內戰之人是與他同為一母所出的三公主長笙,想來是內戰已到關乎勝敗的時刻,他心急想要表明立場,出手相助了吧。」
「先前路雷克允諾我們的東西,我們都快能親手奪下了,怎麼又來一個想空手套白狼的。」諾拉說著,將目光投向城下之人,好奇地打量起來:「西里要塞久攻不下,竟是因為這樣一個傢伙?」
尼科爾上前兩步,喊道:「這不是艾諾塔的冥絡殿下嗎?這是在演哪出啊?」
「有事相求,自要放低姿態。」冥絡朗聲應道,「這件事,可不止關係西南的歸屬,還關係到貴國的未來。」
「我克諾薩斯的未來,還能與你這敵國王子扯上關係?你知不知道,站在這個地方開玩笑,是很致命的。」
「您一聲令下,我便會命喪於此,哪裡敢說半句謊言?」冥絡沒有絲毫退縮。
尼科爾忽然笑了,揮手示意:「放他進來。」
「哥?」諾拉不禁疑惑。
「他竟敢手無寸鐵,孤身前來,你不覺得很有趣嗎?」尼科爾說罷,大笑兩聲,雙手扶在城牆上,沖冥絡喊道:「我向來好奇心重,這城門今日就為你開一次,不過一旦進了城,你的命可就不在自己手上了,你想清楚了?」
「沒想清楚,我就不會獨自前來了。」冥絡低聲喃喃著,似在說服自己做下最後的決定。他深呼了一口氣,目光堅定地向那朝他一人敞開的城門走去。
諾拉趴在城牆上往下看,目不轉睛地望著冥絡走進城門,轉身面向尼科爾,背起雙手,道:「這個讓我們頭疼了這麼久的傢伙生得還挺好看,哥哥要是對他帶來的籌碼不滿意,不如留給我處置吧?」
「好看的男人你見得還少了?」
「這個不太一樣,我挺中意的。」諾拉說著,彎眉笑了笑,轉身似要跑下城樓。
尼科爾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皺眉道:「他是什麼身份?你瞎中意什麼!」
「我們都能和路雷克合作了,怎麼就不能選擇他的弟弟呢?」諾拉說著,拉了一把自己哥哥,道:「走啊下去啊,你要和他在這裡談嗎?」
尼科爾一時無奈,被諾拉拽著下了城樓,正面迎上站在城門旁的冥絡,才上下打量了片刻,後背便被旁側諾拉用手肘頂了兩下,不禁正色道:「請吧。」
說罷,轉身帶起了路。
……
冥絡進了克諾薩斯的城兩日,林雷站在城樓上望了兩日,曾經他還覺得克諾薩斯將那座城建在離西里要塞那麼近的位置太過囂張,如今卻又覺得明明放眼可及,偏又遠得令人心生焦慮。
這兩日里,總有人問他相似的問題:「殿下不會有危險吧?」
他每次都堅定地回道:「不會的,他就是個小狐狸,敢獨自去,就一定有保全自己的把握。」
話是這麼說,可林雷還是忍不住會多想,如果克諾薩斯的人真對小殿下動了殺心,他甚至連支援都趕不及,那時,他該如何,西南又該如何?
他比誰都清楚,冥絡是在賭。
多次交戰下來,冥絡對尼科爾的行事作風有了一定的認知,並以此對尼科爾的性情做出了猜測。尼科爾雖對艾諾塔挑起了趁火打劫之戰,卻絕非愛趁人之危的人。所以,他賭尼科爾不會對孤身前往且手無寸鐵的他動手,他賭自己將生死交於尼科爾手中時能換取更多的信任。
冥絡知道自己手中的籌碼是一個會影響整個埃爾和大陸的秘密,但這個秘密說出來太過無稽,願意相信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無比需要這份必須用命去博的信任。
他賭上性命所求的其實並不過分,只是很短的停戰時間,讓他能幫助長笙結束內戰,阻止黑龍復生的計劃,那之後,黑龍的威脅不再,艾諾塔經歷內亂也元氣大傷,到時再與西南開戰,於克諾薩斯而言並沒有什麼損失,相反還借艾諾塔之手,斷了魔神復生的無窮後患。
只是,他真能說服尼科爾嗎?
時間過去得越久,林雷的心也就越亂。
直到第三日黃昏,那個熟悉的身影,終於自遠方歸來,而與此同時,遠方克諾薩斯的臨時要塞上,升起了休戰的白旗。
林雷衝下城樓將他迎接,眼中欣喜萬分,一時不知如何表達心中激動,只用力拍了拍冥絡的雙肩,卻隱隱可以感覺到冥絡的目光有一閃而過的輕微異樣,待他想去問清時,冥絡已轉身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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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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