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三星
森爵還沒進門,便看見霍德希汶背對著自己抱著小谷,他想起以前見過相似的畫面,內心覺得有些好笑。森爵此刻的心情非常輕鬆,甚至想張嘴出言調笑幾句,他根本沒意識到霍德希汶究竟在幹什麼,直到他聽見一聲非常壓抑、悲傷的哀鳴,仿若失去了摯愛的嗚咽。
森爵心頭一慟,他不由得閉上的嘴巴,只見霍德希汶緊緊的摟住小谷,伏在那幼小稚嫩的肩膀上哭的很悲傷,他的聲音因為克制,顯得沙啞哀痛,腦後的傷口委屈的掛在那兒。
真是太可憐了,森爵退後幾步,貼在牆邊,靜靜的候在門外聆聽著,他是那麼悲傷,以致於森爵懷疑自己是不是錯的太厲害了。
他此刻已經放下一切,毫無負擔,卻從沒想過霍德希汶是不是從他身上接過了深埋心底的愧疚,那是他曾經不顧一切想推脫掉的。
此時此刻,他躲在門外分享著對方的哀傷,卻不敢上前一步去安慰,因為他正是施加痛苦的那個人,他是始作俑者,他現在還能毫無芥蒂的調笑霍德希汶忘記一切嗎?
想想曾經的自己是多麼痛苦,森爵突然陷入了無盡的自責,他憑什麼以為霍德希汶會強大到承受一切,他明明和自己一樣是個普通人,房間裡面傳出一句低低的嘆息:「小谷,我對不起你。」
森爵無聲的捂住嘴,任由後悔將自己淹沒,他代替霍德希汶完成那件事,其實也是對曾經的一種補償,卻忘了問一問被替代的那人是不是願意,當聽見霍德希汶的哭聲,他真是……
這輩子就沒有做過什麼正確的事。
森爵深吸了一口氣,拽住掌心走進屋內。霍德希汶聽見有人進門,倉皇無助的轉過頭,小谷一臉無辜的被他靜靜地摟在懷裡,肩頭沾滿了霍德希汶的淚水,還時不時伸手扯扯霍德希汶的頭髮。
霍德希汶轉過頭,露出發紅的眼眶,早晨醒來他什麼都想起了,強烈的埋怨讓他幾乎不能在森爵身邊久待。太可恨了,這人自作主張背著他送死,完全沒考慮過自己的心情。
他氣沖沖的趕回家,從年齡,森爵的態度來看,小谷無疑是自己的孩子了。霍德希汶陡然悲從心來,被隱瞞了這麼久,自己像個傻瓜似的自以為是,最可怕的是……他差點失去森爵,這個事實讓他狠狠的哭了一場。
這麼多年,從未有人讓他這樣有苦難言,這全是拜森爵所賜,可看見他的一瞬間,霍德希汶忍不住后怕,還好他沒事,還好他回來了,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對不起。」為我誤會你的。
森爵緊接著他說:「是我對不起你。」為我強加給你的。
「好了,現在讓我靜一靜。」霍德希汶狼狽的擦了擦臉,他捨不得放下小谷,卻依舊無法面對森爵,他抱著孩子為森爵騰開空間,默默無聲的走了出去。
「……」森爵可笑的張著嘴,他沒法開口留下霍德希汶,剛才對方瞄他那一眼,分明是帶著怨恨的。
小谷趴在霍德希汶肩上,被人莫名其妙的抱著哭了一頓,他現在還有些害怕。他朝著森爵伸出小手,露出求抱的信號,誰知森爵看了他一眼別開了頭。小谷偏著腦袋靠在霍德希汶肩上,委屈的動了動鼻子,爸爸不理他了。
接下來的事情變得非常可笑了。
霍德希汶和森爵之間彷彿顛倒了一圈,霍德希汶每天黏著孩子,翹著腿抱著寶寶哄,森爵坐在一邊眼巴巴的看著,想說話又不能,他是被霍德希汶的眼淚嚇住了,他一直害怕對方哭的。
霍德希汶則完全不願理他,反正對方自作主張慣了,他說什麼做什麼有什麼重要的?可以在最親熱的時刻算計他,完全不為他考慮絲毫,他不想這麼輕易原諒對方。
「咳,那個……」森爵訕訕的坐在一邊,看著小谷趴在霍德希汶腿上眼巴巴的看著自己,一臉商量的說:「你哄他累了吧,要不我抱抱寶寶。」
霍德希汶置若罔聞,依舊微微晃著腿,手掌有節奏的拍打著小孩的背部。
好吧,森爵嘆了口氣,可這樣枯坐著實在太蠢了,他左顧右盼抓過一個地心果,討好的說:「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我給你削,小谷也可以吃一點。」
小谷聽了滿意的拍著爸爸的腿;「吃,吃一個。」霍德希汶伸出手握住小谷的掌心,並不搭話。森爵苦中作樂的想,自己是不是在跟一個木頭人說話啊,哈哈哈,真孤單,真活該。
小谷看森爵一人坐在一邊,忍不住往那邊爬。可是身旁的人不讓,他緊緊抓著小谷的衣帶。小谷爬了一會兒發現還是在原地,這人最近好喜歡抱自己,時不時是盯著自己一動不動,很溫柔很溫暖的模樣。
其實趴在他腿上也不錯,那就不動了吧,小谷堅持了一點兒就鬆懈下來,貼在霍德希汶腿上像一隻小烏龜。
森爵失望的看著小谷,寶寶,你現在是爸爸唯一的希望,快過來呀,這樣霍德希汶就會跟我說話了。可憐的小谷被霍德希汶逮的很緊,完全沒有辦法動彈。森爵突然發現自己越活越回去了,以前都是他冷爆力霍德希汶,現在形勢完全顛轉了。
還能不能好了?
這天,森爵決心擺脫這個讓人尷尬的局面。尾隨霍德希汶,從清晨起床開始,森爵陪著他刷牙,洗臉,看著他皺著眉刮鬍子,因為太不走心而颳了一道小血口,看他表情扭曲的用紙堵住傷口,然後一臉凝重的盯著自己。
森爵攤了攤手:哈羅。
霍德希汶呿了一聲,拒絕和森爵說話。
浴室是個好地方,如果大家暫時沒事,是不是可以……森爵想了想,突然靠在玻璃門上展示出一雙長腿,動作隨意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頸部皮膚。霍德希汶看了他一眼,森爵趕忙露出慵懶的神色,一臉引誘的盯著霍德希汶,換作往常,他早就撲來了。
霍德希汶走到他面前,兩人目光交錯,森爵以為自己的小心思得逞,幾乎要閉上眼了。誰知霍德希汶就在兩人無限貼近的那瞬間,蹲了下去。
就蹲下去了啊!
森爵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從地面撿起一個小擰蓋,放在漱洗台,漫不經心的拍了拍手。
色|誘也不管用了,森爵沮喪的繼續自己的尾隨大業,雖然這種行為由他做起來真的很奇怪。森爵陪同霍德希汶吃飯,看他食不下咽,除了面對小谷的時候露了一點笑臉,然後——霍德希汶終於忍不住出門了!
森爵抓起外套跟在他身後。
霍德希汶的飛行器早就停靠在行宮門外,他在大門口停留了幾秒,風風火火趕來的森爵正好撞在他背後,被他結實的肌肉撞得退了兩步。
「嗨,這麼巧。」森爵攤開手,全然不顧對方表情有多難看。
「……」霍德希汶半晌無言。
「走呀,去吧。」森爵笑彎了眼。
霍德希汶瞪著森爵,看著時間,他確實沒有空餘和森爵在家門口置氣,今天他要親自去刑訊遊離軍俘虜,這人一直跟在他身後真是……磨人。
「走啊。」森爵指著飛行器,「別磨蹭。」
搞清楚,磨蹭的人不是我。霍德希汶危險的眯了眯眼,轉身踏上飛行器,剛剛落座,身邊靠椅立刻被緊跟的人佔據,霍德希汶惱羞成怒的轉過頭,森爵托著下巴笑嘻嘻的盯著他:「走吧,一起。」
「你……」霍德希汶忍無可忍吐出一個字,等等,不是不理他么。
森爵幾乎以為霍德希汶要和他說話了,千辛萬苦等的就是這一刻,誰知對方几欲爆發,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出發。」森爵失望的看著霍德希汶朝著前方說,又失敗了,森爵難得這麼小孩心性,就是跟霍德希汶杠上了。
飛行器朝著懸崖邊上的監獄開去,霍德希汶不想讓森爵跟著他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他怕森爵故地重回想起涅耐,誰叫遊離軍被關押在這裡。遠遠就看見長明的燈塔,霍德希汶偷偷打量森爵的神色,發覺他眼神一暗,霍德希汶突然有心疼了。
哎……他不知道自己那副小心翼翼的討好表情,讓人想笑又想恨,更想將他摁在地上狠狠辦了!
下了飛行器,森爵站在監獄門口有些猶豫,他從心底抵觸這個地方。他跟在霍德希汶身後,良久才說了句:「要不我就在外面等你吧。」
潮汐拍打這岩石,這裡一如既往的冷凄,霍德希汶打量著四周,除了燈塔下連一塊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裡?要不讓他去飛行器裡面候著?可讓他一個人呆著東想西想也可憐巴巴的。霍德希汶站在原地左右為難,幾位軍官站在一旁等著他,森爵跟在他身後等著他發話。
霍德希汶長嘆了一口氣,一把拽住森爵:「我原諒你了,你跟我進去。」
這、這……森爵挑眉看著他扭捏的表情,這樣輕鬆就原諒他了?森爵受寵若驚的問:「你……沒事了啊。」
「我再說一次,沒有下次。雖然我已經說過很多回這種話了。」霍德希汶扯著他的手腕自嘲的笑笑,他惡狠狠的貼著森爵的臉一字一句的說到,「你以為用一根記憶磁片,拍拍屁|股騎過我之後就想擺脫我?做、夢!」
森爵臉色半紅半白的想:我哪裡敢!
「走吧。」霍德希汶將森爵強硬的拉在身後,朝著逼仄的通道走去。森爵被他溫熱的手心握著,還在不停想,好了嗎,這樣就和好了嗎?他倍感劫後餘生吶。
一個軍官邊走邊對霍德希汶說到:「陛下,這群被捕獲的遊離軍,裡面並沒有首領人物,除了莫桑……」霍德希汶嗯了一聲,可惜莫桑已經被他捏死了。
幾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通道上,霍德希汶的聲音在環境總顯得十分冷硬:「他們招了什麼?」
帶頭的軍官回答到:「大部分人很強硬死也不開口,有少部分禁不住嚴刑,供出了一些情報,不過尚不能判斷真假。」
「說了些什麼?」霍德希汶問到。
「遊離軍領頭人,他們都稱呼他為先生。」軍官頓了頓,突然說到,「這人和爵爺有些關係,據說……這位先生是爵爺侄子的父親。」
「什麼?」森爵大失驚色的問。
「涅耐的父親?」森爵一臉晦澀難辨的盯著軍官,「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個人,我從未聽涅耐說過,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軍官立刻答到:「希伯來少將掌管此事,他已經問了不下數十次,那人咬定是這麼回事,被打得半死也這麼,可以肯定他沒有說謊。」軍官幸災樂禍的笑了笑,將他們帶到一間刑房,刑台上那個人已經血肉模糊無法分辨出原型。
強烈的視覺衝擊讓森爵有些不適:「怎麼會把他打這成這樣。」
軍官聳了聳肩:「爵爺你應該知道他們在打原石的注意吧,那位先生支使莫桑擄走蛋,為的就是和你交易,不過他們並沒有得逞。」顯然他們討厭遊離軍到了一個極致,即使私刑過重他們也沒有任何錶情。
倒是霍德希汶說了一句:「下次注意些,別打成那副鬼樣子,看著噁心。」
「好的,陛下。」軍官彎了彎腰,「爵爺,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去問他,他神志是清楚的。」
森爵想到涅耐就心疼莫名,他已經死了這麼久了,這些人為什麼要拿他做文章?從小到大,他從未提過自己的父親,誰知道,他上前兩步,對著那張五官難認的臉問:「你說的是否屬實,遊離軍首領是涅耐的父親,有什麼證據?」
那團肉一聽有人靠近,頓時抖的不成樣子,他尖叫著說:「別打我,別打我,我全招了!我說的是實話,先生有辦法讓他兒子復活,已經開始著手這事了!我說的是實話,他只想和森爵交換原石而已!這是偷蛋失敗后的第二重保障!」
什麼!森爵雙腳一軟,能讓涅耐復活,這是真的?
「你的先生在哪兒?」森爵顧不上許多,他撲上去揪著那人破爛的衣領問到。
「誰?你是誰?」那人睜著空洞的雙眼問到。
「涅耐在哪兒!」森爵提高的語調問到,霍德希汶看他衣袖沾滿了那人的鮮血,忍不住攬住他的腰將他往後拖,一邊勸導:「你別激動,慢慢問。」
那人朝著森爵所在的方位轉動耳朵,說到:「是森爵,森爵來了?先生讓我告訴你,想要涅耐,拿原石來換!」
「你說的先生到底在哪兒!」森爵極力甩脫霍德希汶,不停掙扎著問到。
「你們找不到先生的,你只能等著先生主動聯繫你。」那人蠕動著身軀,像一堆爛肉躺在刑台。他說出的話讓霍德希汶心生寒意,他忍不住看著森爵的臉色,他已經完全確信了,霍德希汶簡直無法想象,如果這件事只是一個圈套,森爵會有多麼絕望。
霍德希汶將森爵抱在懷裡,冷若冰霜的問:「你還有什麼說的嗎?」
「沒有了,饒了我,饒了我,我知道就只有這麼多,已經全部告訴你們了!」那人身子狠狠一彈,沙啞而痛苦的咆哮到。霍德希汶朝著軍官比了一個處決的姿勢,帶著森爵走出囚室。
森爵因為震驚過度,渾身發冷的貼在冰冷的牆壁,他反覆朝霍德希汶確認到:「他說涅耐可能復活,你聽到了嗎。」
霍德希汶抓住森爵的雙臂,強調到:「我聽見了,爵爺,先冷靜下來。你應該明白遊離軍的秉性,你和他們對戰過的還記得嗎,如果這事是真的,他們遲早會找你談判。」
「我當然記得,可是涅耐……」森爵忍不住回頭看著囚室,「即使只一線機會,只要涅耐能活過來,我什麼都願意做。」
「好好,你說了算。」霍德希汶想了一會兒,說到,「我還要見幾個犯人,你這狀態就不要跟我一起了。坐在椅子上等我,行嗎?」霍德希汶將他帶到一間守衛的休息室,將森爵摁在座椅上。
森爵手足無措的點點頭,原石……遊離軍的目標一直是原石,他們肯定盯上了原石能帶來巨大的能量,如果真有一天,他們要自己用原石和涅耐交換,他該如何自處?那時,惡魔星的防護膜註定被打開,而行星之間表面上的平衡也會被打破。
森爵坐在小小的休息室胡思亂想,過了一會兒,霍德希汶走了出來,森爵眼尖的看見他躲在門外,他的標配白手套已經沾滿血污,被他嫌棄的扔在地面。
「怎麼樣?」森爵抬起頭問。
「不怎麼樣,這麼大一批遊離軍落網,剩餘部眾投鼠忌器,開著飛船跑掉了。首領平時躲藏在幕後,沒人見過他的真實面目。遊離軍一直很狡猾,我們幾乎從未捕捉過他們的蹤跡,爵爺,讓你失望了。我懷疑他們用涅耐做文章,目的就是引誘你上鉤,畢竟你對原石的事最清楚。」霍德希汶沒好氣的說。
「三星之戰的起因還是一個謎團,至今我們也不能確定遊離軍是否與蟲族有勾結,如果抓到實錘,我們可以告上聯邦,可笑的是,這群人居然沒一個知情,我倒是好奇那位先生,到底是個什麼角色。」霍德希汶說到這裡,儼然已經含著怒意,森爵毫不懷疑他的手套就是因為暴怒而沾染了鮮血。
霍德希汶看著他的臉色,嘆了一口氣:「爵爺……」
「沒關係。」森爵低不可聞的說,「明知不可能,我還是抱著一線失望,至少帝國的技術達不到讓人復活的能力。我也對先生很好奇,他當年是怎樣找上我姐的,如果有預謀,我真是……」
霍德希汶不忍看他那麼沮喪,「回去再問問歐少尉吧。」
森爵滿懷希望的問:「如果我靜靜的等,是不是有機會等到涅耐的消息。」
霍德希汶俯身抱了他滿懷:「會的,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