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金為奴
他淡淡地問,「你叫什麼名字?昨天暈倒在風雪之中,聽說不讓大夫瞧,當真沒什麼事?」
靈越的眸光閃了閃,輕聲回答:「靈越謝過公子救命之恩。」
她昨天在雪地里受過風寒,聲音略帶嘶啞,卻難掩幾分清甜。
果兒在邊上笑著說,「原來你叫靈越?莫非你是吳越之人?」
靈越心想,我哪裡是什麼吳越之人?只是也不必跟人細說詳情。她將錯就錯看了一眼果兒,微笑著點點頭,「正是。果兒姐姐好聰明。」殊不知這一笑臉上兩個梨渦淺現,令眾人微微一怔。
果兒低聲跟珍珠耳語,「吳越的人果然秀氣,連男人都長著迷人的酒窩……」
沈庭玉的目光又落向靈越頸項間偶爾露出的一抹晶瑩雪色,嘴角彎起一絲微笑,「靈越,我且問你,你可有去處?」
就像一塊石子投進波心,這句話攪動起靈越這些日子深埋的痛苦。她不覺咬緊了自己的雙唇,顫抖著抑制自己的呼吸,才能平靜而恭敬地回答:「靈越流落江湖,無處可去。」
她的細微變化都沒逃過沈庭玉的眼睛。沈庭玉盯著她瞬間失色的嘴唇,淡淡道:「我看你言談舉止倒也不俗,既然無處可去,你願意留下來當個下人嗎?」
靈越聞言,心中略略思忖,如今盤纏已經用盡,錦娘又不見蹤影,若是繼續找尋,恐怕也難以為繼。既然陰差陽錯進了沈家,不如先留下來,慢慢再做計劃。
她凝視著庭玉那與兒時記憶略有幾分相似的臉,只求他先不要認出自己。
當下,她微微點頭,感激不盡,「靈越願意留下,只是……」
如今是女扮男裝,若是跟小廝們混居,麻煩大了。
她欲言又止,躊躇再三,聽到沈庭玉問,
「只是什麼?有話直言……」
「靈越流落江湖已久,自知污穢微賤,不配與寸心哥哥等府里弟兄同住,還請公子另賜小室獨居。」
沈庭玉心下閃過一絲訝異,淡然一笑,「我道是什麼大事,這有何難?香浮居的房間多的是,你自然不必跟寸心同住,讓珍珠帶你去選一間吧!」
想不到這麼尷尬的問題輕鬆就解決了,靈越心中鬆了一口氣,連忙拜謝,「謝公子,有勞珍珠姐姐了!」
珍珠撲閃閃的眼睛看著她,笑意和善,「是個乖巧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走吧!」
靈越向沈庭玉躬身告退,跟在珍珠身後,出了廳堂。
彼時已日上三竿,陽光穿進院落,照射在屋檐下的冰凌上,折射出七彩光芒,整個院落也彷彿晶瑩剔透起來,宛如琉璃世界。
她被那璀璨的光芒霎時迷了眼睛。
這世間的際遇真是奇妙,曾經以為丟失的,不用翻找,自己會送上門來。拚命在意害怕失去的,如何小心翼翼,最後終究失去。
這晶瑩美麗的冰凌,終究化為一灘逝水,消弭於無形。
「怎麼了,靈越?」
珍珠已走了幾步,發現她痴痴而立,一動未動,不禁疑惑起來。
「沒什麼,只是覺得冰凌很好看。」她的心口流過淡淡的悲傷,裝作若無其事地摳摳青布襖上半乾的雪泥。
「哎喲,你還穿著這件棉襖呢,等會我幫你領幾套新棉襖,這個當柴燒我還嫌它濕呢!」珍珠笑起來,「以後一定要記得衣冠整潔,不然老爺要是撞見了,會怪你丟了我們沈府的臉呢。」
靈越想起了記憶中那張面孔,隨意問道,「老爺……脾氣很壞嗎?」
珍珠看了看四周,空空的院落里,只有白雪皚皚,靜寂無人,這才輕聲說,「老爺很愛面子,喜歡排場,喜愛美酒美人,最不喜邋遢髒亂,要說脾氣,我倒覺得還不壞。不過你放心了,我們平常都待在香浮居,想見到老爺還不容易呢……」
兩人便走邊聊,很快就到了後院。
出乎意料的是,後院竟依著一大片林子,雜植著雪松翠竹等常綠的樹木,枝葉清翠欲滴,映著明凈的雪色,陽光照耀之下,正如一張天然而成的雪晴圖。
「這片林子太美了啊!」她不覺感嘆,「可惜少了幾株梅花。」
珍珠聞言,身體微微一怔,嘴巴張了張,想要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靈越見她的神色古怪,卻不好多問。
珍珠在廊下停了下來,跟她說,「這裡就是香浮居我們下人住的院子。兩排廂房相對相望,一邊各有四間。我和果兒住在對面,這邊寸心佔了一間,還有三間,你可以挑選你喜歡的。」
「公子的下人這麼少嗎?」她不禁有些好奇。
「不是的,還有五六個粗使丫頭,住在後園的廂房裡。我們這些貼身伺候公子的住這裡。公子討厭吵鬧。」珍珠說話,不緊不慢,「你看到那個月門了嗎?」
靈越順著她的手指,看向對面廂房近處的一個月形拱門,「那扇小門過去,就是公子歇息的院子。公子的卧房和小書房都在那兒。」
靈越微微頷首,心中已經大致了解了香浮居的布局。
三個空房間大同小異,她不願給別人留下格格不入的印象,便選了住在寸心的隔壁。
房間不大不小,陳設極為雅緻,雖是下人的房間,桌椅板凳的用料卻絕不馬虎。她摸了摸床上的被褥,也是厚實的新棉花。相對於她半年來顛沛流離的生活,已經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你若缺了什麼東西,只管來問我。你既來到公子身邊,與我們一同服侍公子,從此就是一家人,千萬不要客氣。」珍珠的笑容十分真誠。
她的話如同暖流一般溫暖了靈越近來孤寂的心,她極力壓抑著,才不讓自己流露出感動的神色。
「謝謝珍珠姐姐……」她只能這樣簡短地回應,低頭整理著行李。
珍珠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本是一雙纖秀美麗的手,上面生了幾個烏青的凍瘡。
「看來你在外面受了不少的苦……」她咬著嘴唇,緩緩地說完,忽然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