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一走出屋子,桃花就覺得還不如不出來。眼前的一切讓她在片刻暈眩之後就開始乾嘔,所幸腹內空空,也吐不出什麼。
院子里用血流成河形容並不誇張,四具屍體四下躺著,身下的血似一條條小溪,早已凝固。滿院子的血腥竟沒被夜風吹散,仍然濃得有如實質。
程洛二人遠在軍營,她這裡連個通報的人都沒有。眼下,能幫她的人似乎只有一個。就算萬分不願與他有瓜葛,但眼前這個情形顯然是自己處理不了的。
桃花只遲疑片刻就快步從後門離開,去離將軍府不遠的周府。
周自橫正在睡覺,他沒有早起的習慣,主要是早起也無事可做。似醒非醒間,聽到下人在門外敲門:「少爺,快起。桃管家來了。」
桃管家?桃花?
這群東西越來越沒上沒下,連他的玩笑都敢開!
「你們是活夠了,再吵全拖下去打!」周自橫連眼都不想睜,翻了個身繼續睡。
下人還是不依不饒,拍門聲反而更大了些:「少爺,是真的,沒逗您。快起來!」
周自橫氣沖沖坐起,咬牙道:「看樣子平時我是對你們太好了!」
一把拉開門,外面小廝又喜又急的樣子倒讓他有些吃驚,意外道:「你們為了耍我也是用心良苦哈?這表情,我都看不出真假來。得了,就沖你今天這表情,少爺我放你一馬,不罰你了。」
小廝嘻笑著說道:「少爺,你不光不罰我,還得給賞錢,小的覺得,你給的賞錢不會少於一兩。」因為他家周少爺身上最小的銀子就是一兩。
周自橫返身穿上外衣,唇角一勾,好笑道:「你耍我玩,我還得給你賞錢,你家少爺我怎麼這麼賤呢?」
小廝這會倒不著急了,笑得神秘兮兮,陰陽怪氣道:「少爺,要不,你您到前廳看看?別忘了把衣服整整。」
原本信心十足的周自橫有點看不懂今天這是唱的哪出,索性帶著滿心疑惑跟著小廝一看究竟。一路走過時,他能看出這府里的情況確實有些不對,下人們不是捂嘴偷笑就是用嫉妒的眼神看著給自己帶路的小廝,難道是真的?
周自橫忽然一把扯開帶路小廝,急不可待地大步往前廳走,下人們也是溜溜地跟了一串,今兒個少爺絕對有賞。
桃花看似平靜地坐在廳里品茶,實則如坐針氈,唯一讓她有點欣慰的是那個空蕩蕩的將軍府也不會有客人。
周自橫衝到花廳時,果然看到桃花端正坐著,頓時心花怒放,卻又不敢表現太熱情,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住翻騰的胸口,不動聲色地轉頭低聲對那帶路的小廝說道:「今天當值的,每人一兩銀子賞錢。去帳房領。」
小廝應了一聲,卻不走,抬頭腆著臉問:「那少爺,我呢?」
周自橫踹了他一腳,罵道:「你二兩!趕緊走!」
「得嘞,少爺。」小廝得了好處,不用趕,一溜煙地跑了。
稍稍整了整衣襟,周自橫大步走進廳里,桃花卻渾然不覺,眼神還是直直盯著地面發獃。
周自橫心中一沉,桃花面色蒼白,端著杯子的手有些輕微發顫。兩個已相識三年,她從來沒有主動來過。
「桃花,出什麼事了?」周自橫低聲問。
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桃花嚇了一跳,這才發現周自橫已站在她身邊,臉上還是他一慣的笑容,眼底卻有著關切的凝重。
莫名地,周自橫瞭然又關切的神情讓她心一暖,滿腹心事雖未吐半字,卻忽然覺得安心,彷彿有了依靠一般。
桃花也想對他回報以微笑,可實在笑不出來,只得站起來,拉著周自橫寬大的袖子往門外走,邊說道:「我說不清,你跟我來。」
小手拉著他的力量似有似無,好似被一根看不見的絲牽起,拉緊了會斷。咬了咬牙,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周自橫一反手,抓住了桃花的手,為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做好準備。可桃花卻似渾然不覺,任由他拉著,一心只往將軍府走。
突如其來的驚喜把他的心都要撐炸了,兩人這麼拉著走在街上,對桃花來說就等於是另一種方式的默許,也就是說,他等了三年,終於要有結果了么?
唯一讓周自橫不滿的,就是周府和將軍府離得太近,街頭到街尾而已。當初是為了近水樓台,才特地挑了個近點的宅子買下。可現在倒覺得不如離得遠些,可以走得久一點。
桃花還是從後門把周自橫帶進府,還未走近,後院的血腥味就讓他緊緊皺了眉,拉著桃花的手緊了緊,把她攔在身後,自己在前面,慢慢推開內院小門。
院子里的一切還是那樣,桃花的手指冰涼,她還幻想過從周自橫家裡回來時,這突然發生的一切也許會突然消失,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怎麼辦?」桃花問,聲音有些嘶啞發乾。
周自橫沒說話,後退一步,又把院門關了起來,轉過身,面對桃花,柔聲安慰道:「莫怕,有我呢。」
桃花指了指院子道:「可。。這,怎麼辦?」
周自橫一笑,伸出大手揉了揉桃花的頭髮,寵溺道:「我先帶你回周府,派個下人去軍營通知程一一,官府那邊我親自去一趟。你安心休息。」
昨夜慌亂,本就鬆鬆綰起的長發被這麼一揉就幾乎全散了下來,周自橫淡然的笑讓桃花看得失了神,對自己的心思也開始有些動搖。
見桃花的頭髮散了開來,周自橫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簪子,拈在手中時才發現,這簪子似是一枚暗器。
忽然有些心疼這樣的桃花,雖然不知昨夜發生了什麼,但她必定是慌張至極,才會這般凌亂地出門找他。
散著頭髮的她看上去有著別樣風韻,紅唇半啟,明眸似水。青絲綹綹垂在頰邊,原本的清麗之餘多了幾個慵懶。
周自橫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強忍下想要一親芳澤的衝動,繞到桃花身後,修長的手指掬起長發,動作既輕且快地重新幫她把長發綰起,插回「簪子」。
若不是怕桃花反對,他會在那順滑的頭髮上再磨蹭一會。但今天,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樣,從始自終,她也沒有拒絕,即使是幫她綰髮這樣親密的事。
他也不敢自作多情,心裡明白,桃花是被嚇得不輕,所以才沒心思計較這些。但這並不妨礙周自橫越來越美的心情。
兩人離開將軍府,桃花被安置在周府客房,下人們照顧得無微不至。對於昨晚的事和院子里的死人,周自橫什麼也沒問,一切都被安排得很妥當,因為在正午時分,洛雁就出現在桃花面前,身後眼著滿頭冷汗的攬金鎮官府。
洛雁先是把桃花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一番,才如釋重負道:「得虧你沒事,不然程大將軍可能要把北齊大軍殺光才能解恨。」
桃花見到洛雁才算是徹底安了心,臉上總算是有了些人氣,笑道:「關人家北齊大軍什麼事,這個傻丫頭。」
洛雁掀唇冷笑道:「當然關他們的事。」
見桃花不懂,洛雁斜眼看了看官府的人,直看得他們渾身發涼,頭垂得更低了些。
洛雁坐在桃花身邊,說道:「北齊要求七日後開戰,我和程一一覺得奇怪,但對方又確實沒有半天動靜。怕對方是緩兵之計,但重點是什麼一時也猜不透。只得一遍遍看戰書,這才發現了些蹊蹺。」頓了一頓,她又繼續說道:「戰書是沙止水送來的。」
聽到沙止水三個字,桃花眼中浮現出一抹仇恨,雙手握拳,全身緊繃。
拍了拍桃花僵硬的身子,洛雁道:「我們雖沒見過那女人,但也知曉她陰險。這緩兵之計的目的可能是桃花。於是就派人通知官府,近日多多留心將軍府,必要時可支些人手在這裡,以備不時之需。可結果呢?」
洛雁說著,眼神一遍遍從官員和捕快身上掃過,直讓人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