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同車

14.同車

此次瓦渡之行收穫頗豐。早上,他捨出了一萬兩銀子。晚上,他找回了齊家的妹妹。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好人有好報?坐在馬車上,言景行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撥著琴弦,琴聲也是斷斷續續的。

半透明的紗制窗帘模糊了外面的日光。淡紅色的一片,落在他眉目如畫的臉上。這是個過於好看的人。暖香猶記得上輩子與他同車,自己局促難當,拚命的縮成一團擠在車廂的角落。想要縮小存在感。只覺得這裡面,從那一粒粒的明珠,到車壁上的寶瓶鮮花,到那琴那蕭,那書匣子都是那般漂亮。烘雲托月般陪襯一個高貴的人。一切都恰到好處,偏偏就多餘了她。

這輩子可不會了。作為唯一一個有幸坐進馬車的人,哦不女人,(又忘了楊小六這個災星)這馬車幾乎可以算是暖香的專駕,已然習慣,這次蹬車,駕輕就熟。再次被雅緻清華的氛圍包裹,暖香深吸一口氣,剋制住自己幾乎要打滾的興奮。上輩子言景行並不介意她的卑微羞怯,手把手的教導斧正,這輩子似乎對她的儀態大方不卑不亢也頗為滿意。唇邊一點笑意若有若無,說明他心情不錯。

沉默加上冷淡,很容易給人傲慢的感覺。想到他與左安民的不歡而散,暖香不禁想笑。

若是楊小六,倔脾氣一上來,可能就會更左安民杠上,強行用自己的魅力征服他,讓他曉得錦衣玉食跟膏粱紈袴是兩回事。「肉食者鄙,未能遠謀。」說這句話的人真是造孽。幸而言景行的冷淡是真的冷淡。從外到內的。他對說服別人這種事一點興趣都沒有。載上齊暖香出行,積貧積弱的瓦渡被遠遠拋在身後。

上輩子暖香不知事,被載回京城時只覺得從此之後再不用餓肚子了。現在考慮的事情未免多些,她看著言景行欲言又止,言景行斜她一眼:「有話就說。」

「左縣令,他既正直又清廉,又是進士出身,為何始終不遇?好像與他同期的人,連三品大員都當上了。」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暖香腰背挺直,雙手放置在膝蓋上,一幅聆聽教誨的乖學生模樣。

上輩子言景行親自給她講書解畫,要求甚為嚴格。這姿勢也是按他一貫的要求擺的。

這樣的端正恭敬的姿態果然讓言景行額外生出些好感,笑問:「又是在戲文里學的?」

暖香笑道:「別看我們村小,也是有秀才的。我見過他在大榆樹下面給村娃娃上課。」

「這姿勢卻是像對著師傅。」言景行鬆開了琴弦坐直身體:「一個人的才幹與他的前途沒有必然關係。左安民這種人,誰都不會喜歡。你只看到他廉潔,卻沒看到他當了五年瓦渡知縣,這裡還是一樣的窮。聽說收成不好的年歲,他鼓勵破產者去吃大戶?如此作為,除了讓仇富思想潛滋暗長,並無一點好處。還容易慣出懶漢。要歇歇到底,富人會幫你。這種做法要不得,難道富人的糧食就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說到底孔老夫子害人。寧肯大家一起窮著也不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暖香捉摸著他的語氣心道其實他是不大瞧得起貧民的。但他施救的時候又那麼大方,一出一萬兩,足以活了這一縣的貧民。這人當真矛盾。此外,大周重學,批判孔子可是需要相當的勇氣------怪道他後來沒有參加科舉,倒把侯府老太太氣的不輕。「還不是靠祖蔭?」平白讓張氏說嘴。

「左安民自認是清流,他也確實是清流。但清流並不意味著就是孤家寡人。許家三舅就在隔壁縣舍粥賑濟------這原本不管他事,出的是織造府私房,許家自己的錢。有這麼一個仁政愛民的人就在旁邊,他卻固執要單打獨鬥。只因為對方是勛貴。明明只需與我一個名帖,就可以結交同道,卻白白錯放良機,還自認非常有骨氣。」言景行語氣中難得帶出些鄙夷:「此人氣量狹小,不合大用!」

暖香信服。言景行年紀雖輕,識人卻很厲害。當年裁撤一批官員之後,該提拔提拔該調動調動,左安民便接著這個機會升到了金陵知府的位子,但當了不到兩年就被迫辭官,後來被朝廷復召,還是繼續當知縣。

他的識人之明還體現在儲君之位壓對了寶。沒有選所有人都看好的老成持重的三皇子,而是挑上了幾乎沒人看好的熊孩子,六皇子楊靖業-----雖然總是一臉嫌棄。

可惜的是,心比天高,命如紙薄。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暖香想到他十年後的早逝腦子裡就冒出這句話。剎那間心口一痛,她幾乎昏過去。

「暖暖。」言景行大驚,急忙扶住她,這姑娘可有什麼隱疾不成?暖暖,這樣的叫法終於又聽到了。暖香撲到他懷裡,握緊他衣襟,淚水淋漓而下。盼著一聲,盼了多久?

女孩單薄的蝴蝶骨都凸顯出來,因為太瘦,隔著衣服他都能捏到。

「我好想你。景哥哥,我真的好想你。」暖香緊緊地抱著他,彷彿抱著無價的珍寶,無窮的希望,任憑溫熱的淚水打在他心口。彷彿要讓眼淚都流到他心裡去,讓他曉得自己的痛苦和思戀。

未曾認識,何來分離?既無分離,何來思念?言景行心下狐疑,但女孩熱淚盈眶的撲過來,他卻不由得伸出手來,緊緊抱住,這單薄瘦弱的身體里到底寄住了一個什麼樣的魂靈?文文,你真的回來了嗎?

一開始言景行還有疑慮,這是別有用心之人設下的陷阱。但幾天相處卻發現她對自己實在過於熟悉。他不喝茶只喝白水,慣用越窯碧青色水波紋骨瓷杯,討厭密閉的空間,轎簾一定是半卷的,哪怕外面在飄雨。方才收拾碟子,她竟然清楚的知道八隻一模一樣的海棠花紅木匣子里依次放著什麼。

若是貼身信息這麼好刺探,那他言景行早死了。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言景行最終認定了這個最不可能的可能。言文綉,那個人生還未開始便早早結束了的,可憐的小女孩,這是換了個方式重新來過了嗎?

便是在方才,看她忽然面色刷白的倒下,言景行心裡沒來由的一揪,身體比思維更先行動。這種感覺讓他終於放棄了懷疑。

不由得又想起武德十三年那個春天,那一架子烘樓照壁的花朵。暖香?暖香!果然是上天給他機會補償,又賜他一個妹妹不成?

暖香若知道這個念頭,一定會要他趕緊打住。我不是妹妹,是卿卿。

女孩哭著哭著便睡了過去,卻依然緊緊抱著他不願鬆開。中途打尖,慶林來請休息,便看到上京那麼多姑娘盯著的少爺竟然就這麼被一個才認識幾天的草民抱住了!沒錯,就是草民,她弄丟了玉佩,原本就不在乎她的忠勇伯府只怕也不會認她。

嘖嘖,不曉得這路孤魂野鬼哪裡來這麼大福氣,竟然就這麼投少爺的緣。慶林不由得望天感慨:命啊命,老天爺安排太離奇,昨日還是命似草芥人不如狗,今天就變成了貴人手心裡的寶。下輩子慶林我也不當男人,投生個美女噹噹去------亂世紅顏,傳奇佳人,想想都讓人激動的狗血沸騰。

這不怪慶林腦洞大開,只怪四下一湊,這輩子故事情節打開太快。要知道上輩子暖香終於敢主動抱言景行已經是五年後了------而在這原本該有的五年中慶林有充足的時間去發現,喲,少爺為自己撿了個童養媳。

對喲,玉佩呢?話說回來,少爺要找的是玉佩不是人。玉佩可比她值錢多了。這樣一想,慶林的表情好似喝了一罐醋,酸到鹵門發涼那種:完蛋了完蛋了。先是眼都不眨的扔了價值連城的玉佩,這又眼不眨地扔了一萬兩銀子,又看看暖香,哎,將來說不準又得扔一萬兩嫁妝。完蛋了完蛋了,少爺敗家子的名聲坐定了。

言景行端坐不動,看著面前攤開的書本,眼角捎到他那表情格外豐富的下人,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多話,只衝他勾勾手指。慶林不明就裡的湊過去-------

「嘶-------」

兩息后,慶林抽著冷氣,哭喪著臉,捂著半邊子通紅的耳朵退出來。算了,您開心就好。四十五度望天,文藝憂傷:從小就任性,老爺都管不著。咱當下人的,領著當童養媳的工錢操著當奶媽子心。

玉佩的問題,言景行當然考慮到了。不過在他看來,拿回去了,只是引的人更容易覬覦窺探,還不如在外面漂著呢。等他需要了,再弄回來。就是這樣沒道理的自信。也就在這種罕見的偶爾時刻,才讓人覺得他到底是個十五少年。因為輕狂。

不過眼下還有個比較麻煩的問題,言景行端坐不動,視線微低,看著緊緊抱著他不撒手的暖香。哭濕的痕迹已經被她暖幹了,衣服早被她扯皺了。所以,她到底打算什麼時候醒?他腿要酸死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重生寵花暖且香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重生寵花暖且香
上一章下一章

14.同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