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飛魚
因為地震的緣故,金陵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節用減費,與君分憂。至少表面上如此,樓台會,遊河會等活動全部取消了,大家都是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長吁短嘆,念物力維艱,多難興邦。
織造府也不例外。許三舅忙著不著家,留下妻孺照看皇子。陳氏溫柔卻強勢,採用了尾隨盯梢戰略,動則僕婦,出則家丁,好像街頭無賴追堵逼迫良家少女,只把六皇子憋屈成了米缸里的老鼠-----吃飽了跳不出來那種。他後悔了,我到底為什麼要來金陵?表哥,我好想你。
上天作證,言景行真是一點都沒想他。當然,擔心是會有一點點,但也只有一點點。畢竟與他在一起,倒霉的都是別人。
比如,最近幾天剛被克到許三爺大小姐許華盈。
許家大院開得一池好荷花。映日荷花別樣紅,還能看到魚戲蓮葉中。六皇子嚷著要釣魚,做為貴客,許府的人自然要奉陪。三個少爺可以。但六皇子覺得還得有表姐。他剛看了掌故,古有美女落雁沉魚。那小猴子現在變成了小仙女,她能不能沉了魚?
女兒漸漸長大,陳氏教養甚嚴,有男客的時候,不會輕易放女兒出來。哪怕這個男客還是個懵懂頑童。然而許華盈畢竟不算大,還是青春爛漫的年紀,雖然人前一幅模樣扮足了乖巧文靜,其實私下裡也相當活潑好動:尤其這幾天,可憐的華姑娘身不能至而心嚮往之,巴巴的往窗外看,脖子都拽長了。
「表姐呢?叫表姐出來呀?」六皇子把桂枝魚線小銀勾一甩:「天氣這麼好,老在屋裡悶著做什麼。」
若是言景行在這裡,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騙局!絕對的騙局!就楊小六這一盞茶都坐不穩的潑猴性子,他哪裡能釣什麼魚?
哪怕有魚浮上來了,也是因為被他煩的受不了,撞牆自殺。
古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今有楊小六釣魚,意在表姐華盈。可惜言景行不在,便是有人看破了真相也無力制止。眼瞧著三弟已經派人去請華小姐,大哥無奈的嘆了口氣。小時候被禍禍的那麼慘,這會兒皇子是來報仇滴。
不過,好歹有我們三個哥哥跟在旁邊,哪怕是皇子也不能怎樣。
若是言景行在,他又要嘆息了。有楊小六,再怎麼謹小慎微都不為過。這傢伙捂著眼出生的,所以自帶撞牆運。因而腦子也不大夠用,撞傻的。
華表姐正在裝模作樣的繡花,豎著耳朵聽外邊的身影,一不小心抬起頭,就看到了生母那雙「看透世間真相」的眼睛。頓時激靈靈一抖,手指頭肚上又多一個窟窿。言景行就要回來了,六皇子馬上就要走了。一個母親三個哥哥一起看著,還能整出什麼幺蛾子?若這小孩嘴上沒把牢,回京有意無意的一說,那皇后妹妹怎麼想?
自己的孩兒只能自己嫌棄,別人防毒一樣防著是怎麼回事?
咬咬牙,陳氏答應了。把姑娘裝扮起來,兩個媽媽兩個丫鬟跟著,嚴陣以待,看到任何不良傾向,隨時扼殺在搖籃里。
於是,楊小六終於看到了翹首以待的華表姐。軟煙紫對襟圓領纏枝小玉蓮褙子,白玉色灑落英繽紛妝緞斜襟交頸長襖,腕上有碧璽嵌金釧,耳有精刻明月璫。頭上一根銀絲絞花鑲明珠白玉簪,一根小小的流蘇垂在鬢邊,走起路來,微微晃動,好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哪怕她再怎麼「蓮步輕移」,那流蘇和耳環還是一起出賣了主人內心的激動。
果然女大十八變!小六看看錶姐又看看水塘里的魚:見證奇迹的時刻到了,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多美!
在一眾婆子丫鬟的靜心防禦下,釣魚比賽激烈的開始了。就說小六這猴子屁股坐不住,眼看著倆表哥都有魚上鉤,他立即拿了網兜探下去,圍截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一尺多長圓頭細鱗巴掌寬胖大鯉魚被他盯上,好比被無賴追趕的黃花閨女,驚慌失措的奔逃,連許家三兄弟和華姑娘都停住了,看這激烈的人魚大戰!楊小六神勇無敵壯懷激烈,已經想好要言景行寫篇《捕魚賦》以壯此行。就在此時,朗朗乾坤,昭昭紅日,那條魚,被小六追急了魚,身子一彈,一躍而起,飛出水面,眾目睽睽之下,劃出一條靚麗的弧線,嘭的一聲------華姑娘倒下了!
撞了她腦門的魚還在她身邊亂蹦亂跳。
一群懵逼齊齊看著,嘴巴能塞下雞蛋。俄而,不曉得是誰大叫一聲,眾人立即跑動開,大喊大呼的衝過去,七手八腳的抱起華姑娘。可憐的小丫頭已經暈過去了,看看那魚的分量,只怕要輕微腦震蕩。
陳氏卡白著一張臉,又是叫人請大夫,又是讓人招魂,又是讓人拿鎮魂符,又是讓人頌平安經。這都能出事,她也是服了!
沒有人敢追究皇子的責任,尤其這看起來確實是意外,許家三個哥加在一起,狠狠瞪了六皇子六眼,趕緊去看姊妹。只剩下小六站在那裡,久久回不過神:我只聽說狗急會跳牆,卻不料魚急也會飛空!我只知道美貌可以沉魚,卻沒料到也可以飛魚。那麼多人站著,為啥專朝著許華盈去了呢?天意啊!一定是天意!
小六此人的腦迴路向來與常人不大一樣。大周之幸乎?鬚眉之幸乎?從此世上多了個「飛魚美人」。該與貂蟬西施昭君玉環並列。入史,入傳!
許華盈砍死六皇子的心就有了,從此之後換上魚類恐懼症,許家餐桌上「水涸魚跡絕」。現在許華盈一定想不到五年後,以金陵第一名媛身份入京的她,早就有了個被六皇子傳的滿天飛的外號:許飛魚!大家排著隊爭賭「飛魚美人」的真容。那個時候,她咬著牙把腦海里已經砍死的六皇子縫合起來,再砍一遍!
以上就是故事的全部內容。暖香跟著言景行來到府上,驚訝的發現這未來的皇后躺倒在床上-------因為腦門上頂著一個大包,所以雍容華貴的氣派母儀天下的氣質統統看不出來。就能從那鵝蛋臉瓊脂鼻的大概構造上找到點美人的影子。
小姑娘害羞。聽說言景行回來了,就眼一閉又暈過去,伺候她的媽媽一看,又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陳氏掃了眼:「莫慌。讓她暈著。」手帕一展搭到女兒臉上。
作為表哥,言景行自然是要慰問的,在確認了華姑娘確實無礙之後,一回身捉住了小六的耳朵,附耳低聲:「可滿意了?」
那語氣有點危險。小六齜牙咧嘴:「鬆手鬆手!是天意,不怪我。命中注定的「飛魚美人」。她是要做大事的。」
言景行沉默不語,楊小六再接再厲:「那還是鯉魚啊,鯉魚躍龍門撞上的!那說明華表姐生活在龍門裡面。你說,她不會是龍女吧?」
------從某種情況上說,你真相了。早晚是龍門裡的。齊暖香默默圍觀,其實她很想自己上手,狠狠掐他幾下。
言景行神色不動,昳麗面容還是冷著,但暖香知道他在強忍著笑,因為手指失了力氣,下一秒小六就抹了油的泥鰍一樣滑脫了。
暖香畢竟無法如言景行這般隨意,她走到六皇子身邊規規矩矩的行禮:「請貴人安。」
女孩形容稚嫩身量未足,但禮儀卻無可挑剔。聽說言景行帶了個女孩過來,陳氏便一路冷眼掂量,見其舉止大方,從容優雅,行走時肩頸臀皆不動,唯有腰部款款一點弧度,每一步的距離都是一樣,恰好踩著院里半塊方磚。便覺得奇怪:災區撿的?鄉野人家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兒?這儀態一看就是精心調丨教過的。
如今又看她行禮,膝蓋微屈,螓首微低,一道婉約的弧線如水流般輕盈,更加狐疑。室內這麼多人,她卻先走到了六皇子面前,這是撞大運?若是察言觀色看出來的,那就太不簡單了。
正想著,暖香已走到了她面前:「前忠勇伯之女齊暖香,給夫人請安。」
陳氏向言景行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言景行輕輕點頭。陳氏溫婉的笑著,再多的疑問也不表露,只拉過她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她就著這個手勢,取一荷包送到暖香手裡。暖香再次行禮拜謝。
橘紅底子綠絨小鴨帶著同色流蘇,裡頭沉甸甸的,摸起來,是一對兒金魚金如意。
楊小六把言景行拉到一邊:「你咋就撿了個人回來?真是齊家妹妹?」
我覺得是我言家妹妹。這話當然不能說。言景行只微微點頭。楊小六對往事略知一二,覺得他是對妹妹那份愧念終於入魔了。
看看暖香,又看看言景行,不由得開口:「她跟如今忠勇伯府那幾個女孩一點都不像。有何憑證?就一個名字?確定不是騙局?」
言景行終於開口:「你在質疑我的智商還是在質疑她的人品?」
--------你竟然對一個見面沒幾天的人談人品,難道我還不能懷疑你的智商?
言文繡的死不管言景行的事也不管楊小六的事。但非要追究到底,兩個人卻都要攤上點責任。這就是楊小六如此嚴肅的原因。若言景行真因心結被人設計,他豈不慚愧?
楊小六神情嚴肅:「我只是陳述客觀事實。」
言景行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我的直覺。」
「-------這話讓我想起我娘」楊小六無力吐槽,只有女人才憑直覺辦事,男人都是靠拳頭和智慧的。
躺在裡面床上的許華盈驚訝的長大嘴巴,蓋頭的薄羅帕子吹起老高:我為什麼要暈倒?我好想出去看熱鬧,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