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過關

20.過關

碧紗窗里剛剛放出白亮的天光,暖香便醒了。她惺忪著眼睛坐起,便立即有兩個小丫鬟走過來,一個撩起被褥扶暖香起身整理床鋪,一個就捧來了今日要穿的衣服。一個身條挺拔眉目可觀,一個面容尚幼有些孩兒氣。前者是老太太昨晚撥來的,叫紅纓,後者卻是剛進侯府言景行送來的,叫零魚。

零魚?暖香原本就奇怪,好端端的,怎麼有這麼古怪的名字。後來才知道言景行此人其實挺會省事。他原本有十個丫鬟,剛好從一心雙成三星四維排起,排到九久十真。但後來有了第十一,於是恰巧屬於第十一的小丫頭就成了零餘(魚)。

零魚梳著丫髻,包包頭用紅緞帶夾珠花裹起來,水紅小襖石青比甲,垂著兩隻手來給暖香行禮,聲音脆生生的:「姑娘好,我叫零魚,是少爺那裡伺候花花草草的,今晚,少爺讓我來伺候你。」

-------雖然聽起來有點怪,但暖香對伺候花草的人服侍自己並沒有意見,晚上小姑娘用那擺弄花的手來擺弄她的臉,似乎也跟別的下人沒有什麼區別。其實她不過做客一晚,閉眼睡覺而已。估計今天,最多半下午的時候忠勇伯府就吵出了結果,派人來接自己了。零魚去要客飯,糖兒便來幫暖香梳頭髮-----她的第一個丫鬟。在金陵的時候,陳氏從可靠的人牙子那裡選購的,趁著她府里添人手,一起調丨教了,如今這個分給暖香。

侯府客膳大約分三等,暖香大眼看去便曉得自己這是一等的。有酸筍雞崽子湯,高湯水晶白菜,擱著蝦皮芝麻香醋蘸醬的小籠包,碧瑩瑩的粳米粥,金燦燦的黃金團,還有軟糯的粟米棗心窩窩頭,酥脆的卷皮起酥鮮肉餅。還有看碟和小菜。

紅纓把房間歸置妥當便告辭到老太太那裡去,暖香知道她要去回復情報。其實她很好奇,睡覺能看出什麼?會不會磨牙說夢話?吃飯能看出什麼?是不是吧唧嘴?會不會掉菜?有沒有把看碟也動了?

零魚倒是言景行擔心她剛到侯府會拘束害怕,特意調過來的。小丫頭還要趕到日出時刻回去澆花。書衡注意到她十分小心的把公筷小碗放好,眼睛溜溜的轉了一圈,倒似要提醒她,不管用什麼餐具都是不能發出聲音的。

前世的她在災荒中餓怕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眼睛里永遠只有食物。現在她努力回憶也想不起當初自己是不是把看碟的菜給吃了。應該沒有的吧?吃相大約不大好看。

暖香盡職盡責的做一個安靜不生事的客人,吃完飯便默默的做到一邊發獃,偶爾比劃比劃這兩天重新練起的字找找感覺。只是,不經意的,眼睛卻總是瞟去榮澤堂。軒昂華美的正院正房,上輩子她安心樂居,富貴尊榮的場所。

再往後是福壽堂,那是她每次進入都提著一口氣,大冬天還能騰出一身細汗的地方。現在言景行正在那個位置,長輩的「關愛」並沒有那麼容易消受。

一萬兩捐款的事情被張氏爆出,眾人或多或少有些驚愕,當事者卻還很鎮定,至少表面看是這樣,言景行無意識的摩挲了一下腰間玉佩。他走到老太太面前,單膝跪下:「孩兒擅自行事。願聽祖母教誨。」

老太太坐直了身體,面色不大好看。她雖然不滿意言景行擅自動用大筆錢款,連聲招呼都不打,卻更不喜張氏如此做派。到底是小官之女,沒見過許多世面,一萬兩很多嗎?值得你如此酸苦眼紅。這數字是不小,可與整個侯府的家底比起來,倒也罷了。老太太愈發覺得自己沒有把全部家業交於張氏是對的,縱然自己累著,但總比讓媳婦迷失在潑天富貴里的好。正所謂合為一軍之將不合為三軍之帥,她也就管管內宅了。

「莫覺得別人都是瞎子聾子。當心聰明誤。」老太太語氣嚴厲,言景行抿了抿唇,應是。張氏嘴角剛有點笑意,老太太的視線卻從言景行身上飄過,空中一盪,又落到了張氏身上:「莫要用你的器量去揣測別人的深淺。」

張氏不明所以,愣怔在那裡,臉上驟紅驟白,僵如木偶。

言如海皺了皺眉。畢竟是冢婦,雖說是繼室,也不大靈慧,但他還是不喜歡母親在兒女面前如此下她面子。遂道:「母親,這事說到底是景兒失之考量,他回來當天我已教訓過。但男孩子家,若是使個錢還扣扣索索思前想後的,未免失了氣魄。為著幾枚孔方兄,銅臭污了家室馨香更是不該。景兒是不當家不曉得柴米價,張氏是深知管家不易自幼受勤儉樸素的庭訓,有分歧,也是常事。總歸不是什麼大問題,就此揭過吧。」

老太太又慢慢靠了回去。子女都全的當著一品大員的兒子,這面子總要給的。「老爺都開口了,那我還說什麼。景兒起來吧。我是年紀大了,到了享福的年齡,什麼事,該我不知道的,我都會不知道的。」她招招手,立即有穿紅著綠的丫鬟捧了個帶鎖漆雕紅木小匣子過來。「這裡頭是京北兩家鋪子的契,交給太太吧。」

張氏頓時一喜,她曉得這樣一鬧,老太太定然要鬆手的,與貨真價實的鋪子相比,挨兩句嘴又算什麼呢?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是她一貫的生存智慧。

言景行默默退位,面上並無什麼表情。老太太的陪嫁,要留給言家子孫。但言家子孫這麼多,她要留給哪個,全看她喜好了。

紅纓已經回到老太太身邊,身為慣使的貼身丫鬟,甚至無需言語,就知道主子想要什麼。簡單幾個眼色手勢比下來,老太太已有了想要的答案,她喝了剩下的半盞茶開口:「忠勇伯的丫頭很不錯。雖然破了點相,損了福氣,但還是個好孩子。昨日是消息送晚了,伯府誥命陪老太太進香不曾回來。今日一定要送回去的。景兒,人是你帶回來的,便由你交付去吧。人家定然有別情要訴,有家事要理,咱們一拖一占的,未免沒眼色兒。」

聽到破相損福氣那裡,言景行便下意識的皺眉。當初文文也是那樣,因著左額角的胎記,總被人同情。好比是美玉上的一點瑕疵,讓人恨不得提刀挖去。搖頭嘆息者有之,憐憫惋惜者有之。小孩其實比大人想的要聰明,文文很早意識到大家目光中的異樣,總是用劉海把額頭擋起來,還尤其愛戴帽子。

------明明太醫說了她身體很弱,多病多災,那為什麼不能讓她開心些呢?

等老太太說到下一句,言景行就意識到這番話是講給他聽的。忠勇伯府並不十分期盼這個遺孤。不然何至於這麼晚才得到消息?別管太寬了,那是齊家的人。老太太就是要提醒他。這個女孩在伯府遭冷遇已是必然。孫子又十五了。她要把所有屬於少年的情緒躁動,從見義勇為的熱血,扶弱憐貧的俠義,到英雄救美的旖旎全部打散掉。

坦白的講,老太太的思慮很有道理。

言景行已經習慣了掩飾自己的情緒,五歲那年母親去世,他就開始把喜怒哀樂收進口袋裡。展示出來的,都是加工的剛好的。躬身領取祖母教誨,擺出一副受教的模樣,言景行心想:我要弄個官來噹噹了。搶不來話語權,連想保護的人都保護不了。

從妹妹,到母親-----他再也不要遇到第三個。

才不過日上三竿,忠勇伯府的人便到了。暖香注意到來人中有祖母那裡兩個媽媽嬸娘李氏那裡兩個管事婆子-----至少表面看起來對暖香的回歸十分重視。言景行拉著暖香的手出來,小姑娘不說話,乖巧的跟在他身邊,也不像平日那樣笑靨如花。是要回家了過於興奮,以至於不知所措,還是她也不大想分開呢?

暖香回憶里,她上輩子被伯府帶走的時候,可是一步三回頭,哭的讓伯府的人都覺得尷尬。讓侯府的人也覺得尷尬:好像少爺橫插一腳奪走了本屬於齊家親屬的戲份。那個時候言景行把她從災區救出來,一路精心照料,讓她產生了一種很奇妙的認主心理。就好像雛鳥第一次開眼,見到了生活指導者,他將帶著她走入並掌握這個陌生的世界。

今生她沒有那麼失態,但心裡還是酸酸的。好不容易重來一回,她與言景行相處有很強的補償心理,根本黏不夠啊。這樣想著,暖香拉著言景行的手,無意識的抓緊了。

言景行拍拍她的肩以示撫慰。小姑娘的神態讓他一時間對伯府接客下人莫名抵觸。為什麼她偏偏就是齊志山遺孤呢?若只是災區隨便撿回來的女兒,那他就可以想怎麼安置就安置了。

「仙姑?」言景行忽然喚她。已經習慣了叫他景哥哥的暖香,反應了一息才曉得是叫自己:「嗯?」

「神靈給你的預言,可包括多了個哥哥?」

------其實你是我的丈夫。暖香默默搖頭。

言景行有點失望。這神靈看起來也沒聰明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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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寵花暖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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