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金陵

9.金陵

金陵浸渡小山樓,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兩三星火是瓜州。

王謝帝王鄉,千古繁華夢。樓船金戈夜月女牆的瓜州,煙波浩渺脂香濃厚的秦淮。夕陽里,多少興亡,風花里,多少情思。溫柔富貴,旖旎美好。金陵古帝都有殘存龍氣庇佑,經歷戰亂而不衰,此次地震也未能威脅到它.

都說景能動情,連六皇子都未能例外。「古詩裡頭說的好,日把黃酒問桑麻,夜泊秦淮近酒家。」他望著飛鳥游魚草樹煙雲如是感慨:「這裡是個好地方,既然來了,咱倆也做一迴文人騷客。」

「我是文人,你是騷客。」言景行很不給面子。

「好好,我騷!」小六心情好,不計較。暖風拂面,風裡有裊裊花香,他伸長手臂做了個深呼吸。「金陵盛產好胭脂,我要買點送給母后。」

言景行對他的孝心不置可否。小六哈哈大笑,自以為懂他心思:「馬上去舅舅家,你要不要買點送給華表姐?」

言景行皺眉,「附耳過來。」小六不明所以湊過來。嘶的一聲,倒抽冷氣。言景行滿意的收回手指。

棄岸登舟又棄舟登岸,一個多月奔波下來,言景行還是無可避免的覺得疲憊。可楊小六還是生龍活虎,彷彿兩個省的路程都趕到了狗身上,這讓他也不好顯出疲態,心裡老大不平衡,眼瞧著他還要興緻勃勃的跑去租船遊河,言景行一把拉住他:「莫鬧了,舅舅還在府里等著。」

小六搖頭嘆息:「你這人真無趣,不曉得那些女孩子看上你哪一點。」

言景行自顧自登上轎子,小六卻翻身一躍跳上驛站換來的馬。

楊小六年紀尚幼,身量還未長高,黑亮的眼睛,眼窩略深,愈發顯得水靈的眼睛如小鹿一般。兼之衣衫華麗,氣度不凡,便引得路人頻頻回首。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眼瞧著賣豆腐花的阿姨和賣糖葫蘆的大嬸撞在一起,小六頓時自我感覺良好: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長這麼帥!

往日風頭都被言景行奪走,大姑娘小姑娘都蝴蝶撲花樣圍觀。現在卻不然,金陵這地兒,旺我!這麼一想,他急忙回身,把轎帘子遮得更緊一點,順道教訓言景行:「瞎瞅啥?矜持!」

言景行皺眉,窗帘里伸出兩根指頭,陽光一打,晶瑩如玉。

小六立即架馬往一邊躲。

「你信不信我當街把你踹下去?」

於是小六認命的把耳朵遞過去。心中恨恨:早晚一天我要贏你!

「你再亂講話,我就告訴華表姐你暗戀她。」言景行淡淡開口,閉目養神。被這麼個小祖宗跟著,他一路不知多操多少心。

小六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從馬背上掉下去。華姑娘留給六皇子的印象非常殘忍,比如把他按翻在地上,逼他帶羽毛星星草編製的花環。比如趁他睡著拿胭脂在他臉上塗抹大片的紅雲或貓須。再比如在他最喜歡吃的牛肉羹里放上他最討厭的胡蘿蔔。再比如這邊剛掐得他鬼哭狼嚎,一轉身又哭天抹淚給母后告狀:小弟弟不陪我玩。什麼陪她玩,明顯是被她玩!這是小六的屈辱史和血淚史。

後來,屈辱史和血淚史裡頭又多了讓他屢敗屢戰卻屢戰屢敗的言景行。儘管言景行喜歡他,但屈辱畢竟是屈辱,並不是喜歡就可以抵消的。

於是他總是控制不住想,要是許華盈和言景行對上會怎麼樣?孫悟空大戰二郎神,那一定非常精彩。許華盈是猴子,她長得可比言景行差遠了。

心裡存著這個念頭,再見到許華盈,楊小六驚訝的瞪掉了眼珠子:這是那個黃毛丫頭?天啊,猴子褪毛變成人了。

許府坐落在三柱街,因為據說在古唐的時候這道街上曾出現過三個上柱國。鄉黨以此為榮,就改了街名。當然,現在走在這裡,是看不出古人輝煌的痕迹了。人煙鼎盛,市聲喧囂,賣雜貨的挑擔的貨郎,賣冰霜水紅果子的小推車攤子,耍雜技的藝人,各色布匹尺頭,珠花胭脂的小店擠擠抗抗人潮擁擠。間或有襤褸倉黑的行腳僧,閉目合眼匆匆而過,帶著普度眾生的悲憫對一些繁花煙火置若罔聞。

言景行從轎帘子里看到,手指輕輕一彈,一顆豆大東珠,圓潤飽滿,亮晶晶的落入對方的缽盂。

小六咋舌:「那是上用的吧。你真大方。」

「嗯。那是你的。」

「日-----」

許大舅還忙著公事,接待他們的是許夫人陳氏。年過三旬神態親和,帶著女眷迎出了二門,頭上一支三鳳尾銜紅包金釵壓出了頭髮,顯得十分正式-----畢竟來客是皇子。言景行一早就請人送消息過來了。許華盈就跟在許夫人身後,正紅色萬字不到頭交頸長襖,下面露出一條蔥黃色綉羅裙,頭上梳新月髻,戴一支玫紅嵌珍珠堆紗花,小小流蘇釵垂在在鬢邊。腮如新荔,唇如櫻顆,最顯眼一對眉毛,細細黑黑,不需墨畫,眉峰一掃,添出英氣。豆蔻芳華,身材窈窕初露,十分鮮艷。

小六驚呼:「小猴子?你變仙女了!」

華姑娘臉上一紅,不說話。許陳氏要拉著女兒給皇子見禮,皇子卻已經被言景行拽到了眼前:「口無遮攔的,給表姐道歉。」

許華盈微微側首,驚見一襲雪白滾銀緞袍,端麗無儔一張臉,濯濯如月下海棠不可逼視。臉愈發紅了,低了頭不敢動。許夫人忙客套:「不敢不敢,遠道辛苦,我已收拾好客房,先去歇歇。」

金陵這裡的是隔房舅舅,但鎮國公府幾個兄弟感情深厚,因此並無嫌礙,陳氏辦事十分穩妥。終於把皇子交出去,言景行這才算鬆了口氣。也不用膳,先去沐浴補覺,一醒來又是天色昏昏。兔起烏落,一天又結束了。

陳氏準備的接風宴很豐盛,野雞酸菜絲,蘑菇燉人蔘豆腐,春韭鹿脯,清蒸鱸魚。更有燕窩八仙熱鍋,筍丁餛飩,鰣魚燉的濃濃湯挑煮魚粉,很有地方特色的香簟絲紅炒辣油麵筋。末了又有點心,幾個梅花金邊碟子端上來,擺的整整齊齊。

言景行睡了一天無甚胃口,略喝了點胭脂米果粥,那裡頭放了點檸檬汁,還有清新的葡萄味,酸酸的,正適合旅途疲憊的腸胃。唯有楊小六大嚼大咽,無比歡暢,惹得華姑娘不住的拿眼看,看完了又看言景行,倒好像在懷疑這個表哥一路都在虐待皇子殿下,從來不給他吃飽。

小六幹掉兩碗飯又吃點心,金頭銅絲絞福字的筷子夾著一塊棗泥山藥糕:「吃飯呢,要像我這樣才行。我明年就比你高了。」言景行懶怠搭理他,楊小六摸著飽飽的肚子感慨:「哎,真幸福,跟著你一個多月,我就沒吃飽過!」

華姑娘的眼睛又看過來。言景行放棄了解釋。

小六從來不識愁滋味,吃飽喝足,又要到花園子裡頭玩,這傢伙精力旺盛似乎永遠用不完。陳氏忙叫了兩個兒子陪著,卻把女兒拘束進了房裡。小六新鮮勁兒還沒過,只覺遺憾。姑娘長大了好沒意思。

該消失的消失。言景行話入正題,詢問託付之事。早在出發之前,他就用侯府名義,修書一封,送來金陵,托舅舅到牛尾庄尋人。按理來講,府到縣縣到鎮鎮到庄,這次應該很順利。但實際上並不然,因為地震,道路已毀,地界模糊,行程艱難,好不容易尋到瓦渡縣上,卻是震後路基已毀,河流改道,烏泱泱擋住了去路。

言景行聽罷悵然。

陳氏便又安慰道:「知縣老爺知府大人都派官民搶修,疏通河道,恢復行路。不用多久便可有消息,到時候再派人去找。」

吊角勾銅絲,宣紙繪蘭草的座燈旁,少年風采湛然,眉眼精絕頗肖其母,如良質美玉,妙筆勾畫,只是多了些冰冷和壓抑。眼角一低看到他隨身攜帶一桿紫玉蕭,那是他亡母所留。陳氏凄然而嘆。她也已養大幾個孩子,如今卻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安慰,同情,惋惜,他都經受過太多,但傷痕宛在,無法彌補,天命難測。陳氏這樣想著卻不敢開口。

其實,天下之大,重名重姓的人何其多。便是找到了人,此暖香也不一定是彼暖香。若有玉佩還好說,若沒有,怕是要無功而返。又想到伯府富貴榮華,侯府更是權勢滔天,由不得人不動心,怕是到時候又有閑人生事,無端端添些麻煩來。

言景行略一思索,道:「我去瓦渡看看。」

陳氏詫異:「玉佩遺落也遺落了快十年,何需如此急切?依我看,哥兒在金陵,我派人陪著玩段時間,就快些回去。免得老夫人和侯爺擔心。尤其還有六皇子。不如下次?」

她畢竟沉穩熟慮,生怕這少年出了什麼問題,到時候亡姐面上,她怎麼交代?

聽到此言,言景行面上忽然蒼白,如玉落寒潭,失去了顏色,「沒有下次。」

陳氏詫異,不懂他反應為何如此激烈。言景行已轉過臉去:「小六就拜託舅母了。」

而暖香此時則心急如焚。有了自由身有了盤纏,她便要立即動身去找言景行。可惜山倒水流路移,一切變得不認識。她的計劃不得不延遲再延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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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寵花暖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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