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皇子
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啊。十五歲的少年郎扶額感嘆,瞬間變成五十歲。
「皇宮真變成了馬圈,讓你想出就出,想進就進。」言景行一腿曲起一腿伸直坐的很隨意,中間一張紫檀木燕尾雕漆小案。車轎壁上有盤螭騰雲玉制寶葫蘆掛壁瓶,一大串紫丁香開得正好。後面有八個海棠花式紅木銀包角小匣子,裡頭各色茶點俱全。粉紫色海棠錦繡翻毛毯子,四角立鶴形聽泉小水漏。一箱書,一副琴簫。轎子舒適華麗,馬是千里良駒,車夫是個好把式。哪怕長久趕路也不會覺得不適,言景行對著一切都很滿意。
除了對面這個錦裹綉纏一臉刁鑽的東西。
經常跟在言景行身邊的慶林已經習慣了六皇子的神出鬼沒和不著邊際。隨手把他的馬牽過來綁在車轅上繼續趕路。
言景行執起梅花鏨銀錯絲自斟壺倒了杯水。
「謝謝。」小六伸出手就看到言景行手腕一轉遞到了自己唇邊。「嘖!我知道你在假裝看不見我!」
言景行淡淡搖頭:「不是看不見,是不想看見。」為了表明自己是真心話,他特意做出了行動,側首,把臉轉到了一邊。
小六搔頭:「我好歹是皇子,你得對我客氣點。」
「已經很客氣,換個人早被我踹下去了。」
「那我覺得你沒踹不是因為我是皇子而是因為你打不過我。」他洋洋得意,抽出匕首,「剁」的釘在小案上:「敢跟我比試一番嗎?」
言景行掃了眼刀口:「天工局的御制,五十兩.」
「艹!」
「艹」重音,兩聲。因為若是暖香在這兒也一定會叫起來,讓這個倒霉皇子離自家相公遠一點。楊小六此人描述起來一言難盡。他的首要特徵是自負,處在中二的年齡凈辦些中二的事。五歲詠絕句羞煞李杜,七歲讀百家愧死老莊。一揮手山呼海嘯,一跺腳虎豹成喵,給我一根燒火棍我能幹翻全世界,穿上紅肚兜我就能下海捉龍王。當然,這些都是他的自我認知。圍觀群眾大都不置可否。
他的次要特徵是選擇性眼瞎。比如,他一直有個錯覺就是言景行很喜歡他。當年他拿著金彈弓玉珠子在禁中玩耍,砰砰砰,珠光四散打得天上的倒霉鳥兒和地上的倒霉太監一起嗷嗷叫。幹掉了假山上的猴子拉上旗幟自封齊天大聖-------然後他就遇到了言景行。
言景行生活精細,花嬌柳嫩,但這都是表象,掩藏在優雅華麗的外表下,還是惡魔本性。當六皇子的彈珠沖他飛過來的時候,言景行毫不猶豫的彎弓搭箭,玉珠粉碎聲清晰悅耳,玉粉玉沫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還不止,那箭矢直衝著六皇子飛過來,嚇得大小宮女太監一起大喊:我滴娘啊。在大家一起發動老娘召喚術的大招里,那箭就分毫不差的貼著楊小六的腦門□□了他的髮髻。一拔下來,掉一大綹頭髮,露出青森森的頭皮。
小六懵逼了三個呼吸。在言景行走過來把箭收回去的時候,他一把抱住對方手臂,心疼的摸著頭髮:「你是不是嫉妒我長得帥?」
身後宮女太監團團跪了一地不敢吱聲,對自己主子的眼瞎不置一詞。
但那個時候言景行還比較溫柔(相對比現在講)他摸摸皇子表弟肉嘟嘟的嬰兒肥:「是啊,所以記著以後躲著我,不然我見一次揍一次。」
我表哥被我的美貌吸引,卻因為控制不住內心的醜陋不得不委屈自己躲避我!不知道腦迴路怎麼一轉,三叉神經搭上了後腳跟,反正六皇子就得出這麼一個結論。「作為一個英雄,我要體貼那些崇拜我的人!主動親近他。」
於是就有了以後。言景行的生活開始跌宕起伏,生無可戀。
「你的侍衛月薪多少?最頂級的那種。十兩?沒有吧。我護送你到金陵。看在表兄弟的份上,不用你找零了。」小六突發奇想,覺得自己很大方。還剛好找到了理由出宮出京,簡直太聰明。
這個時候他又開始了選擇性眼瞎,就像當初忽略了言景行的顏值一樣,這回又忽略了言景行的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技能點全部點滿,尤其射與樂,簡直開掛。老師傅都說他的靈氣來自西洋神話里的精靈族。
言景行心好累:誰要拿皇子當護衛?皇帝親生的那種。速速領取,不謝!而且強行控制住自己不去提醒他,你用的所有東西都是御制,隨隨便便就把自己賣了,長這麼大沒被拐走真是身邊人的幸運。
「你扭著脖子跟我說話不累嗎?」小六:「好吧,我當你睡覺落枕了。」
言景行青筋微跳:果然還是要把他踹下去。等出了城,到了僻靜地兒,捆一捆扔馬背上趕回城內算了。
「我知道你又在想把我敲暈送回去。」小六皺著眉頭,坐姿豪邁奔放,表情苦大仇深。一拍桌子,控訴對方無情無義:「你三次找你,你有兩次半都不在,剩下那半次還是躲避的時候被我看到了髮帶。世界上有你這樣的兄弟嗎?說好的歃血為盟,撮土為香,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呢?」
言景行抬頭望著綴著豆大明珠青羽錦帳的車頂:我一點都不想跟你一起死。
「當初咱們可是一起在關二爺面前拜過的,就差燒黃紙殺雞了。母后說了,你勢單力薄孤身一人,讓我要照應你。小爺我呢,本來很不耐煩做這種事,但沒辦法,我就是個俠義為懷的人!誰叫我天生男兒英雄氣,豪情壯志與天長呢?愛的就是除暴安良鋤強扶弱!」
言景行終於按捺不住轉過臉,正眼看他:「所以,我到底哪個地方給了你我很弱,需要扶弱的錯覺?」
「------你需要安良,你長得很良家。」
言景行咬牙:「如果這是誇獎的話,我謝謝你。」
「不客氣,你知道的,我這人很誠實。從來不屑於撒謊。」小六自斟自飲,心道反正小時候差點被人牙子抱走的又不是我。喝了又抱怨:「你這喝白水的習慣還是沒改,」一掃看到匣子里的茶葉罐:「為我準備的?」
「不,擺著好看。」
六皇子假裝沒聽見,自顧自挑揀自己喜愛的泡上。頭裹飛鳳山雲帶,身穿朱紅金鎖邊雲鳥宮錦箭袖,腰系真紅五梅攢花明珠腰帶,腳蹬烏墨翻雲靴,靴筒里裝著匕首,腰帶上還掛著彈弓。濃眉大眼肉嘟嘟臉,明明看起來很正常,怎麼做事就跟吃錯藥一樣?言景行一直覺得他身上的血脈不像許家的,也不像皇室楊家的。若非十分相信姨母的品行和皇帝的智商,他真會懷疑這皇子是不是水貨。
實際上他不僅不水他還是未來的帝王。齊暖香知道事情的發展,所以一直為大周的命運感到擔憂。當然,她現在更擔憂言景行。上輩子就是因為這個坑貨,言景行直接被坑掉半條命,而他一去世暖香的生活就懸崖瀑布一落千丈!所以她這輩子第一個目標:找到自己的親親相公。第二個目標:把倒霉皇子楊小六趕的遠遠的。
目前看來,任重而道遠。現實很嚴峻,暖香需努力。
六皇子十分不把自己當外人,實際上他也確實不算外人。一張可愛的臉湊得死近:「表哥你這可不地道,跑去金陵看舅舅,竟然不帶我!」
沒錯,當今六皇子和言景行共用一個舅舅。兩人的母親都出自鎮國公許家,一個長姐,一個幺妹。一個寧遠侯夫人,一個繼后,一個紅顏薄命,一個,難以言表。而兩人的舅舅,正在金陵府管織造。
言景行按按太陽穴「我不是去找舅舅的。」
「啊,我知道。」小六一幅洞察天機的表情湊過來,笑容詭秘:「你是去找華表姐的!」
言景行不搭理他。
「哈,我就知道,華表姐啊,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美貌的好比天邊的雲彩。」
言景行下意識的覺得這話有點耳熟。
「父皇就是這樣誇母后的,怎麼樣?看在上次你幫我對對子的份上,這句話我借給你用了別客氣。」
倒霉催的武德帝,跟皇后調個情轉個身就被兒子賣了。言景行的臉色很難看,可惜對方選擇性眼瞎。活該被帝后混合雙打!
前面是城門,我只要把他交給守城兵士就可以了。現在得想辦法------嘭,嘭,啪,啊!格鬥聲驚呼聲在車轎內響起。慶林習以為常心如止水。六皇子手腳被綁,不安分的滾來滾去。腳踝上的髮帶是他自己的,手腕上的髮帶卻是言景行的。
言世子慣用弓箭,因為他不願意被別人靠近,避免近身戰。一般情況下慣用遠程武器的人貼身格鬥都不怎麼樣!六皇子內心是崩潰的:艹!師傅你爬過來,本皇子絕對不揍你,你坑死我了知道不?他在車廂里亂彈騰,好比一條被扔上岸的大魚,罵完師傅罵言景行。這傢伙太陰險,上一秒還在柔情款款的撫摸本殿下的面頰,下一秒就卡住了我的脖子。混蛋,竟然還用美□□惑我!
言景行散著頭髮,面色微微發白,肋下還在發疼,看著無賴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把匕首逼過去:「你再亂動,我削光你的頭髮!」墨晶石般的瞳孔里惡魔突出,楊小六頓時偃旗息鼓,乖乖躺好。
言景行挽起袖子看手肘上的傷痕,雪白的肌膚上一拃長一道紅傷正往外滲血珠:沒輕沒重的,這麼狹窄的空間還動刀子。混賬東西!看他擰著眉頭往胳膊上灑葯,小六終於感覺到一絲愧疚:「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
「你原諒我了?」驚喜
「不,因為有意無意,我都一樣揍你!」毫無驚喜。
言景行言出必行,飛出一腳,隨著一聲慘叫,慶林無比熟練的撩開車簾,無比熟練的把人撈起來搭到馬背上。
「我知道你想送我走,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楊六像根肉條一樣在馬身上晃蕩用牙齒去咬手腕上的束縛。
車廂內言景行痛苦得揉眉心:拐帶著皇子離京是什麼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