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林如海細說江南事,花滿樓艙頭勸顰卿

2.林如海細說江南事,花滿樓艙頭勸顰卿

此時的揚州巡鹽御史官邸,竟然比平時還要熱鬧上幾分,不僅有官場上的同僚,同科的好友,揚州的鹽商,連遠在姑蘇的林家本家都有不少人趕了過來,林如海看著一屋子心思各異的人,掙扎著想從病榻上起來,他深知這些老狐狸的心思,輕易不敢讓他們看出端倪來,自來的文人傲骨更是不願讓他們輕看了自己,幾番應對下來,心力交瘁之間,病情也就又加重了幾分,若不是憑著對女兒的牽挂,他是真的熬不下來的。

「我說如海老弟啊,你這又是何苦。」花如令早就帶著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醫宋問草入住林府,替他診脈看病,林如海的狀況如何,他是最清楚不過了。林家人的體弱是打胎裡帶來的,林如海這麼多年又是寒窗苦讀,又是在江南官場苦苦掙扎,底子早就虛弱不堪了,愛妻幼子的相繼離去更是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過幾年時間,就連宋神醫都說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這每日的湯藥,也不過是吊著命罷了。

「無論如何,我總要撐到今上的欽差來才成啊。」死在了任上的人,從古自今有幾個落得好了,除了特別出色的,多多少少都成了替罪羊,輕則抄沒家產,填了那無盡的窟窿,重則株連家人,累及妻兒,更何況當今天子,較之他父皇,更加多疑。他不在乎林家的萬貫家財,但他不能不在乎玉兒的一生。可憐他一生為國盡忠,到了最後,連個託付孤女的地方都沒有,這是何等的凄涼。

「聽天兒說,這次來揚州的欽差,不但有英國公、內閣的楊大人,天兒,似乎那兒也有人暗中跟隨。」花如令指了指東邊,有比了一個令牌的模樣,這話天兒能傳出來,自然是上頭人的意思「當今總是信任你的。」

「各方官場,都有它的艱難之處,只是江南的情況尤其複雜了些罷了。」林家四代列侯,一直是簡在帝心的人物,要不然也不會讓他父親再襲一代。他雖說是科舉入仕,起點也比一般的寒門子弟高出了不少「當今已經快到花甲之年了,先頭漢王謀嫡,著實傷了元氣,太子仁慈,只怕要開始效仿先帝了。」林如海的聲音壓得很低,就怕家中不知何時何人安插的釘子聽了不該聽的話。

先帝朝晚期,先太子和皇長孫仁慈,先帝擔憂武將手握兵權,主少臣壯,擾亂朝綱,接連誅殺了不少權臣世家,連當時的丞相和當今皇后的父親都牽扯其中,牽連之廣,也就當今登基之時株連大批文臣之事可以相較了。

「若這麼說,怕是玉丫頭的外家,也不是可以託付之地了?」花如令能做的江南首富的位置,固然有花家歷代先人累世的財富做基礎,但他本人的心智眼光也同樣出色「四王八公,也就剩幾年的風光了吧。」

「較之其他王公,四王八公確實太弱。」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四王八公,都是□□朝後期加封世襲下來的,後輩之中,沒有一個出色的,偏偏還要狗仗人勢,胡作非為,若不是怕留下一個苛待老臣的名聲,只怕早就族滅了「況且不知收斂,如今看過來,也就北靜郡王一支還算識時務。」

書房裡的炭火很足,林如海說了一會兒話就覺得胸口悶的厲害,止不住的咳嗽,慌得花如令急急命人請了宋問草過來。宋問草診過脈后一言不發,看著殷切的大管家林忠和躺在榻上,面如金紙的林如海,示意花如令和他到外間來。

「林大人的病,只怕拖不過明年了。」當著花如令,宋問草無需諱言,也沒有隱瞞「最遲□□月份,已經是極限了。」花如令長長的嘆了一聲,往內間望去,就見林如海又支起了身子,不知道吩咐林忠做什麼。林忠聽后就急匆匆的出來了,細問之下,才知道林如海是打發他去碼頭看看榮國府的船到了沒。

「你且放寬心,天兒已經安排樓兒去金陵接世侄女了,想來不過一兩日也就能到了。」可憐天下父母心,林如海的牽挂花如令如何不知道,當年他家樓兒驟然眼盲,他和夫人也是如此煎熬,恨不得以身相替,可就算如此,自己比之林如海,也還是幸運的,最起碼,他還能照拂樓兒,而林如海,只怕這是與女兒過的最後一個年了。

這樣的安慰究竟有多少作用花如令並不知道,不過好歹如今已經到了年下,朝廷臨近封筆,底下的人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生事,再有什麼政務,也得等到過了元宵節才處理。對林如海來說,也是輕鬆了不少。想著女兒也快該回來了,天天派林忠在碼頭等著。

此時賈璉帶著林黛玉也已經進入了揚州府的地界,估摸著一兩天就能到了。黛玉站在船頭,看著兩岸景色,依稀與自己當年離開時的記憶重合。五年時間,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又一切都變了,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說得大約就是她現在的心境了。一陣寒風襲來,黛玉不由得咳了兩聲,紫鵑不由往前走了兩步,想要勸黛玉回船艙里歇息。

「紫鵑,你不必勸我的。」黛玉止住了紫鵑的話「五年前,我也是走這條去的榮國府,當時我就在想,什麼時候,還能沿著這條路回來,誰知現在回來了,父親卻……」

「林世叔病重,家父已經請宋神醫,想來不會有什麼大礙,林姑娘也要放寬心才是。」不知什麼時候,花滿樓也站到了甲板上,感覺到黛玉在那裡,他本已經轉身打算離開了,就聽到了黛玉和她丫鬟的對話,見她小小年紀,似乎積壓了無數愁苦,少不得開解兩句。

「花公子。」黛玉見有人來,明明知道對方看不見,還是忙忙揩了揩眼角,抹掉了並不存在的淚水「甲板風大,你怎麼出來了?」

「花某並非嬌生慣養之人,況且艙內煩悶,倒不如艙外自在。」花滿樓只覺得這個小姑娘甚為有趣,明明自己就是個身嬌體弱的,卻還勸著旁人不要站在甲板之上「花林兩家是世交,林姑娘不必如此客氣,花滿樓在家行七,又虛長姑娘幾歲,如果姑娘不嫌棄,喚我一聲七哥便是。」

「七哥哥?」黛玉想起在榮國府的時候,湘雲說話愛咬舌,愛二不分。叫寶玉時,總是愛哥哥來愛哥哥去,不覺笑了起來,黛玉天性洒脫,並不計較一些俗禮,當下就應了「那七哥哥也不必叫我林姑娘了,在家時,父母長輩都是叫我玉兒的。」

「好。」花滿樓含笑應了下來。接下來的時間,花滿樓並沒有多話,倒是黛玉念著花滿樓眼盲不能視物,便將兩岸風景悉數講給花滿樓聽,她一向是伶牙俐齒,如今講起這江南的秀美風光來,更是引經據典,娓娓道來,聲音清脆如珠落玉盤,讓人覺得,能一輩子活在這片清音之中才好。

「七哥哥,我是不是太啰嗦了?」黛玉見花滿樓半天沒有作聲,羞赧的低下了頭,本就潮紅的臉又紅了幾分,帶著一分難以覺察的小心。

「沒有。」花滿樓笑著搖了搖頭「你講的很好,就好像這些景色真的在我眼前一樣。」

「我還以為是我講得不好。」黛玉小聲的嘀咕著,嬌俏的讓人心軟。花滿樓暗笑,真是一個嬌氣的小姑娘「玉兒,艙外還是有些冷,我們還是進去吧。」

「七哥哥專程過來,是有什麼事嗎?」花滿樓領著黛玉回到船艙里,讓小丫鬟們打起帘子看外面的景色。大概是黛玉覺得這樣不聲不響有些尷尬,低頭繞了一會兒衣角,糯糯的發問。花滿樓是住在前面的,他是個瞎子,雖然很多時候,別人會忘了他是個瞎子。但也因此不少人都會忽略了很多事,比如世人最愛掛在嘴頭的男女大防,你能指望一個瞎子看到什麼,做了什麼呢。賈璉也就沒有刻意將他和女眷離開,還是他自己覺得不妥,才換了和賈璉一樣靠前的位置,一般並不出現在女眷面前。

「呵……」花滿樓笑出了聲,他沒有姐妹,平時見過的女子大多都是江湖上武林世家的女兒,或大方豪爽,或古靈精怪,也有英氣勃勃的,就是沒有這樣軟的仿若一團芙蓉花般細膩嬌柔的女孩子,似乎也不像他想象中的大家閨秀,沉穩端莊的仿若泰山塌了都不會眨一下眼的淡定從容。

「七哥哥你笑什麼?」黛玉有些惱,眉頭蹙了起來,連衣角也不繞了,而是緊緊的握著帕子。

「小姑娘生氣了?」花滿樓有些抱歉,及時收住了自己的笑容「蹙著眉頭的小姑娘就不漂亮了,我只是覺得,你繞衣角的時候,很可愛。」

「誒?」黛玉吃驚的抬起頭,連自己剛剛到底在生什麼氣都忘了,而是踮起腳尖,輕輕的走到花滿樓面前,伸手在他的眼前揮了揮。

「小姑娘還是不要試我比較好。」花滿樓笑著搖搖頭「我確實瞎如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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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玉樓春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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