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四十五家花店
蘇志勇也沒想到自己的臉能恢復得這麼好。
最開始臉上的疤痕才變淡的時候,他都不知道。是蘇鏡發現了以後,又給弄了祛疤的草藥糊糊,每天早晚敷著,臉上的疤這才越來越淺。
蘇志勇知道蘇鏡有秘密,畢竟再家學淵源,蘇父蘇母也只是普通的花農,有點種花的本事,對植物也還算了解,但對藥物卻沒什麼研究。知道的也就比普通人稍微多一點,懂得些花卉的藥用價值,但絕不會像蘇鏡這樣,懂得那麼多。
這孩子從小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長大,連遠門都沒出過幾趟。要說種花的手藝,是從他爸媽那學來的,天賦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還能解釋。可他爸媽都不會的東西,他又從哪裡知道?平常也沒見他翻書上網查資料,想說是自學成才的都難。
尤其是,拿來糊臉的那些草藥,其中有幾種是很常見的有祛疤功能的植物。村裡人偶爾被燙傷,或者割傷,受傷以後為了不留疤,也會拿點搗爛了敷,但效果,卻絕對不會像他那樣這麼好。
總不能是幾種祛疤效果一般的草藥,混合在一起後用起來,藥效就會變得格外突出。如果真是這樣,哪還有醫院什麼事,大家都種些混在一起敷,又不是錢多得沒處花,誰還上醫院找醫生。
臉上的疤以肉眼看得見的變化,一天天地淡去,自從照鏡子的時候注意到了這點,蘇志勇就開始有意識地避開人群,每天都盡量不出門。免得被人看到,平白給蘇鏡添麻煩。
蘇鏡有秘密,他可以假裝不知道,並且願意為他保守這個秘密,但其他人卻不一定。為了不被人發現,蘇志勇只能想著法幫他遮掩。
除了臉,還有花圃里的那一小片葯園。蘇志勇再無知,也認得出人蔘長什麼樣。這才種下多久,葯園裡的人蔘就已經有指肚大小,誰家的人蔘能長得這麼快?又不是蘿蔔。
自從發現了這點后,給蘇志勇愁的,好在葯園的位置比較隱蔽,花圃里平常也沒什麼外人來,偶爾需要幫工,他也注意著不讓人走到那邊去。比起葯園,反倒是自己的臉更難掩飾,總不能一直不出門,或者扯塊布擋著不讓人看。
當初臉才毀掉的時候,他沒這麼做,現在都多少年過去了,他反而開始遮掩,這難免更會引起別人的注意,讓他們更好奇這樣做的原因。既不能遮也不能躲,眼看著臉就快好全了,蘇志勇在感到開心的同時,卻也越發地憂心忡忡。
蘇鏡很快就注意到了蘇志勇的不對勁,詢問之下知道原因以後,發現這也確實是個問題。最後經過兩人的商量,於是就有了,蘇志勇去大醫院治臉的說法。
走之前,蘇志勇貼上蘇鏡在網上買的模擬疤痕,挑了個村裡人最閑的時間段出門。
現在這個季節,晚稻已經收了,接下來也沒什麼農活要做,村民們平常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打打牌聊聊天,邊織毛衣邊看電視地打發時間。天又漸漸冷了下來,中午陽光最好的時候,時常有人端著飯碗在家門口或者在村裡用來曬稻子的小廣場上邊吃飯,邊嘮嗑地曬太陽。
蘇志勇挑的,就是這個時候。中午人多,他又特意沒抄近路,而是走得大道。大路兩邊住的人家多,中間還需要穿過廣場,十分地寬敞熱鬧。
雖然因為臉的問題,村裡人覺得他嚇人,不怎麼愛和他打交道。不過好歹是一個村的,再怎麼樣也連著點親戚,倒不至於見面了,連個招呼都不打。最多也就是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臉,不敢直視。哪怕多多少少有些閑話,卻也都是在背後,少有人當面說。
不過即使是這樣,蘇志勇還是能聽到些風言風語。再加上村人面對他時那副被噁心到樣子。遇到的次數多了,即使面上無所謂,蘇志勇還是減少了出門的次數。偶爾需要出去,也都盡量挑僻靜無人的小道走,以避開那些人異樣的眼光。
這條大路,他已經很多年沒走了。蘇志勇走在路上,看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風景,竟然有些不習慣。
「還鬧,別哭了!讓你不許哭你聽見了沒有?」前面有個婦人正半彎著腰,一手端著小碗,另一手努力地在拉扯小孩。那孩子躺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打滾。婦人拉了會兒,不僅沒把人拉起來,還被小孩帶得失去了平衡。人雖然沒事,但另一隻手上端著的飯碗,裡面裝的飯菜卻全灑了出來。
婦人看到灑了一地的好菜,火了,擰住小孩的耳朵:「不好好吃飯就算了你還有臉哭?現在好了,飯菜灑了吧?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小孩被擰得有些疼,哭得更大聲了,婦人卻絲毫沒有要鬆手的意思。蘇志勇遠遠地看見,連忙快走了幾步,想過去勸勸。飯菜灑都灑了,該說教就說教,怎麼還動起手?
誰知道才近前了一點,就聽到那婦人繼續說道:「不起來是吧?我數到三,你要是還不乖乖起來和我回家吃飯,我就讓花圃里的那個怪物把你抓走。以後你就是想吃也吃不到,看你還敢不敢再任性!一……二……」
不等婦人數完,那小孩一聽,哭得更慘了,一邊抹眼淚一邊飛快地爬起來,抱住他媽媽的大腿:「我起來我回家我吃飯,嗚,別把我送給怪物,我會被他吃掉的!」
婦人滿意了,帶著孩子轉身準備回家。同樣聽到這話的蘇志勇,卻停下了腳步。花圃里的怪物,這村裡,花圃就只有一個,能稱得上怪物的,除了他,似乎也沒別人了。
蘇志勇沉默地站在原地,婦人轉身之後卻正好看見他。婦人臉上有些尷尬,想避過蘇志勇走,當這事沒發生,但那裡又是她回家的必經之路,因此只好訕笑:「小孩子不懂事,童言無忌,你別放心上。」
小孩可不管他媽媽說什麼,他一抬頭,剛好看到蘇志勇滿是猙獰疤痕的臉,又想起他媽媽說的話,才收住的眼淚,就又涌了出來,一邊哭還一邊掙脫他媽媽的手往家裡跑:「怪物來抓我了,他一定是想吃掉我,嗚,好可怕,爸爸救命!」
婦人見狀,更尷尬了,手裡抓著碗筷,有些不自在地摩挲,重複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蘇志勇沒說話,越過她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卻分明聽到背後傳來一句:「和小孩計較什麼,我都沒怪他嚇到我寶貝兒子,他居然還有臉生氣!」
婦人正暗自發泄,就看到已經走遠的蘇志勇突然回頭,被嚇了一跳,連忙住嘴往家走,直到看不到蘇志勇的身影了,這才敢抱怨:「什麼耳朵,那麼遠都聽得見,果然不是正常人!」
才一出門就遇到這事,蘇志勇的情緒有些低落,但想到目的還沒達成,就又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路過村長家,村長正蹲在院子門口的台階上吃飯。
村長家的房子地理位置好,朝向也好,這會兒院子門口正對著太陽,陽光暖融融的,曬在人身上,剛好能驅走身上的寒意。曬著太陽,熱乎乎的飯菜再一下肚,從里暖到外,不能更享受!
看到蘇志勇,村長咽下嘴裡的飯,隨口問道:「吃了沒?大中午的去哪呢?」
吃了沒?去哪玩?到家坐坐?有段時間沒見你了,在哪發財?這些大都是村裡人打招呼時常說的話。不過蘇志勇心知自己人緣不好,都做好了多遇幾個人才能達到目的的心理準備,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打招呼,打招呼的人還是村長。這意外之喜,讓蘇志勇因為剛剛的事而變得低落的情緒緩了過來。
聽到村長的話,蘇志勇當即把之前早就想好的說辭搬出來:「正準備去京都,聽說那邊有家好醫院,祛疤效果特別好,我去試試。這會兒出門有點晚了,還沒吃呢,到省城再吃,吃完正好趕飛機。」
村長原本只是隨便問問,沒想到一問之下,竟然得知了這麼個大消息,原本被陽光曬得有些懶洋洋的,聽到這,整個人頓時精神了起來:「祛疤?好事啊!要我說你早該去了。」
「是,」蘇志勇沒反駁,只是說道:「這不是以前錢不夠,又怕醫院水平不行,去了祛不掉又白浪費錢。」
村長到底沒什麼壞心,聽到這,點點頭:「也對,那現在找的那家醫院,靠譜嗎?別人生地不熟的,給人騙了。」
「靠譜,蘇鏡朋友介紹的,聽說去掉疤以後,能恢復得和原來差不多。要是修復得好,都看不出來以前受傷過。」
村長想起偶爾開著豪車來找蘇鏡的那個人,對這話頓時就信服了幾分。能開得起那麼好的車的人,肯定是特別有本事,特別有錢。有錢人都怕死,介紹的醫院肯定不會差。
不過相對來說,費用肯定也高。想到這,村長語重心長:「坐什麼飛機?買張火車票就好了。飛機票多貴啊,錢要花在刀刃上,留著看病用,別貪圖享受。」
聽到這話,蘇志勇也不生氣,他故意提到飛機票,就是等著人來問。這會兒聽到村長的話,蘇志勇笑眯眯地開口,假裝苦惱地抱怨:「是啊,我也這麼想,不過蘇鏡不肯,說是太受罪,硬是給我買了飛機票,我這不是沒辦法嗎,又怕退了傷孩子的心,就只好坐了。」
聽到這話,村長一愣,然後才點點頭:「蘇鏡這孩子人品好,他爸媽不在了,你看著他長大的,估計是把你當長輩孝順呢!以後你可得好好對他。」
「您老說得是,蘇鏡這孩子對人是真沒得說。我這回不是去京都嗎?那的消費您也知道,沒得說,就一個字,高。」看到村長流露出贊同的神色以後,蘇志勇這才繼續說道:「吃飯坐車,總之不管做什麼,消費都高,看病肯定也高。我雖然攢了小半輩子的錢,但您看我這傷,太嚴重了,全帶去也不一定夠手術費。」
說完不等村長警惕,蘇志勇就又說道:「蘇鏡也怕我錢不夠,硬是要借我。你說他一個小孩子的錢我哪能拿?我不要他硬是塞給我,還說就當是預支我以後的工資,沒轍,我只好收下。您說他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攤上了那麼對伯父伯母?」
見他沒借錢的意思,村長這才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話題是怎麼拐到這上面來的,卻也附和地說道:「他那伯父伯母,說起來是真不行,哪有打小孩子財產主意的!」
聽到這話,蘇志勇滿意了,又說了兩句,這才離開。路上又遇到了不少人,都是一村的,難免要打個招呼。就這樣,蘇志勇還沒出村,就有不少人知道他要去大城市治臉。
現在正是農閑時候,大家都沒事幹,聚在一起聊天,也都是說些張家長李家短,沒什麼趣味。難得有個大新聞,眾人津津有味地討論了大半個月,一傳十十傳百,沒幾天,就連隔壁村的人都知道了蘇志勇去京都祛疤的事。大家談起來的時候,也難免感嘆幾句蘇鏡的好人品,順便鄙夷下周國泰、李淑媛夫婦。
覺得他們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還沒品地打小孩子主意,結果偷雞不成倒蝕把米。要是當初好好對蘇鏡,就以蘇鏡這樣的人品,連沒多少血緣關係的一個叔叔,都能又是借錢,又是體貼地買飛機票,還會不好好地孝順他們?
蘇父蘇母不在了,蘇鏡最親近的人,可不就是他們這做人伯父伯母的。蘇鏡又成年了,不用多照顧,平常關心些,噓寒問暖一下,還怕孩子心裡不向著?結果他們倒好,一手好牌,還愣能打爛,也是稀奇!
蘇志勇治臉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為了避免別人發現,一個已經去京都的人卻還在村裡,做戲做全套,蘇志勇當天就真上了去京都的飛機,只不過和對外說的不一樣,蘇志勇去京都,是旅遊去了。
正好因為臉上疤痕的問題,他已經二十幾年沒往外走過,現在剛好可以看看不同的風景。揭掉臉上的疤痕,蘇志勇抬頭挺胸,走在京都的街上,面對行人的目光,十分自信。沒有疤痕阻礙,這裡也沒有人認識他,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也不會有人用他可怕的外表嚇唬孩子,在京都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裡,蘇志勇玩得格外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