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交火(下)
雖然在盜賊們的重重火力壓制下,傅家軍的前進度進一步被放慢,但是終究沒有停滯,望樓在樓下畏畏縮縮的新丁們的推動下,還是在一點點的向著不太高達的木牆接近著。
接近的度非常慢,但是卻像一個封閉的密室里忽然出現一個不斷的慢慢漏沙的小孔,一時間並不致命,卻是在慢慢的佔據了生的希望。
城頭上,老大心中焦急,卻不敢表露出來,眼前的大小盜賊們都陷入了壓制住敵人的興奮之中,很少有人看到這點點不明顯的變化。
於是他高聲讚賞這些正在奮力開火的嘍啰們:打得好,哈哈,小刀頭,你小子打得越來越有準頭了。恩,不錯不錯,驢蛋你也打得不錯。他不時的叫出幾個手下底層嘍啰的名字,讓這些地位低微的小賊頓時覺得臉上有光,被后坐力撞得生疼的肩膀似乎也舒服了幾分。
稱讚完這些嘍啰,他才做出很有興趣的樣子對旁邊一個正在裝槍的嘍啰道:這鳥槍當真不錯,來,讓我也使使。
小嘍啰能有機會和被大當家的指使,這可是個榮幸,立刻就雙手奉上手中的火繩槍。
這老大仔細的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火器,與他曾經見過的鳥銃不同的是,手中把這從伐木場警衛們手中繳獲過來的火繩槍,槍管要短了不少,且從槍口看過去,內膛渾圓,膛壁光環,槍管也不像鳥銃那樣是一截一截的焊裝起來的,而好似通體渾然的圓棍上直直的鑽出的空洞,口徑比鳥銃大了一倍有餘(鳥銃的具體口徑已經無從考證了,不過根據清代鳥銃形制規定的彈丸重1錢來看,這玩意兒的口徑不會過1omm再注,清代鳥槍並不射獨單,而是散多顆彈丸,真是悲劇中的杯具。而義勇軍流出來的自造火繩槍的口徑與英版褐貝斯相同,都是18mm,恩,清代一錢=3.7克)全槍立起來雖然足有齊眉高(約1.5米),卻也遠比鳥銃短了不少,清代官制鳥銃,長約2米。總而言之,雖然都是用火繩的也都是火槍,義勇軍的火槍卻和此時慣用的鳥銃基本上是兩個概念的武器(這樣長的火槍,甚至連裝彈都無法一個人完成)。
接過火藥壺和足足比鳥銃鉛彈重了7,8倍的彈丸(鉛錫合金,約1盎司),手法並不太生疏的給火槍裝上了子彈。肩膀抵著槍托,稍微瞄了一下幾十米外的望樓,一扣扳機,火繩頓時靠近葯池,砰的一下,一股大力從槍身傳遞到他的肩膀上,若不是這老大身體健壯,且早有準備,說不定就會站立不穩,後退一步,到時候的臉可就丟大了(當然威力大了,直到19世紀,歐洲軍隊也通常只給士兵下2o左右的紙殼子彈,因為這基本就是一場戰鬥需要的數量,一個強壯的士兵,如果連續射擊4o子彈之後,肩膀也無法再用力了,這個問題得直到定裝金屬彈明之後槍械設計的革新才能夠解決)。
由於沒有穩住,所以第一槍並沒有擊中任何目標,子彈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老大放下手中的槍,重新添裝上,這次他就心中有了準備,再次開槍,鉛彈如他所期待的那樣集中了越來越近的望樓擋板。
第三槍。這一次他靜下心來,眼睛直直的盯著前方的望樓擋板,左眼緊閉,側著脖子從槍體後面延伸出實現,對找到了他想要的目標。
兩個身影畏畏縮縮的從擋板後面鑽了出來,這兩個彎著腰,矮著身子,手上連續的推出幾根渾圓的原本段,這正是被用來代替輪子的工具,然而缺點就是總是需要有人提起把原木鋪在望樓前進的路上。
這個大當家的現這個問題有一會兒了,不過這時候終於抓住機會,瞄準了其中一人,果斷的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那個倒霉鬼應聲而倒,不過似乎並沒有斃命,反而是被擊中了大腿,不過卻再也無法完成他的任務了。
剩下的另外一人反應極快,幾乎是在同伴被擊中的同時就閃身回到了擋板的保護範圍之內。
隨後擋板後面的人也冒險把手上的同伴給拉了回去。
這樣一來,望樓前進的步伐卻是真的停止了。
周圍的大小盜賊紛紛叫好,除了拍馬屁湊熱鬧之外,更多的也是對他精準的槍法的讚歎,畢竟,像馬匪盜賊這樣的群體,一個武藝高強的頭目總是更能容易受到下面小嘍啰的尊敬。而大當家能夠這麼快就掌握了火槍,並且槍法如神的射中一個目標,對士氣也是一個極大的鼓舞。當然他們不知道的是,大當家老家並不是關外遼東人士,而是山東人,山東當地從明末之後,天津衛一帶的匠師多有流落民間,火槍之類的火器並不是少見,一些地區甚至不少獵戶家都有,一些地方甚至村子之間鬥毆都會出動不少火槍助陣雖然比起南方沿海出動火炮械鬥要差一些。
然而危機並沒有解除。
雖然正面進攻的這些傅家軍被暫時的阻擋在了危險距離之外,不過黃元海並不只派了這麼一路人馬來進攻,兩外兩伙側翼進攻的傅山叉私軍卻並沒有放緩腳步。
相反,由於大當家為了緩阻正面大部隊的進攻,從兩側抽調的不少的火槍和人少,導致兩側只有各留下的二十幾個蝦兵蟹將在那裡用稀稀拉拉的槍聲顯示著這裡還沒有完全陷落。不過這種微弱的抵抗顯然無法阻止躲在厚實的擋板後面的傅家軍的靠近,索性的是,在望樓上的負責射擊的射手同樣並不是那麼的勇敢,不時射到擋板上噗噗作響的槍子讓他們心驚膽戰,不敢輕易的抬頭還擊。
不過終於,在沒有太大阻力的情況下,兩側的望樓還是靠近到了距離城牆不到1oo步的範圍之內了。
在同行軍官的逼迫和呵斥之下,這些新丁們顫顫巍巍的在擋板後面排了隊,準備好火槍,然後自愛軍官的帶頭下,從擋板後面走了出來。
這些新兵非常的緊張,畢竟,雖然他們也是惡棍,人渣,但是出了少部分人之外,大多數都並不是真正的廝殺漢子,讓他們暗中下手殺害一個人奪取利益或許不難,但是要是真到了上戰場的時候,沒有足夠的訓練的這些人就和一盤散沙沒有更大的區別,並不會比一群懦弱,聽話,但是經過了相對多的紀律訓練之後的農夫們強,甚至還要弱一些。
他們的運氣其實不錯,當他們開始走出來的時候,城樓上那些盜賊們剛剛放完了一輪槍,沒有紙殼子彈的火槍在射完一次之後,再想填裝,如果沒有足夠的訓練,就需要一分鐘甚至更久的時間了。而城牆上的盜賊們眼看著對方排著派,抬著樓梯(太矮了,我不好意思稱之為雲梯)從擋板後面鑽出來的時候,心中也是十分的焦急和緊張,拚命的想要加快填裝度。然而,義勇軍之所以能夠很快的填裝好之後重新射,那是不僅用上了瑞典的軍曹國王古斯塔夫明的定裝紙殼彈藥,還同時抄襲了英國人的訓練體系,把並不複雜的填裝動作分解成了十幾個步驟,每一個步驟都經過了成百上千次的聯繫之後才達成的結果,又豈是一群烏合之眾隨便弄到一把火槍就能達到的,這時候,他們越緊張,手就抖得越厲害,抖得越厲害,就越是填裝得慢。
終於,好不容易填好了,這時候對方已經排好了隊伍,站在了4o多米外開始在軍官嘹亮的口令聲中向前前進。
城樓上的盜賊趕快開槍。
噼里啪啦一陣亂鬨哄的槍響,還真的打倒了好幾個傅家軍的新兵,引起了隊伍的一片混亂。有的士兵立刻嚇得屁滾尿流,丟下手中的火槍就往後逃走,也有的被這火槍聲一刺激,當即就嚇得立刻扣動扳機開火,還好在後坐力的作用下,那子彈被射到了天空中向太陽奔去,沒有傷到同伴。
這樣混亂的情形是軍官們前所未見的,畢竟他們之前訓練的士兵,至少也是經過了長達一個月的極端艱苦苛刻的訓練之後才投入戰鬥的,那個時候,雖然還是無法克服心中的恐懼,但是軍官們的皮鞭卻已經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玩意兒的,總不會像這樣生潰逃的情況。
不過這些義勇軍軍官,在其位則謀其政,雖然沒有那根象徵了軍官權威的長矛,為的那位軍官依舊揮舞著腰刀,在其他幾個當過馬匪的小頭目的幫助下勉強收攏了四散的新丁。
就在好不容易把士兵重新聚攏的時候,面前的木牆是的木門忽然著尖銳刺耳的摩擦聲,在這噪音之眾,緩緩打開了。
這軍官心中咯噔一聲,連忙下了一串命令。
全體聽命,槍口對準城門,聽我號令。
城門打開了,近二十騎蜂擁而出,直對著面前排列得亂糟糟的傅家軍沖了過來,與此同時,城樓上的盜賊們也同時開火,為己方騎兵們提供火力掩護。
開火!快開火!那軍官趕忙下令。
然而,這些比盜賊還不如的烏合之眾,在這時候根本無法保持一丁點的鎮定,的確,眼看著一群騎在馬上的滿臉凶煞的漢子揮舞著馬刀和狼牙棒向自己衝殺過來,如果嚴格的紀律訓練,沒有對戰友和自己的信心,只拿著短短的燒火棍的無甲士兵哪裡還能保持鎮定。
頓時,有的人就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轉而再次丟下武器逃走了。
這次一走,就彷彿傳染病一樣,迅的引起所有人的效仿,人的天性就是從眾,在面對壓力的時候,一旦有一處崩潰,就會迅的成為整體的潰堤。這次連剛剛還幫著軍官收攏士兵的小頭目們也跟著逃跑了,剩下那個怒火三丈直欲殺人的軍官也無奈,他一個人怎麼勇敢也不是二十幾個騎兵的對手,不管他們又多弱,於是這一側的攻勢就這樣被化解。
而推過來的望樓上的兩個射手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呼嘯而過的騎手們點燃幾個油瓶,扔在純木的望樓上,寒風一吹,很快就燃燒起來,兩人被熱氣一燎,頓時就慌了神,連忙把火槍從望樓上扔下去,然後慌不擇路的直接從五米多高的望樓上跳了下來。還好地下有些積雪,沒有摔斷腿,饒是如此,兩人也痛得在地上趴了好一會兒才強忍著痛楚撿起自己的火槍往中軍走去,他們也是這一支側翼部隊為數不多保留住了自己武器的新兵,許多人在潰逃的時候慌不擇路,乾脆連分下來的火槍也一扔了事。
這隊騎兵卻是又梁七帶隊的。大當家在成功暫時阻止了正面攻勢之後,就接到了兩側翼告急的消息,想來想去,他認為對方雖然人多,武器精良,但是如此貪生怕死,還真是一群烏合之眾,於是乾脆決定派出一隊人手騎馬出城一方面是沖跨對方的攻勢,更重要的是燒毀對方的攻城器械。
梁七主動站出來請命,他昨夜夜襲的不成功讓他感到臉上無光急於立功洗刷恥辱,加上二十八星宿本就是馬匪出身,馬上功夫嫻熟,因此他倒是頂好的人選。
選好人手之後,就立刻有小嘍啰抬來一桶烈酒,這是他們在進山之前買的,本來是為了在冬日裡驅寒用的,不過為了防止喝多了之後疏忽職守,大當家一直壓著沒有同意拿出來。這時候派人出去進行這個危險的人物,也就抬了出來一碗碗的滿上給他們壯行。
被挑選出來的騎手有好幾個都是二十八星宿里的人物,其餘的也是各地單幹或是結夥的悍賊,此時他們滿臉不在乎或者興奮,沒有半點沮喪或是膽怯的樣子,每一個接過大當家親自捧過來的碗的人都會在大當家說完拜託了之後哈哈大笑幾聲,然後說上幾句視城外諸人如草芥豬狗的豪言。然後他們齊舉陶碗,一口滿飲之後,咣當一聲,用力的把這碗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在城門打開的同時,城內的諸多大小盜賊們也全神貫注的看著他們寄予厚望的兄弟。
當他們順利的嚇得側翼數十人的傅家軍四散而逃輕鬆燒毀了兩座望樓的時候,城牆上所有的人都歡呼起來。
然後他們向中間人最多也是攻勢最兇狠的攻城者動了攻擊。
側翼的變化,已經被親自指揮中路的黃元海注意到了,不過他雖然對對方竟然如此勇猛的敢於主動出擊感到稍微有些吃驚之外,並沒有更多的意外。
梁七抽打著馬臀,用力踢打這馬腹,疼痛刺激得他座下駿馬狂似地往前拚命奔跑,積雪的地面有些濕滑,進山之前他還專門找了鐵匠給馬兒換了掌釘,此時掌釘扎進土裡,馬兒的奔跑雖然瘋狂,卻十分的穩健,沒有失蹄的危險。
離對方那群烏合之眾越來越近,梁七已經能夠看見那些拿著威力不俗的火繩槍的小兵們臉上的慌亂神色,當然,同時他也看到了那幾個熟悉的,面無表情的軍官似的人,他恨恨的咬了咬牙齒,心中念叨了一句,終有一天要讓你們血債血償,他和十二弟的關係極好,十二弟身亡,所有人中最傷心和自責的就是他了。
不過他還能夠記得,他的任務,現在還不是報仇的時候,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完成。
對面的進攻者中也在動作著。一些人退到了後方,一些人則盡量湊到了前面。每個人手上都握著火繩,連著扳機的繩鉤上的火繩慢慢的燃燒著,他們在聽那個昨天晚上最先從帳篷里鑽出來拿手銃指著自己的人說話,那個害死了了自己十二弟的天殺的就站在他的旁邊,不時點點頭,似乎在為那個人說的話打底。
當然,由於距離問題,梁七並沒有聽見他們說的什麼。
黃元海和傅山叉站在一起,黃元海高聲喊道:敢於亂陣逃跑者,殺!有怯戰不前著,傅老闆亦將堅決開革之,沒有傅老闆洗底,你們就等著去挖沙子做奴工吧!勇敢當先者,破城之後重賞。傅山叉在一旁點頭應和。
這短短的幾句話,究竟在這些人渣新兵心中起到了怎樣的作用,我們不得而知,不過看看這支草草而成的隊伍,此時也在黃元海施加的壓力下迸出了一股勇氣。
梁七和他的兄弟們越來越接近對面的陣勢,終於到了6o步的時候,只聽得對面一聲高喊:開火!他心中咯噔一聲,也同時高喊道,藏鞍。說著就翻身往馬腹一縮,就聽到對面一陣炒豆般的槍火聲響起。
差不多有十個沒有來得及翻身和倒霉的被擊中了奔馬的同伴在這一排槍火之中倒下。梁七心如刀絞,同時也受驚不已,好強的火力。
然則此時他已經衝到了距離那幾個望樓不到4o步的地方,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因此他乾脆拋開心中的雜念,一邊重新翻身坐在馬鞍上,一遍掏出了連著一截破布的油瓶。
梁七帶著剩下的十來個騎兵繼續往前沖,而此時原本列好隊放槍的傅家軍士兵們還在努力的填裝彈藥。
來不及了,梁七等人已經衝到面前,當面的新丁無法和奔馬對抗,只得躲閃到一旁。不過梁七爺沒有趁機攻擊,而是向著側前方的望樓扔出來手中的油瓶。
一個,兩個,三個
騎兵們紛紛扔出了自己的油瓶,有的沒有點燃,有的則點燃了。風借火勢,很快就燃燒起來。
得手了。
梁七心中喊了一聲。
策馬向另一面城門衝去。
黃元海此時也在感慨,雖然這次新丁們沒有再恐懼得逃跑,但可惜的是,五六十人的齊射才擊倒了區區十來人的騎兵,實在是效果太差了點。一方面是由於這些新丁缺乏射術低劣,另外一方面卻是由於火繩槍拖著的燃燒的火繩太過危險,使得火槍手之間必須隔開不少的距離,這樣就無法形成足夠密度的彈幕。
難怪司令說,這些火繩槍只能配合著長槍使用,我義勇軍所不取也!這樣的武器,便是敞開來賣,落到了敵人手裡,就能夠和咱們義勇軍爭雄了嗎?
心中想著這些,黃元海組織了一旁的一個軍官舉槍要射那領頭的騎士梁七的打算,說道:隨他去吧,能有此勇氣沖陣,也算是個人才了,說不定以後傅老闆還用得上呢!吹號,收兵吧!今天到此為止了。
不管如何,這一天的戰鬥,就在熊熊燃燒的望樓的火光與落日的霞光輝映中,暫時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