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弘晚番外

334.弘晚番外

大夢一場,陰陽兩隔。

才入秋日,紫禁城一片霜白之色。

短短數年,說不清死了多少人,活著的徒留哀傷。

額娘去了,阿瑪倒像活了。

是的,活了。

這世間,生生死死早已看盡,離別更是不在話下,偏生要落到自己頭上時才能覺出不同滋味。

十三叔去的那一日,帶走了兩個人,十三嬸跟著去了,讓我們真正見了回伉儷情深。怎的額娘也去了?

那些秘密我早知曉,偏卻不能了悟這一樁,阿瑪亦然,怕還是心有不甘。

額娘還在,只是換了個人,再見不得往日笑語歡顏,剩了個空殼子。

阿瑪再不肯見,日夜守在暖閣,連園子也不去了,最是暑時耐在宮裡。偶爾,步出門來,往哪兒去不言自明。

人還住在原先的地方,伺候的還是原先的幾位姑姑,只是那間屋子裡再覺不出半點鮮活人氣兒。

曾見,阿瑪氣急敗壞摔門而出,恨不得砸了所有,只緊緊攥著枚戒指。所為哪般,闔宮皆知。

上一回如此還是額娘在時,阿瑪病得不肯吃藥,我來勸過,額娘又勸,終是好了。如今再見此景,怕是只我一人之力難於上青天。

久病床前無孝子?

對於這樣任性而為的皇帝來說,我和大哥想要盡孝也難。

不吃藥,不問醫,除了朝政一概不理,甚至連覺都不肯睡,歷代帝王也是難尋了吧。

大哥氣急,奪了時常攥在手心裡的戒指舉葯相脅,阿瑪仍是不肯就範。

天子氣急,沒什麼好怕,只是我們哥兒倆實在無奈。

大哥卷了信箋於戒圈內,交到急紅了眼的阿瑪手中,留下一句轉身便走,「額娘留的信,原說待她百年之後交給阿瑪,現下也是一樣。」

阿瑪攥得死緊,一遍又一遍地看,區區數字罷了。

自小,未見過阿瑪這般,額娘初次離府時未見,再次離府時猶未見,這一次怕是真的回不來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

果然——只緣未到傷心處。

眾兄弟也是心傷,自不能與阿瑪相提並論。

猶住在養心殿的皇後身子大不如前,每況愈下,阿瑪反倒日漸好起來,偶爾過去坐上一陣,再出來時站在門前,許久不動。

太醫院盡心診治也是枉然,僅一年時間,誰也留不住。

都以為阿瑪能平靜以對,畢竟他心裡的人早就不在,誰成想還是病來如山倒,囈語間總是額娘,喚得急了連名帶姓深仇大恨般,轉瞬又愛語呢喃眷戀難分。

我們都以為阿瑪要隨額娘去了,張太醫不知使了什麼靈藥,好了。四處尋不見,急壞了所有人,未兩日竟出現在圓明園,如同未曾尋死般病過那一場。

大哥曾猜度去了西山,只道那裡有片楓林,說是阿瑪與額娘定過約的,未准不是夢中相見要阿瑪前去赴約。

太玄,又無它解。

自此,阿瑪身畔添了個人——女人。

原就是後宮之人,無甚稀奇,帝王之側何曾缺過女人。劉氏像極了額娘,形似神更似,得阿瑪寵幸亦非稀奇。

阿瑪望向她時,分明在看額娘。

這事,誰不是心知肚明?

這夢,怕是難再醒!

就連墨晗都說:「謙嬪……怕是還要再晉妃位。」

宮中事,她從不多言半句,即使只我一人時,也難見她對誰提上分毫,可見劉氏稀奇,阿瑪又怎會不知。

原就是夢一場罷了,且多做一日是一日,阿瑪心裡舒坦便好。

偏就生出事端來。

新生的皇子洗三兒,園子里少不得熱鬧,兄弟們都大了自不會巴巴地去向年輕母妃道賀,嫡福晉代為表示即可,不知怎的襁褓中的嬰兒就大哭起來,折騰得數位太醫院院使忙亂了一晝夜,方才留住性命。

墨晗只說誰也未曾碰觸,連屋都沒進過。我自信她,偏就有人不肯罷休,牽扯上五弟夫婦。

阿瑪的夢終是要醒,誰也不是額娘,不是!

宮中事,不過人心爾。劉氏聰慧,擅度人心,終是難解前情,額娘怎會疑心五弟,那跟親生的兒子向來無異。

四弟來找我和大哥,說是五弟瘋癲,哭哭笑笑念著額娘。那是他沒見著阿瑪模樣,若是此情也算瘋癲,阿瑪怕是早入魔境。

這不,兩年來日夜操勞,絲毫不顧著自個兒身子,還是在尋死,偏又不肯心死。

猶記少年時,皇瑪法和叔伯們提起阿瑪往時,笑語間所講哪裡是我平日所見,喜怒形於色,長篇累牘,愛恨分明,今日方信。

病入膏肓,更無所忌,唯心之所繫念念不忘,不曾提的恨不能全部道出,斷續間嘆之悔之。

那日夜雨,額娘回宮,恰見劉氏於暖閣之內……額娘心裡委屈,阿瑪也委屈,偏生兩人彆扭得一如少年夫妻,誰也不肯多講一句,沒幾日又好得從前也似。額娘無恙,阿瑪這心裡卻落了病,直至額娘再尋不著,也沒道個明白。

我和大哥皆信阿瑪對額娘情深,卻也深知男人本性,何況他是皇帝。

不勸還好,這一勸……險些將人逼瘋。哪裡來的勁兒?手邊能碰到的統統摔過來,破口大罵,越罵聲越小,委屈得跟個孩子似的,全部的氣力扣住不曾離身的一對戒指,喃喃低語,聽得我們哥兒倆都心酸起來——「只有你信我,只有你。」

半晌無聲,呼吸輕得幾不可聞。

出了門再細聽,果然——

「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信我,你還不要我了,不要了。你怨我吧?應了你的我終是沒能做到,終是我負了你,哪怕那時你已不在。月兒,哪兒有那麼多的離奇,哪兒又有那麼多的緣分,你根本就是怨我,不肯再見我,我知道。劉氏……不是你,從來不是,我知道。我多希望她是,總盼著你回來,偏你不肯回來……自欺欺人,怎麼都不對。你等我,我去找你,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找你。笑意,你知道數著日子過是什麼滋味么?原不信命數,如今也信了,終是快到了,到了時候自然就見著了。你等我,可別忘了我,要忘……就把我原先不好的那些全忘了,好的……忘了也不打緊,咱倆重新來過,好一輩子,再一輩子,生不離,死不棄。原不信,沒了誰不能活,後來……我全信了。」

這些話,阿瑪斷不會說給我們聽,哪怕他不在乎誰聽了去。

這些話,憋在他心裡太久,太重。再不說,怕是真要留到下輩子去說了。

只盼著,如他所願。

我們兄弟不知命數,只得守著,希望他能好起來,哪怕不好,也別再受心苦。

終是,他追她而去。

留下的捏於指間,並非戒指,只一箋信——來生,只我和你兩個。

額娘的字向來形似阿瑪,如今再看,竟分不出是誰所寫。阿瑪說得對,夫妻倆怎分你我,你笑我笑,你疼我疼。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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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是故人踏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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