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追根溯源(中)
一。
我從紫金閣里出來,秋茗扶我坐上了馬車,問:「相爺,咱們是回府,還是去唐氏錢莊?」我搖搖頭,秋茗清了清嗓子,對車夫道:「去葉大人府上。」
葉宅。
葉書駱沒料到我會來,這會兒竟還躺在床上,見我進了屋,一臉驚愕,不好意思地笑道:「讓相爺見笑了。」「沒想到葉大人在朝中聲譽如此之高,號稱是朝中眾臣楷模,也會賴床不起啊。」我笑道。葉書駱擺擺手:「什麼楷模,不過是我不愛同他們說話,沒法糾正這個謠傳罷了,其實我生活中還是挺隨性的。」
說著小廝就進來伺候葉書駱穿衣,讓我先去隔壁等候,我卻玩心大起,偏坐在這裡看著葉書駱穿衣。葉書駱臉上飛起紅暈,嘆氣道:「相爺,你也實在該端些架子的。」
我托著下巴,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笑道:「我沒什麼架子可端,倒是你,性子確實是孤僻了些,我見你這兒真是門可羅雀,是不是除了我,就沒有朝中大臣會來了?」
「相爺說的極是。」葉書駱道,「也只有相爺會來看看我了。」
「你可是正二品大員,怎麼混得這麼慘。」我忍不住問。
葉書駱挑挑眉:「天性使然,我早已認命。我這個性子,是不大與人親近的。」他似乎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相爺來找我,想必是有什麼事兒要我去做了?」
我心說正好你自己問了,也不用我大費周章,便把事兒與他細說了,葉書駱認真聽著,不時點著頭附和兩句,大部分時間都在認真聽我說話,待我說完,還送上一杯茶。
「確實,也必須我來出面,須得保全相爺你。」
我喝了口茶:「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出面是為了給我們留退路,若你有危險,我可以保你。」
葉書駱笑道:「相爺就算不保我,我也是要去做的,相爺既決心反腐,我總得衝鋒去。」
「你和陳寒食比我熟,賬本的事兒我已經派人想辦法了,你先去敲打一下唐氏錢莊現在的老闆,就是唐雪來的弟弟唐風吟。」我摸摸下巴,「我已查過,唐風吟膽子小,驚不起嚇,加上他是唐雪來的親弟弟,你見好就收,套點話出來就行。」
「明白。」葉書駱道,「相爺這就回府嗎?」
「我卻想在你府上吃個午飯再走,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請我吃這一頓?」
「當然願意,不勝榮幸。」葉書駱笑道。
葉書駱宅子里環境倒是很好,園藝極佳,青瓷寶劍,一看就價值不菲,廚子的手藝也極好,清淡卻有味,吃過午飯,我和葉書駱坐在院子里下棋。
「春生,去泡茶來。」葉書駱道,「把前兒陳老闆從辟州帶的茶葉泡了來。」
「辟州寒茶,可是難得的上品。」我笑道,「陳寒食對你不錯。」
「好茶得懂它的人來品,其實孔幽篁來找過我,相爺。」葉書駱道。
說著春生已經端了茶壺和茶杯來,倒出兩杯,一杯遞給我,一杯遞給葉書駱,又倒了一杯遞給秋茗,秋茗接過,我道:「成什麼樣子,這茶你也敢接。」
秋茗眨眨眼:「魯大師做的茶壺,既然有三個茶杯,那就是可以倒三杯,反正也是要倒出這第三杯來的,葉大人本就有意請我吃茶,相爺看到茶壺的時候也沒有說什麼,不也就默許我接這杯茶了嗎?」
葉書駱大笑道:「說得對,你很值得這杯茶。」
「你別太慣著他。」秋茗說得句句合我心意,我表面上卻得做出不高興的樣子來,用眼神狠狠剜了他一刀。
「這天底下就數你最慣他,反倒說起我來了。」葉書駱笑道,「上次孔大人來找我,我也請他喝茶,他還問我怎麼拿出三隻杯子來呢。」
「孔幽篁是苦出身的,秋茗是打小跟著我在相府長大的,鑒賞能力自然不能比。」我道,「不知道韓苻許諾了他多少錢,讓他冒著生命危險為他洗錢做假賬。」
「人的貪慾是永無止境的,用御文王的話來說,這些人都是不讀書的,精神上極度空虛,才會不滿足。」葉書駱笑道。
「我也覺得御文王前幾年提的,國家建官方學堂,適齡的孩子就去讀書認字這個方案很值得一試,年限六年也可以考慮。」我點頭道,「甚至可以再多幾年,甚至是九年。」
「只是現在這些官員,都忙著給自己賺身家,哪肯放出錢來建學堂呢?御文王又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陛下不批,他就接著提,這讓陛下多沒面子?被貶是遲早的事,沒想到跟著韓苻造反了。」葉書駱嘆氣道,「好好的讀書人,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呢?」
「不怕別的,就怕讀書人有勇氣,敢帶兵。」我揉揉太陽穴,「御文王太理想,現在的辰國,靠理想是改變不了什麼的。要除掉骯髒的東西,往往用骯髒的手段是最管用的。但是這樣,在很多人眼裡,就會是惡人。」
「相爺願意做這個惡人?」
「我不做惡人,誰來做?」我挑眉。
「那我陪著相爺。」秋茗搶著道。
我踢了秋茗一腳:「邊兒呆著去,我要和葉大人下棋了。」
秋茗笑嘻嘻道:「是。」
陳宅。
陳寒食在家裡,就開始整理賬本,挨個查賬,而且一個人關在屋子裡,連樂游也不放進來,地上攤滿了賬本,他坐在中間,拿著毛筆,一行一行看過去,眉頭緊鎖。
炎炎夏日,陳寒食卻覺得背脊發涼。當年國師把監視戶部和唐氏錢莊的任務交給他時,一併給了他以前的不少賬本和資料,並叮囑他一定要好好保存。他全都鎖了起來,不敢翻看。他依稀知道,當年孫家的案子,再往前一點,范家的案子,林鐘河的案子,似乎都和錢有關係,只是也不知道是什麼關係。
如今周彧藍要徹底反腐,把韓苻連根拔起,必然會觸到以前的案子,他只能回來把以前的賬翻出來查一遍,防止周彧藍查到不對的地方。
這一看不得了,陳寒食這才發現,韓苻的勢力已經如同樹根,滲入帝國的每一寸土壤,膽子大到,連太醫院和暗衛都敢動手。
陳寒食坐在地上想,這些賬本就是國師給他的,也就是國師其實是知道這些事情的,那為什麼還會讓這些事情發生呢?陳寒食有一個可怕的設想:這些都是國師故意而為之,故意裝作沒有看見,故意給韓苻放水。——但這是為什麼呢?難道國師也是站在韓苻那邊的?不可能,那國師為什麼還費這麼大勁去對付韓苻?那為什麼國師要這麼做?
陳寒食決定不再想這些事,他深知知道得太多並不是好事。
陳寒食把和孫家、范家、林鐘河有關的賬目全部整理了一遍,重新做了一份賬出來,並把原始的那份重新鎖進地窖里,做完這一切,日已西斜。陳寒食這才發現自己午飯下午茶都沒吃,肚子已經開始叫了。
「樂游、樂游!」
「是,老爺。」樂游在門外應道。
「吃飯!」
「老爺,唐老闆來了,要見你呢,在大堂等了半個時辰了。」
「唐老闆?」陳寒食皺眉,唐風吟?唐風吟這個時候來做什麼?難道周彧藍動作這麼快,已經去敲打過他了?
陳寒食從地上爬起來,腳麻得發軟,頭也有點暈,扶著桌子站起來,道:「你進來把賬本收拾一下,我去見她。」
樂游推門進來,看著滿地的賬本,忍不住道:「老爺,你這是在裡面造反呢?」
「咱們日後還有沒有命,都看這些賬本的了。」
陳寒食走到大堂,發現唐風吟坐立難安地在椅子上東張西望,看到陳寒食來了,忙站起來相迎:「陳老闆。」
陳寒食知道唐風吟的背景,唐氏錢莊本來不過是個比較大的錢莊子,因為唐風吟的父親曾經做過戶部尚書,這才和朝廷有了關係。只是唐風吟的父親不知為何,人在壯年就暴病去世,剛好唐雪來彼時已在戶部幹活多年,也算是一個安慰,把她爹的位子給了唐雪來。
唐風吟自然就繼承了自家的錢莊,但是唐風吟心思卻不在生意上,他沒事兒就喜歡自己刻刻章子,做做手工——他做的東西都精妙絕倫,在市面上能賣不菲的價格。但是在生意場上,唐風吟無異於一個草包,若是被孔幽篁誆騙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什麼風把唐老闆吹來了?」陳寒食不動聲色落座。
「是這樣,今兒葉大人來找過我,好像是為的孔大人的事兒,陳老闆,這回你可得幫我。」
「葉大人是工部尚書,孔大人是戶部侍郎,葉大人來找你,怎麼會為的孔大人的事兒?再者,孔大人的事兒,我能幫你什麼忙?」陳寒食立刻把自己擇得乾乾淨淨,劃清界限。
「陳老闆,孔大人在你那兒可沒少買房子,這錢都是我這兒劃出去的。你也知道以孔大人的官職,是不可能有那麼多套房子的,孔大人當初買房的時候應該有和你說好提成的事兒,而我這兒自然也是這樣,咱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啊。」
陳寒食笑笑:「唐老闆,我只負責賣房子,朝廷官員該有多少房子,能有多少房子,都不是我關心的事情,提成這事兒又是從何說起呢?」
「陳老闆,如果朝廷查下來,唐氏錢莊跑不了,你們陳家也跑不了!」唐風吟道。
「我做事向來光明磊落,若是要查賬,來查就是了,我一點也不怕,倒是你們唐氏錢莊,朝廷的撥款也敢隨意撥出去,連去向都不曉得,還讓收據漏出去,也不知道你在當的什麼家。」陳寒食挑挑眉。
「我…」唐風吟噎住了,「孔幽篁在你這兒的賬本,你是給還是不給?」
陳寒食猛地一拍桌子,冷冷道:「就算是你姐姐,也不敢這麼和我說話的,要想和我要賬本,叫你老子來要,你還不夠格!」
「你…」
「來人,送客!」陳寒食起身,「從今往後,不許讓一個姓唐的,邁進陳宅的大門!」(未完待續。)